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皇帝会信任楚家，甚至这份信任超过了对朝中任何一个臣子。

“他若是回到帝都，朕暂时不知道将他安排在什么位置。”

“哥哥已经镇守边关几十年，陛下连一两年赋闲在家，叫哥哥能怡儿弄孙的平静时光都舍不得吗？”韦妃看着皇帝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柔声说道，“臣妾这个妹妹死了，他总是要为妹妹守些时候的丧事。且他的年纪也不小了。陛下，您把康王托付给他，叫他辅佐康王就好。至于朝中大事……如今代有人才出，哥哥老了，不必叫他十分操心。”她如此通情达理，竟仿佛是只希望兄长回朝，却不叫康王的舅舅在朝中领差事的意思。

婠婠犹豫了一下。

她怎么觉得韦妃有特意打压康王舅舅的意思。

可是这或许是她想错了。

韦妃的兄长乃是亲哥哥，怎么可能刻意打压自己的哥哥。

而且这也没有道理。

“既然是你求朕这一次，那朕就答应了你。”见韦妃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皇帝顿了顿，大手压住了韦妃的手背说道，“不要想太多。好生养病。”他看见韦妃似乎得到了自己的回应之后就失去了力气，整个人脸上露出几分灰败，一时竟然无法说出安慰的话。虽然他虽韦妃只不过是寻常嫔妃一样的感情，可是韦妃这么多年侍奉他，从来谨小慎微，也从未有过任何的冒犯。

她懂事聪明，叫他觉得放在宫中很放心。

也或许是因为这份放心，叫他忽略了她，觉得她不大需要自己的安慰。

“臣妾累了，陛下。”韦妃却只是轻声说道。

皇帝沉默了片刻，看见韦妃将脸转过去不再多看自己，慢慢地站起来。

“母后，儿子送您回去。”见太后在一旁难掩伤感，皇帝恐太后心里难过，轻声说道。

太后看了韦妃很久，轻叹了一声，这才带着后宫的后妃们都和皇帝走了。当他们都走了，韦妃这才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见婠婠还站在自己的身边，叫自己虚弱地握着她的指尖儿。她已经病弱无力，虚虚地握着婠婠的指尖儿，明明轻轻一下就可以挣脱。可是婠婠却并没有这样做，而是依旧叫她握着自己的手。她的眼底露出几分笑意，又有些遗憾，对婠婠柔声说道，“你真是个心软的孩子。”

“娘娘还是先歇歇。”

婠婠低声劝道。

韦妃的目光却依旧落在她的脸上。

她的身边，康王的侧妃们都含着眼泪，不敢高声哭泣，韦妃却只是摇了摇头。

她慢慢松开了婠婠的手。

韦妃过世于第二年的春天。

婠婠没有想到，度过了漫长的寒冬，韦妃会在春暖花开，一年之中最好的季节过世。

明明太医们都说，若是韦妃能熬过冬天，春天的时候会有很大的进展。虽然在冬天的时候，韦妃一直病恹恹的，仿佛每一天都可能会过世。可是她艰难地熬过冬天，哪怕每一天看起来都并不开心，甚至病情没有起色。然而当这一天突然来临，太医们跪在皇帝的面前说韦妃已经药石无灵的时候，婠婠站在太后的身边，看着在病榻上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的韦妃，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格外伤感。

说起来她与韦妃之间的相处并不多。

这位康王的生母其实也是一位非常温煦的女子。

在李妃曾经嚣张后宫，皇后后位稳固，楚贵妃姐妹宠冠六宫的这么多年来，韦妃看起来其实并不十分出色。

她与每个人都十分交好，甚至与楚贵妃姐妹的关系也很不错，这看起来有点八面玲珑，可是除此之外，却再也没有什么。

韦妃或许有些自己在后宫立足的心机，可是却从未为了叫康王成为太子，就去主动谋害过谁。

这样的女子，在后宫来说已经算是清清白白。

见皇帝沉默着坐在韦妃的床边，婠婠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不应该留在这里，打搅韦妃最后的時光。可是韦妃却微微抬起手，对婠婠柔声说道，“婠婠，你过来。”她的目光温和又释然，似乎对自己即将过世并没有什么冲动与不舍。婠婠抿了抿嘴角，慢慢地走到韦妃的身边，看到自己被韦妃的手轻轻握住，轻声说道，“娘娘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她虽然与康王反目，可是却并不希望韦妃因此受到伤害。

看着婠婠隐忍伤感的样子，韦妃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容。

“你一直是个好孩子。”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虚弱地靠在一旁的垫子上，目光带着几分回忆，对婠婠轻声说道，“我还记得和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从边关回来，穿着一件很漂亮的裙子来给太后娘娘请安。又温驯又乖巧，可是一双眼睛却漂亮得不得了。那双眼睛，我在帝都的时候，从未见过。”那是一双明亮得完全没有晦暗，没有被后宫渲染出黑暗的眼睛。

韦妃怔忡了片刻，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

“那时候我想，你若是我的儿媳妇就好了。”

婠婠也想到那时，尚且陌生的那位温柔的嫔妃对自己微微颔首一笑时的样子。

“您一直都待我很好。”

“因为你一直是很好的姑娘。”韦妃却笑了笑，握着婠婠的手轻声说道，“只是后来，我不好多见你，因为觉得对不住你。婠婠，对不住。”她眼底闪过一抹泪光，对婠婠缓缓地说道，“那个孽障伤害你，害你如今……都是我的错。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做的那些事，我虽然从不知道，可是我却明白你的心情。我不求你原谅他，因为他没什么好原谅的。只求，只求若是我死了，你能……”

还能怎样呢？

韦妃最后却没有说出什么。

都不过是阴差阳错的错过。

事到如今，一切都没有了意义，又何必横生枝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