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027 章

苏妧点头,其实推着轮椅并不算费力,但太子殿下的体贴总是能让人十分受用。

两人相对而坐,李承乾靠在轮椅的椅背上,望着额上已经有一层薄汗的少女,她不止是额上有汗,她那白皙的脸上也染上了淡淡的红晕,红唇微微抿着,察觉到他的目光,便与他对视,毫不吝啬地朝他绽放笑颜。

李承乾眉弯眼也弯,问道:“瑶奴,累吗?”

苏妧摇头,“不累。”

李承乾闻言,正想说什么,然后却发现苏妧正低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素色常服下的……右腿?李承乾一愣,内心还没来得及感觉被冒犯,就听到苏妧问道:“高明,你的腿伤好了吗?”

李承乾默默点头,“嗯。”

苏妧望着那伤腿,心里蠢蠢欲动,十分想上前“毛手毛脚”地检查一番,可又怕李承乾会认为她是另有所图。更何况,如今光天化日之下,还在花园里,被人看见了,成何体统?

虽然说苏妧这次到来骊山,就打定主意要将所谓的体统踩在脚下,但明面上还是要装一装的。

可要怎么样,才能让李承乾愿意给她看一看腿伤呢?

苏妧还在想着,忽然听到李承乾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腿伤是好了,可患上了足疾。太医说,这是断腿的后遗症,日后有可能会好,也有可能会不好。此番来骊山,一则是母亲说让我换个环境休养,二则是太医说温泉之水对许多伤痛有奇效,我若是无事,多去泡泡温泉,或许会有效果。”

李承乾的骊山之行,确实是因为太医的一席话促成的。

太医说骊山的温泉之水对一些伤病有显著的疗效,太子殿下的腿伤是已经好了,可足疾一直不见起色,到骊山泡泡温泉水,说不定会有奇效。

半年过去了,太子殿下的断腿是好了,可又添了足疾。日子一天天过去,太子在东宫里养病养得烦躁,只能寄情于画画。皇后殿下觉得与其放太子殿下在东宫里天天画画,不如听太医的话,将他赶到骊山去天天泡温泉,说不定泡着泡着,能泡出奇迹来。

太子殿下听说此事之后,倒是好说话得不得了,他也不担心此时此刻他离开了宫中,会被其他的兄弟趁机上位。他只是跟母亲微微一笑,温声说道:“若是阿娘觉得去骊山好,那儿子便去骊山好了。”

对他来说,不过是换个地方住的事情,到了骊山,还能耳根清净。

长孙皇后望着太子殿下的模样,心底微叹了一声,她走到李承乾的前方,与他对视着。

“高明。”

李承乾望着母亲,并未搭腔。

长孙皇后朝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还记得你年幼时,阿娘最常与你说的话吗?”

李承乾垂下双眼,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眉目间的神色蓦地变得温柔,“阿娘与儿子说过许多的话,我都记得,我年幼之时时常生病,有好几次都是快要踏入鬼门关了。每次生重病的时候,都是阿娘在东宫日夜陪着我。那时阿娘总喜欢握着我的手,叫我坚强。阿娘跟我说,生而为人,理应自强不息,只要还有一线生机,便要努力活下来。”

长孙皇后:“你能记得,阿娘心中很欢喜。去吧,到骊山去小住一阵子,或许换一换环境,心情也会变得不一样。”

李承乾听到母亲的话,从善如流地点头,“好。阿娘,儿子还有个请求。”

长孙皇后:“你说。”

太子殿下:“骊山别宫若是只有儿子一人,未免过于冷清了。”

长孙皇后闻言,笑了起来,“没事,阿娘会安排。”

于是,太子殿下翌日就到了骊山的别宫。在他到了骊山别宫的第三天,长乐公主带着李治和城阳公主也来了骊山别宫,说要来陪太子阿兄,省得他在骊山里寂寞得要拍苍蝇解闷。

日子过了几天,半大不小的城阳公主觉得骊山虽然自由,可玩伴不多,也不如宫里热闹,缠着长乐阿姐将杨宜歆叫来陪她,长乐公主举一反三,想起近半年来牡丹和苏妧两个侍女的来往,在邀请的杨宜歆的时候,也将苏妧一同邀请到了骊山。

你若在深渊,那我便在深渊中陪你。

那天少女在梦中的一席话,令李承乾难以忘怀。而瞬间,眼前的苏妧与梦中的少女重合在了一起,令李承乾有些恍惚。

“太子殿下。”

娇柔清脆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令李承乾从恍惚之中回过神来。

几个月不见,少女出落得越发迷人,青年太子看着眼前一声粉蓝色高腰襦裙的苏妧,忍不住弯了双眸。此时正值初秋,他正在骊山的别宫之中,而苏妧,则是与万泉县主杨宜歆一样,被长乐公主邀请到骊山别宫来的。

李承乾目光落在苏妧身上,笑着说道:“瑶奴与万泉从长安城中赶来,一路奔波,先去安顿吧。”

说着,便招来了李震,“景阳,你带万泉县主到长乐公主那儿。”

杨宜歆闻言,眨巴着眼睛,“啊?我去见长乐阿姐,那苏妧呢?苏妧怎么办?”

然而李震已经到了室内,朝杨宜歆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万泉县主。”

杨宜歆看向苏妧,苏妧朝她露出一个笑容,“我等会儿去找你。”

杨宜歆见状,看看苏妧,又看看太子表兄,想了想,就跟着李震出去了。

安静的室内,只余苏妧和李承乾两人。这对年轻的少男少女,距离当初因为京师地动而举办的天祭时的见面,已经将近半年了。这半年来,柴令武被贬至并州,颍川县主子执意要出家礼佛,李承乾马球比赛时落马腿伤……发生了许多的事情,苏妧不在宫中,时常因为李承乾腿伤的事情而忐忑不安。

如今见到李承乾,他坐在轮椅之上,一身素雅的常服,依然俊逸无双,唯一不同的,是他如今不再像从前那样身姿挺拔地站在她的面前。

坐在轮椅上的李承乾望着苏妧,神情十分淡定自若,半晌之后,他才轻咳了一声,“怎么样?看习惯了吗?”

从前的时候,都是要苏妧仰着头看他,如今角色对换。苏妧垂下双眼,笑了笑,然后在李承乾的轮椅前蹲下,双目与他平视着。

苏妧:“我觉得,还是这样比较习惯。”

李承乾:“……”

自从李承乾的腿伤了之后,苏妧一直想见他。一直在梦中见面不是办法,因为梦中的李承乾总是比较跳脱。而且人只要入睡,都会做梦,人的一生做梦无数,能记住的寥寥无几,苏妧在梦中见过李承乾很多回,但是毫不清楚李承乾记住的到底是哪些梦。

而且,在梦中,她并不能弄清楚李承乾的腿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半年多来,苏妧的侍女月见忍冬频繁跟长乐公主府的牡丹走动,而万泉县主杨宜歆到苏府的次数也增加了不少。原因无他,月见和忍冬跟长乐公主的侍女牡丹走动,是为了给苏妧传信,了解李承乾的近况。而杨宜歆到苏府,原因也不过是只有一个,她要帮李承乾和苏妧两人传递信物。

李承乾自从腿伤了之后,已经很少会见东宫的属臣。因为李世民心疼太子有伤在身,所以特地叮嘱他不必太忙于学习与听政,只要安心调养身体即可。李承乾面对自己身体上的转变,表面上虽然十分镇定自若,但内心深处难免有几分自暴自弃,父亲那么说,他乐得不见人。

于是,宅在东宫不见人的太子殿下百无聊赖,更加热衷于给苏妧画丹青。

短短半年,东宫之中苏妧的画像,由一开始的一抽屉,变成了如今的十抽屉。而貌似走火入魔的太子殿下依然没有要回归正途的打算,乐此不彼地画着苏妧的画像。或怒或喜,或动或静,站着的坐着着……神态各异,可每一幅都堪称可以比拟名家之作。

太子殿下可是师承本朝最著名画家阎立本,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太子殿下的画作说可与名家比拟那是从来都没人反驳的,因为他的老师就是本朝最大的名家。

太子殿下看到入宫来陪几位公主玩的杨宜歆,隔三差五给她一副丹青让她带去给苏妧。

苏妧一开始的时候有些惊讶,后来就习以为常了。难得这时候以为自己腿瘸的太子殿下还有闲情逸致要来给她送丹青,可见心理承受能力还是可以的。

于是,原本还一直紧绷着神经的苏妧,在看李承乾的画作之后,顿时松了一口气。她终于可以暂时放下心来,不必担心李承乾会因为这个挫折而长歪。

礼尚往来,她亲自为太子殿下调了一副安神散,定时让杨宜歆拿进宫去给他,有时想起什么好玩的事情,也会将画面画下来,送给李承乾。

其实如今想起来,苏妧觉得只要长孙皇后还在世,她就不必多虑。因为在她的记忆当中,李承乾是在长孙皇后去世后,才开始崩坏的。

放下心来的苏妧,终于可以有个冷静的脑子去考虑未来的事情。她先是百里夷留下的医书分门别类地整理好,半年期间,将于腿疾有关的医书和病症都翻了个遍,然后在好不容易收到百里夷的来信时,火速地赶往陈王府,要李诱派人去留意百里夷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