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郭侯爷当初能袭爵也是有几分运气的,他父亲不过是祖父的嫡出次子,但因大伯父无子,又死在祖父的前头,这好事才轮到他的头上。钟郭氏正是大伯父的亲生女儿,所以与他尽管是堂兄妹的关系,这人在郭家还是地位有些超然的。
他一脸慎重地把茶碗放下,“可是我那堂妹……”
“正是她。”神武侯的神色一直很严峻。
郭侯爷这时候也有几分明白了,这堂妹很早就出嫁了,他们的关系也并不亲近,不过身为郭家的掌门人,他不能不管此事。“你也知道,衍哥儿几乎是我那堂妹的心头肉,一时间这孩子犯了事被流放,我那堂妹一时想不开行差踏错也是情有可原……”
“如果是寻常事,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夫妻二十多年,我焉能对她无情无义?可她千不该万不该动了不该动的人。”神武侯冷声道。
他这人虽然不是什么惊才绝艳之辈,也没有什么宏图大志,但自认人品还是不错的,也并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抹灭了元配嫡妻的功劳。
郭侯爷是花中浪子,现在老了也还是一如既往,不过他头脑一向好使,很快就猜到那人是神武侯府的老祖宗钟尤氏。
不过没有实质证据,他也不能任由自家人被人欺负了。
“这妹夫啊,凡事得讲证据啊。”
“大舅兄放心,证据不会少的。”
神武侯也不想再多添枝节,立即着人把钟郭氏带来,还让三个儿子前来旁听,这事不能瞒着自家儿子,要不然必会造成家族分裂,钟郭氏再不济也还是三个儿子的生母。
钟郭氏阴沉着脸由世子扶着过来了,一看到娘家堂兄坐在堂上,她就知道此事不能善了,只可恨她没能置钟尤氏于死地。
“大堂兄。”她朝郭侯爷晗了晗首。
郭侯爷也还了一礼,看到这堂妹仍兀自镇定,心下倒是稍安。
神武侯冷冷地看着他们堂兄妹见礼,也没有兜圈子,而是直接就公布了钟郭氏的罪状,听得钟家三子都吃惊得张大口。
世子更是松开扶着母亲的手,“娘,这是不是真的?您怎么可以这么做……”
“为什么我不能这么做?”钟郭氏现在是破罐子破摔,她的丈夫这般逼她,若说手上没证据只是虚张声势,她也是不信的,所以她干脆承认了此事。“若不是她把你四弟赶出钟家,你四弟也不会沦落到这个下场,一切最错的就是她,她让我的儿子不好过,我也不会让她好过的……”
这番话出自一个扭曲了面容的女人之口,让厅堂上的诸人都一时间做不出反应来,尤其是郭侯爷。
他原本以为堂妹的镇定是因为有脱去嫌疑的办法,哪里知道一上来她就认了罪,这让他如何为她开辩?这不是小事,下毒毒害婆母,传出去后,他郭家女儿要不要嫁人了?以后还如何联姻?
郭侯爷没有什么大本事,儿孙一辈也极平庸,就是靠这堪比珠网般的联姻让郭家不垮台,所以万万不能让人坏了郭家女儿的名声。
“快住口,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怒喝,“下毒毒害婆母,你真的敢做这天打雷霹之事?”
钟郭氏知道这大堂兄是要自己改口,可她即既然认了断也不会再改口,“大堂兄,这事你不要管,我对不起郭家我知道,但我胸中这口气不出我就活不下去。”
神武侯回过神来,倒是心里平静了一些,原本抓到见势不对逃出府的府医让其做证一事也不必了,“郭氏,你倒是让我刮目相看。”顿了顿,他突然用手指着三个儿子,厉声质问妻子,“你口口声声说要为衍哥儿出口气,可你为那三个儿子着想没有?有你这么个亲娘,他们还如何在朝堂上立足?还如何在外做人?你这是在坑害自己其他的儿子,你知道不知道?”
钟郭氏被丈夫这几句话震得连连后退,她在做这事时确实没有想到三个儿子,忙看向三个儿子,只见到沉默不语的三个儿子眼里都有一份忿忿不平,“我,我……”
“娘,你一向疼四弟我也不说什么,毕竟他是幺子,你偏疼他我这当长兄的又怎么能嫉妒?可是你为他抱不平,却不为我们想想,我们也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世子出离愤怒了,这亲娘干的都是什么事?这是让人戳脊梁骨的事情。
历来一个家庭,得利最多的是长子,得宠最多的是幺子,夹在中间的儿子就是那尴尬的存在,他们本身就很容易受到父母的忽略,所以钟家二子和三子看向母亲的目光渐渐疏离,这从来没有过多疼宠他们的母亲,如今更是要拖累他们,这让他们情何以堪?
“我不是,我不是这样的,你们要信我……”钟郭氏受不了三个儿子的指责,忙为自己的行为开脱。
“没想到,娘,你没想到的事情多了去,这只能说明我们在你的心里不及四弟。”钟家二子终于怒喊出心中的不平。
郭侯爷看到众叛亲离的堂妹,知道大势已去,这样恶毒心肠的堂妹不能留,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确保郭家女儿的名声不能被连累,目光看向神武侯,“妹夫,该如何做你支一声吧,我郭家没有这样蛇蝎心肠的人。”
摆明了郭家不会保钟郭氏,非但如此,他还要不被牵连进去。
钟郭氏闻声,虽早已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但真的亲耳听闻,她还是免不了心伤,果然人情薄如纸啊,若这人是她的亲兄长,估计不会如此狠心。
神武侯看向妻子,“这么多年,她为我生了四子一女,这也是她的功劳,但是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得给人一个交代。”顿了一会儿,“郭氏,我给你个选择,三尺白绫和一杯毒酒,你选哪样?”
他深思过了,送钟郭氏到庵堂去治标不治本,谁知道她还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和离送回娘家,这也不好处理,郭侯爷的态度摆得很明白,郭家不会要这个归宗女,而他也要顾及到三个儿子的名声,所以钟郭氏最好死掉,这样就能一了百了。
“你要我死?”钟郭氏死死地看向丈夫,夫妻一场,他居然是要她死?真真是讽刺。
神武侯不做声,他已仁至义尽,这事不能通融。
钟家三个儿子互视一眼,“扑通”一声,三人都跪了下来,“娘,请您上路吧。”
亲娘都不顾及他们了,他们也没有必要挽留她的性命,死了就能把这事遮掩过去,至少名声保住了。
世上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于此,钟郭氏突然放声大笑,神情凄凉地走出这间厅堂,临出门时还被门槛重重地绊了一脚摔了一跤。
三日后,神武侯府挂上了白灯笼,神武侯夫人钟郭氏跌跤突发急病身亡。。
67_67437神武侯是知道自己妻子近来越来越不对劲,但却从来没有想过一向行为都算有规有矩的妻子会做出这等事情来,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唇,吃惊过后小心翼翼地道:“娘,会不会是弄错了……”
叶钟氏在一旁冷笑道,“大哥,你觉得娘会在这上面弄错吗?”
这不是亲生的就是不亲,她暗地里撇了撇嘴。
神武侯看了眼这大妹,一时间满脸通红,连他自己也觉得刚才可笑了,当初没有钟尤氏在众兄弟中青睐他并且过继,他又怎么会有今天的身份与地位?饮水思源,他就必须要尽了人子的责任。
思定后,他的神态从容了一些,“娘,你放心,儿子这就回去调查,如果真是她做的,儿子必定不会轻饶,一定会逐她出我们钟家。”
他当即表明会休妻,哪怕这妻给他生了儿女,在这点上是有功劳的,但这次妻子千不该万不该把脑筋都动到这养母的身上。
钟尤氏对于自己这继子的品性还是了解的,点了点头,“这等恶毒之妇也是万万不能留在钟家,不然将来必会祸害子孙后代。”顿了一会儿,她终归要考虑的层面还有不少,“不过她终归还是世子的生母,这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不能让世子也抬不起头来做人。”
神武侯忙应声,“是。”
其实心里也在揣测养母的心思,但不管如何,钟郭氏这回是铁定没得留在钟家,但如何处置却是让人伤脑筋罢了。
屋外的林珑站在廊下朝里屋看了看,更是与一旁的丈夫小声道,“这钟家舅父可靠不可靠?”
叶旭尧轻扶妻子粗壮的腰,这二胎一天没落地一天都要操心,“放心好了,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是谁给的,这么些年没忤逆过外祖母就可知其为人。”
神武侯一向是精明的,再说他这舅父对钟郭氏那样的舅母感情也没深厚到那等层度,也就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女人与养母做对,这也就是他把神武侯找来的原因所在。
林珑靠在丈夫的怀里,这些事不到她操心,她还是安心地待在一旁吧。
夫妻俩正喁喁细语之时,屋里的人终于出来了,神武侯一脸的凝重,目光扫向了叶旭尧,遂向叶旭尧走去。
林珑向这钟家舅父微微晗首,然后识趣地走开,再度回到里屋。
叶旭尧神色平静地看着这舅父,没有抢先说话。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此事?”神武侯神色复杂地问道。
“知道得不算早,但也不算晚。”叶旭尧淡淡地道。
神武侯一向看不懂这个外甥,不过既然是他把自己引来的,知道的必定不会少,“我们甥舅二人好好谈谈。”
“外甥正有此意。”叶旭尧微眯眼道。
二人互看了对方一眼,很自然地一同走在这襄阳侯府的回廊上。
当天叶钟氏就留母亲在襄阳侯府里面,反正现在她那便宜大哥接手去查此事,她可不放心让母亲回去神武侯府,总要给母亲解毒才是,所以她亲自布置院落,又是亲自与太医商量方子,定出最妥的方案来。
林珑这孕妇不好操劳,惟一做的事情就是陪钟尤氏这老太太闲聊,外加看俩儿子哄老太太欢心。
这亲家到来,叶老侯爷不好出面,叶秦氏却是不能不闻不问,到底还是在晚膳之前到来,“亲家母到来,我有所远迎,莫要见怪。”
不喜叶秦氏是一回事,见了面却还是要客气一番,钟尤氏让一旁的丫鬟扶她起来,朝叶秦氏笑道,“亲家母,倒是我前来打扰,不好意思才是。”
叶秦氏的手在襄阳侯府里面伸得并不长,所以并不知道太多内情,虽然心底诧异于钟尤氏的到来,但却不好相询,惟有坐下来说些不痛不痒的客套话,圆了彼此的颜面。
两人都戴着面具说了一会子话,觉得甚是无趣得很,叶秦氏不想再待下去,遂提出了告辞。
钟尤氏也不挽留她,只是客套地让人送她出去。
两个老太太交锋,林珑一句话也没有插,毕竟她也不适宜多说什么,因而只是与自己的俩儿子玩耍。
叶秦氏出去后,在门口处遇上了亲自端着汤药的叶钟氏,步了一顿,一股药香味飘出来,“怎么煎药了?谁身子不舒爽?”
叶钟氏朝这婆母屈了屈膝,“婆母无须担忧,这是给尧哥儿媳妇煎的安胎药,您也知道她前些时候受了罪,好不容易现在胎儿才稳定下来,总得要调理一下才行,这样将来生产时才不会受罪。”
一听是给林珑煎的安胎药,叶秦氏就不大感兴趣,冷冰冰地道,“这二胎不就是个女娃子,将来就是泼出去的水,一赔钱货,何必花这心思?”
“架不住我稀罕,我们庭哥儿和辉哥儿就要添妹妹了,这可是一个好字呢,别人求都求不来?”叶钟氏心下冒火,面上却不显,不过也还以颜色地呛了一句这不讨喜的老妖婆。
女儿是赔钱货,怎不见这老妖婆当王叶氏是赔钱货?若不是王叶氏这姑奶奶行事嚣张,叶老侯爷不喜,要不然指不定三天两头都往娘家跑。
叶秦氏面皮抽搐了一下,重得地“哼”了一声,抬脚就走,与这叶钟氏再继续说下去,她只怕还要被气得够呛。
叶钟氏也不悦地斜睨一眼叶秦氏离开的背影,最后不以为然地端着托盘进去,没有必要为了这老妖婆耽误了母亲喝药。
“娘,快趁热喝药了。”
钟尤氏停下与俩小娃的玩耍,看了眼女儿,“你刚才在门口遇上了你婆母?”
“可不是有这倒霉事?娘,你别理那么多,她现在是拔了牙的老虎,只能唬唬人。”叶钟氏忙把汤碗的盖子掀开,亲自试了试药温,最后亲自给母亲喂药。
林珑拢住自己俩调皮儿子在怀里,不让这俩小家伙闯祸,“婆母,有钟郭氏这前车之鉴,祖母怕是也记恨上我们大房,这人不得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