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俯冲接地,几乎在一眨眼的瞬间就完成。
看到飞机成功落地并继续向前滑跑,心情一下子放松的王参赞忍不住跳了起来:“好!干得漂亮!”
蒲英也握紧拳头向空中挥舞:“太棒了!”
于婕被他二人感染,嘴角一弯,正要笑起来。
忽然,一个长方形的巨大物体,在狂风中翻滚着,向着飞机正在滑行的跑道滚了过去。
“啊——!”于婕惊恐地大叫一声,闭上了双眼。
蒲英和王参赞也同时看清了那个东西——那是一个铁皮集装箱!
如果让这个东西撞上飞机,或是被卷入发动机,那飞机可就完了!
两人的心一下子都提到了嗓子眼。
风雨中传来一声极为刺耳的刹车声,刚刚降落的飞机强行刹住了车,机头也偏向了一边,堪堪避过了那个集装箱。
好险啊!
蒲英和王参赞看到飞机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后,才慢慢地从不再翻滚的箱子旁边滑行走了。
王参赞惊魂未定地拍着胸膛:“该死的地勤,怎么搞的嘛!”
“幸好我们的飞行员技术过硬,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蒲英也是刚刚缓过一口气来,心脏跳得还有些过速呢。
她发现于婕还伏在自己肩膀上,身子簌簌发抖,便拍了拍她后背,安抚道:“没事没事,飞机没事!”
“骗人!肯定出事了!”
“真没事!你看嘛,”蒲英将于婕的脸扳起来,“飞机不是正在拐弯吗?它一会儿就过来了,就能接小婕回家了!”
于婕看了一眼,又迅速扭过头,还是伏在蒲英怀里,嘟囔着:“好可怕!”
蒲英自己刚才都大吃了一惊,所以也能理解只有小孩子心智的于婕的害怕。
她半拖半抱着于婕往回走:“好了,我们回去和马阿姨她们坐一起吧!一会儿你就能跟着她们一起上飞机了!”
“我不,我要和姐姐在一起。”于婕的手还抱着蒲英不放。
“好的。我们在一起,我送小婕上飞机。”蒲英继续安抚着她。
她本以为飞机都着落了,应该要不了一会儿就能来叫大家登机了。
没想到居然又等了一个多小时,还没有见到去接机的王参赞回来。
到底怎么回事呢?
且说那国航飞机惊险着陆,并滑行到了指定的停机坪,乘务长都把机舱门打开了,等了半天,还是没有地勤人员过来,按照国际惯例执行架舷梯、核对人数等程序,
这个机场是怎么搞的?难道它没有这些程序?
还是我们降落到了错误的地方?
机组的人员正在疑惑的时候,忽然,不远处传来“砰砰砰”的声响,还可以看到火光在雨夜中闪动。
是枪声!
于是,外交部派出的前方工作小组,和机组的人员,都明白了——真的是到了战乱中的l国首都了。
这几声枪声,和这个混乱的机场,就是最好的证明!
工作组的费组长,开始用从国内带来的l国制式手机拨打大使馆的电话。
可是,打了几次,都打不通。
显然,这里的通讯状况,基本处于中断的状态。
工作组的费组长,又架起海事卫星电话,再次尝试联系大使馆。可是,还是打不通。
作为前线指挥员,当机立断地说:“没人来接我们,我们自己想办法!”
尝试了几种方式后,最后才找到了一种“舍近求远”的方式——先用卫星电话打回国航运控中心,再由国航接通外交部,然后由外交部再联系上中国驻l大使馆。
这回,费组长才知道——大使馆的人和200多名同胞,早就在机场的候机大厅里等着国内的包机呢。
他马上派出两名组员携带卫星电话,先下飞机,去候机楼找自己人。
两位组员来到大厅一看——人山人海、混乱之极!
到哪儿去找大使馆的人啊!
他俩正想回去报告组长的时候,一直徘徊在这里等人的王参赞看见了他们,马上跑过来问:“你们是国内来的工作组吗?”
“是啊。你是——?”
“我是大使馆的商务参赞。”
“哎呀,可算找到你了!我们都快急死了,半天联系不上你们呢!这什么鬼地方,连这个东西都不好使?”一个人举着手中的沉重的卫星电话说。
另一个人则拉着王参赞说:“没人接引,我们的飞机还没办入港手续,组长他们都还在飞机上没下来呢!”
“好,我马上去办!”
王参赞没想到,平时只需几分钟就能办好的包机进港手续,在这个夜晚竟然让他用了一个多小时才办好。
费组长一到候机大厅就对王参赞说:“你快去和机场的人说,马上安排我们的人登机,让包机快点飞回去!国内的第二架包机知道我们降落后,就已经起飞了!”
奔波了一天的王参赞此时已经精疲力尽了,却还是打起精神道:“好,我去试一试!”
他这几天已经充分领教了l国官员在动乱时期更加腐败、更加无效率的状态,心里对机场方面会配合中国的包机撤侨,已经不抱太大希望了。
果然,机场管理部门说:机场现在已经管制,所有飞机都不能起降。rs
下午三点左右,俞文浩和两位同事,从拉斯杰迪尔口岸出发,开着车一路狂奔。
他们在路上尽量避开各派武装的哨卡,听到枪炮声也远远绕开走小路。
仗着目标小和越野车的好性能,三个人总算是在天黑之后赶到了l国首都。
他们先到大使馆,把口岸的实际情况向领事部做了汇报,特别是大量中国工人没有护照的问题亟需解决。
领事部的李主任很重视中国工人滞留在口岸出不去的情况,正在和国内协商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王参赞和蒲英就回来了。
俞文浩见到蒲英的第一眼,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但那是不可能的,他和英子从小相识,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不会认错人的。
他快步走到蒲英面前,有点焦急地说:“你不是在苏丹维和吗?怎么会在这儿?”
蒲英笑着解释:“我是过来探亲的,冯垚在使馆武官处工作。”
“哦……原来冯大哥在这儿啊。”
俞文浩这才想起蒲英已经结婚了,既然那位沉稳成熟的男人也在这儿,那他一定会照顾好英子的。他心里微感苦涩,讷讷地说道:“我都不知道呢。”
蒲英还处在和青梅竹马的小哥哥重逢的惊喜之中,笑着捶了他的肩膀一拳:“文浩哥!我们都多少年没见了?”
这个熟悉的称呼,让俞文浩心中一暖,也笑着说:“有……五六年了吧?”
“真的,一眨眼那么多年过去了!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能在这儿碰到你!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俞伯伯说过的,你在中水电工作——那你在哪个工地?”
“祖瓦拉。”
“哦,我知道!你们的张立军经理很厉害的!”蒲英竖起了大拇指。
“是,张老大和你一样,当过兵。”俞文浩说话时,心里同时闪过一个念头:是不是当过兵的人,都有那么点与众不同呢?
蒲英这时也想起了正事,赶紧问道:“你们今天不是要走拉斯杰迪尔出境吗?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是这样……”俞文浩如此这般地说了情况。
蒲英这才注意到俞文浩和另外两位报信的同事,都是一身泥水、满面征尘。
她急忙招呼道:“啊,你们辛苦了!吃饭没?”
“还没呢。”
“那我去厨房帮你们搞点饭菜来。”
“不用忙了,我们一会儿回公司总部吃,也是一样。”
“这会儿大街上都宵禁了,别回去了。那个护照签证的事儿没那么快解决,你们可有得等!没事儿,我一会儿就好!”
说着,蒲英已经跑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她就和厨师端着热汤热饭回来了。有大使夫人坐镇,这段时间使馆的留守人员虽然工作辛苦,但总能按点吃上合胃口的饭菜,半夜都还有加餐。
俞文浩等人确实饿了,也就不再客气,就在办公室旁的小休息室吃了起来。
蒲英也没忘了自己和老王的那份,他俩也没吃晚饭呢!
王参赞已经和各方都通报完了信息,接过餐盘时,对蒲英说道:“你一会儿还跟我去趟机场!我们今儿晚上,一定要把飞机接到,把第一批人送走!”
“行!没问题!”
蒲英想起于婕这大半天待在机场,不知道能不能安心地待着?该不会又不吃饭吧?
虽然马大姐、童大姐都挺好的,可是于婕的情况太特殊,她还真有点担心她们照顾不了她!
想到这儿,她扒饭的速度不由得更快了几分。
几分钟后,蒲英来不及和俞文浩叙旧,就又跟着王参赞一起出发前往机场。
这天晚上的风雨非常大,雨刷器疯了一样地摆动,前车窗却还是在短暂的清晰一下后,又迅速变成了印象派的朦胧影像。
更让人头疼的是,虽然有宵禁,虽然有狂风大雨,却依然挡不住那些趁着黑夜出来闹事的歹徒。
在不到半小时的车程中,蒲英多次发现有人拿着枪械要来围堵车子。
幸亏她车技高超,这两天也把到机场的这段路摸得非常熟悉了,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冲过他们的拦截,或是绕道急驶,把那些人甩在身后。
一个小时后,她终于和老王再次来到了重兵把守的机场。
王参赞在停车场等那些后续赶来的撤离人员,蒲英先进去看马大姐她们。
这样的天气,又是深夜了,聚集在这里的国际难民们似乎也知道暂时不会有飞机来了,所以虽然还是很混乱,但多少比白天稍好一些。
人们大多席地而坐,枕着靠着自己的行李,身上裹条毛毯或是外套,闭上眼休息,也有睡不着而和同伴们聊天说话的。
当蒲英向着中国人的角落里走过去的时候,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一个白种人嗷嗷狂叫着在人堆里跑来窜去,还不停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和身上的衣物。
被他撞到或踩到的人,纷纷大声叫骂,或是用杂物丢他。
那人明显是精神错乱了,根本不在意别人的骂声和阻挠,毫无目的地狂奔着。忽然,他转了个方向,向着出境口跌跌撞撞地跑去。
守在那里的军警毫不犹豫地举枪射击。
“啪啪啪”,那名崩溃的难民身中数弹,倒在地上搐动了几下后,就一动不动了。
两名军警骂骂咧咧地走过去,拖起死者的尸体,向机场外走去,一路留下了一道鲜红的血印。
候机大厅的各国难民似乎对这种场景已经司空见惯,除了在军警必经之路上的人,稍微挪了挪了地方,其他的人都很快恢复了之前的冷漠和麻木。
蒲英发现自己的神经似乎也变得麻木了,很快就挪开了眼睛,不再看那名不幸的遇难者,而是继续向着同胞们的地点走去。
还没走近她们,她一眼就看到了于婕——她还是坐在马大姐和童大姐之间,却围着块大围巾,还用双手紧紧地捂着耳朵,整个头都快埋在两膝之间了。
要不是那件比较显眼的深紫红色大衣,蒲英也不能在这种情况下一眼认出她。
她急忙快步走过去,放下背包后,搂住了于婕的肩膀。
“小婕别怕,姐姐来了。”蒲英拉开了于婕围巾的一角。
出乎她的预料,于婕看清了是她之后,虽然不再颤抖,却像只暴怒的小母狮,没头没脑地扑打着她的胸口,嘴里不停尖叫道:“为什么丢下我不管了?你去哪儿了?为什么不要我了?”
蒲英看到于婕的眼泪,也很心疼,一把将她的头按在怀里,紧紧地搂住了她,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姐姐不好!姐姐来了,没事儿了,没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