杨宜歆看着佳楠离去的背影,语气不解,“上次风铃的事情把你和皇后舅母都折腾得烦死了,她如今怎么还来找你?”
苏妧笑了笑,“可能是病急乱投医吧。”
别说她是真的无能为力,即使能出点力,她也要掂量着点。
深宫内苑,她眼睛所看见的,未必都是真实。
相思殿。
齐王妃杨氏正靠在墙头上,昔日那个风华绝代的美人,此时面容苍白地靠在床头上。
“太子妃不来吗?”杨氏靠着起床头,喘息着说道,“戒心倒是很重。”
佳楠低头,没有说话。
杨氏闭了闭眼,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怨,“都是命。那天若不是她让风铃到相思殿,我不会因为风铃的三言两语便做起了噩梦。若不是那天晚上受惊,或许我的孩儿还会好好地在我的腹中,等着来到这世间喊我一声阿娘。”
不管那孩子是皇子还是公主,总归是李世民的亲生骨肉。
李世民对她向来慷慨,若是她有了李世民的骨肉,何愁翻不了身?
这些年来,在这宫中,受尽白眼。
她等着有朝一日可以吐气扬眉。
可孩子没了,李世民来看她一眼,然后照样回去立政殿陪着那个小名叫观音婢的长孙皇后。
可她的孩儿那样无辜,他尚且不曾来到世上,便已化为一摊血水。
佳楠看着齐王妃的模样,忽然流下眼泪,她跪在齐王妃的床头,跟齐王妃说道:“王妃,别做傻事了。除了那个孩儿,您还有县主呢?若是太子妃当真到了相思殿,您有什么好歹她脱不了干系,可县主日后该要怎么办?她已经没有了父亲,若她再没有了母亲,该要如何活下去?”
“县主?你说文安?”
佳楠红着眼睛点头。
杨氏神情有些恍惚,她像是想起了多年前,自己为何要选择活下来。可是这些年来在这小小的相思殿,她受到了太多的煎熬。
每个午夜的梦醒时分,总是难以忘记梦中李元吉双眼中留下的血泪。
李令是她和李元吉唯一还活着的孩子。
杨氏:“文安呢?你叫她来见我。”
李令没想到母亲会主动见她,这是她懂事以来,母亲第一次说要见她。
一直都渴望着母亲的少女难免心中有所期待,她见到母亲的时候,母亲并不是如同外面所说的那样满面病容,她脸上梳着精致的妆容,一身华服。
李令正想喊阿娘,杨氏却回过头来冷淡地瞥了她一眼。
那声阿娘便不由自主地被李令憋住了。
杨氏盈盈站起来,绕着李令走了两圈,然后在她面前停下。
“你有一双跟你父亲很像的眼睛。我每次看到你的眼睛,都会痛恨。若不是你的父亲不自量力,我又怎会流落到如此田地?”
“我真是见不得你这张脸,更见不得你这双眼睛。”
李令听着杨氏的话,感觉自己心都在颤抖,“可是阿娘,我是父亲的女儿,我也是您的女儿啊。”
杨氏睨了她一眼,脸上是冰冷无情的神色:“你也不必喊我阿娘,我腹中本该有个孩儿,可他是在我的睡梦中被你父亲的冤魂索命带走的。你身上有你父亲的血,这些年来跟你的父亲一样,一直阴魂不散地缠着我。”
“你以后也不必再喊我阿娘,我并不在乎。”
“你走吧。”
李令被杨氏的几句话砸得晕头转向,她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杨氏的屋子,有些无助的看向佳楠。
“佳楠,母亲竟是这样痛恨我吗?”
佳楠闻言,声音有些微颤,“县主,别怪王妃。她也是迫于无奈。”
李令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她迫于无奈,那我该怎么办呢?“
佳楠别开了目光。
当初齐王妃没能下狠手掐死李令,也没能狠下心自刎,这些年她一直深受李世民宠爱,可也时常天人交战。她对李令又爱又恨,到最后也不知道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同样李令也是一样的,她一次次想要得到母亲的关心,可是一次次绝望而归。
在如今的李令心中,是否已经不再渴望母亲?
她是否开始想念善良的皇后伯母?
这些佳楠都不知道,她也不需要知道。
她只知道从此以后,李令在宫中的日子,只会好不会坏。
半个月后,圣人李世民和皇后殿下从九成宫归来。
翌日,相思殿中发出一声尖叫,侍女发现齐王妃杨氏割脉身亡。
李世民得知噩耗,深受打击。在相思殿中不吃不喝整整三天,直到魏征这根老棒槌看不下去,上书劝谏,说圣人以天下为己任,今日何以为了弟媳罢朝三日?昔日平阳昭公主去世,太上皇以军乐送葬,都不曾罢朝三日,难道齐王妃对大唐的贡献,堪比平阳昭公主?
面容憔悴的圣人被不怕死的魏征敲打了一番,终于从相思殿中出来,重新振作。
而齐王妃和齐王生前的嫡女文安县主,因为长孙皇后怜其身世凄苦,特别将她留在宫中照顾。
这世间,有人欢笑有人哭,有人与世长辞也有婴儿呱呱坠地。
在宫中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中时,宫外苏妧的母亲孙氏为苏家生下了一名男婴,苏亶为其取名苏瑰。
原匪昨天送走了李承乾和苏妧之后,心情颇好,小酌了两杯。
然后他做什么来着?
小酌得太高兴,就喝多了然后睡着了。本以为睡着了就是一夜无梦,谁知道一个晚上乱七八糟做了很多梦,其中做了一个印象很深刻的。因为那个梦,他还差点被天雷劈死来着。
那个梦到底是什么呢?
原匪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往外走,然后脚步忽然顿住。
梦中,他好像是因为看到李承乾坐在大殿之中接受万国使者的朝拜,所以被天雷劈的。
不会吧?
这么邪门儿?
他昨天不过试探了一下李承乾对所谓商道到底是夸夸而谈还是真心实意想要做点事情,晚上就做梦了?还因为窥得天机所以要被雷劈?
原匪揉了一把脸,这梦做得也未免太巧了吧?
可第一次的梦如果只是巧合,那么后面原匪总是在睡梦中被惊醒的事情简直是魔性。那几个梦,要么是他看到李承乾站在青龙的背上俯瞰大唐的万里江山,要么就是李承乾身化青龙,飞遍了大唐的每一个角落之后,还从长安途经张掖、玉门关等地,将边境的那些部落都走了个遍,所到之处,万民跪拜。
当然,原匪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每次他都要被雷劈。
每次被雷劈都知道这只是梦,应该劈不死,可求生的本能还是让他瞬间惊醒。
听说有人是在梦中死去的,他一个大好青年,尚有抱负还没实现,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在梦中死了?
老是做这样的梦原匪十分困扰,倒不是梦到李承乾让他觉得困扰,而是天天这样睡不好觉,哪来的精力为太子殿下办事啊?
于是,又梦到李承乾的那个晚上,原匪忍不住了,说道:“太子殿下是国之储君,向来君权天授,我又岂会不知他将是未来的一国之君?男儿生于世间,定当无愧父母、无愧自己。太子殿下既然挑中了我上开辟商道这艘船,我一定不会中途弃船而逃。”
原匪觉得自己再要做这种梦,就真的要去拜一拜三清了。
不是说当今天子一家,是老子的后人么?去拜一拜,表一下忠心应该就不会再做梦了吧?!
苏妧当时在梦中看到原匪的模样,差点没笑出声。
原匪真的是个挺好玩的人,跟这些中规中矩的世家子弟还是有些差别的。说起原匪,苏妧想起了李诱。
李诱和李承乾交情也是很好的,她记得当初王妃姨母生辰的时候,李承乾出宫溜达的时候,就是跟李诱一起。那时候,是她和李承乾在现实中第一次见面。
想起那时候的场景,苏妧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承乾回来丽正殿的时候,刚好就是看到苏妧坐在廊道上的美人靠上。她一只手搭在栏杆上,下巴抵在手背上。因为李世民和长孙皇后还在九成宫避暑没回来,苏妧不用去立政殿请安,所以头发上也没上珠钗,瀑布般的黑色秀发虚虚地挽了一个髻,还有几缕落在她的颈侧。
李承乾发现苏妧私下的时候,不喜欢顶着妆容,头发大多数时候也不会弄太多的花样。她私下的时候,很放松。
她有时候也会去尚药局找东方樾,这一老一小凑在一起,好像就有无数的话题。苏妧不会给人看病,可是积累了一大堆的理论知识。
李承乾的足疾虽然已经痊愈了,但是有时候变天或者是久站过度劳累的时候,会隐隐作疼。
于是,苏妧就成了李承乾的专属大夫。
自从有了苏妧,李承乾以前就觉得饭桶的太医们看着更像饭桶了。
可想了想,太子殿下又觉得自己这样不对,因为苏妧也时常去找东方樾。或许,李承乾想,是因为他心中觉得苏妧是那样美好,他心中信任她,所以才会觉得她什么都比别人好。
而此刻的苏妧,正坐在前方的美人靠上,身边服侍的人都被她屏退了,蜿蜒回廊,凉风习习,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微扬。
李承乾走了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苏妧回头看了他一眼,笑得很是高兴,“你处理完事情了?”
李承乾被她的笑容感染,将她拉到了怀里,“嗯,处理完了,你在想什么事情那么高兴?”
苏妧笑意盈盈,“我在想上次你带我和雉奴去酒泉的事情。”
李承乾一愣,低头看着靠在他怀里的女子,“你觉得宫外好玩?”
“宫中虽好,但是宫外自由。”停了停,她又说:“但是因为你在宫中,所以我在宫中也是很高兴的。”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太子殿下在一起的时间久了,苏妧觉得自己的情话水平直线上升,如今已经很是拿得出手。
李承乾想起以前苏妧尚未入宫的时候,虽然经常待的地方就是苏府后宅,可是孙氏经常带着她去应酬,今天去陈王府,明天去应国公府,又时不时还去烧香拜佛,偶尔遇上什么节日,带上仆人随从就可以出去转一转。
哪像在深宫之中不得自由?
李承乾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跟她说:“对了,明日万泉进宫。”
“万泉进宫?是你让她来的么?”苏妧抬头,有些狐疑地看向李承乾。
李承乾:“哪是我让她进宫的?是她自己要进宫的,说是想你了。”
平时杨宜歆要进宫,李承乾是很乐意的。毕竟,除了能帮苏妧解闷,还有晋阳公主和城阳公主等着杨宜歆跟她们玩。可如今晋阳公主和城阳公主都跟长孙皇后一起去九成宫避暑了,杨宜歆跟其他的公主们感情又不是太好,唯一能粘着的,不就是苏妧了?
李承乾已经能预想到未来的日子,他和苏妧不管是做什么,都会有个杨宜歆在旁边叽叽喳喳的了。
苏妧听着李承乾的话,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杨宜歆进宫的时候,说长广长公主正在给她说亲。她眨了眨眼,忽然问李承乾:“万泉会不会是在公主府被逼着选夫婿,选花眼了所以要进宫来避一避?”
李承乾一怔,随即哈哈大笑。
“说不定真有可能,到时候让万泉说一下她的郁闷事来让高兴高兴。”
苏妧:“……”
入宫之后发生的事情很多,先是李世民想要封杨氏为贤妃,接着就是杨氏小产,后来牵扯出魏王的事情来。苏妧差点忘了她第一次在永乐园中看到李承乾和弟妹相处的时候,太子殿下就是这样的。
端着一副长兄的模样,然后逗弄着弟弟妹妹们,既可亲,又可恶。
如今大概是魏王李泰的事情过去了,李承乾心中惦念的商道在房玄龄的建议下,正在尝试性地铺开一些前期工作,所以心情就变得轻快起来。
苏妧看着李承乾那意气风发的模样,也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