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兰氏并无意外地迎来了汝阳王妃朱陈氏派来的人,这个仇嬷嬷她也是极相熟的,强龙不压地头蛇,遂忙上前道:“嬷嬷怎么过来了?”
“马夫人。”仇嬷嬷还是按规矩地给这官夫人行礼,“您也知道,王妃对这叶姑娘关心得很,如今听到她水土不服病了,这不,少不得要老奴过来看一看才能安心。”
马兰氏闻言,心下不以为然,脸上却仍是一副感动的样子,“那是当然的,叶姑娘千迢迢来成亲,少不得要王妃多多照应。”
仇嬷嬷扯了扯脸皮算是笑容,在与马兰氏走向叶蔓君暂住的小院时,她又道:“马夫人,我们王妃现在痛失爱子痛不欲生,您是知道的,她有些心愿未了,这也得马夫人多多成全。”顿了一会儿,方才压低声音道:“我们王妃可是京城陈国公府的姑娘,马夫人不会不知道国公府的能力吧?”
马兰氏的神色微微一变,在这汝阳城里几乎每天都是如履薄冰,一刻也不能放松,当初丈夫调来此处的时候,她把两个孩子都留在了老家,只身陪着夫君前来,这些年来无时无刻不记挂着自己的孩子,只是走了不少关系也没能获得调职的命令。
这马兰氏的神情自然落在仇嬷嬷的眼里,她当初是陪着自家姑娘即朱陈氏过来的,那时候的她还是青春年少,是侍候朱陈氏的大丫鬟。后来直接就配了王府的小厮,因是王妃的亲信,所以她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但因为来自同一个地方,所以她明白马兰氏在想什么。
“马夫人,只要您助我们王妃行事,我们王妃保证会给京里的陈国公写信,请他疏通关系给马大人调个肥差。”为了加大诱惑力,她又补充了一句,“江南地区如何?”
马兰氏的步子一顿,这个诱惑力真大,她的瞳孔都放大了,两手死死地攥着巾帕,真能调到江南苏杭一带,那她就能接回两个已长大成人的儿子,不用两地分隔。
仇嬷嬷也不着急,反正她把王妃的意思带到就是。
秋风飒飒,一艘宝船扬帐在船上,披着黑色披风的朱飒正份在船头,与对面之人对弈。
“王爷很是淡定。”一身灰衣的男子,面容平凡得毫无亮点,只是那微抬的眼睛里精光一闪。
面对着这个手下第一谋士,朱飒显得心情不错,执了一枚黑子下到棋盘上,顺带吃了对方几颗白子,捡起白子哗啦啦地倒进棋盒里面,他脸上的笑容更胜了一些。“看来本王要赢了。”
“那可未定,王爷。”灰衣男子笑着执起白子开始反击,一面下棋他一面道:“可怜那二八年华的少女成为了王爷棋盘上的棋子。”
“只能说她命不好,倒霉。”朱飒笑着道,一张俊脸在这秋日里格外的俊帅,只是说出口的话却是冰冷至极。
“只差一步,她就要与那世子拜堂成亲。”灰衣男子似婉惜地道。
“成没成亲,她的命运都是注定的。”朱飒执起一枚黑子下到关键位置,“不过,她必死无疑,不死,本王的布局只怕就要生变。”
灰衣男子挑了挑眉,“依王爷的布局,这叶姑娘还真是凶多吉少,不过也怪不得别人,谁叫她是襄阳侯府的姑娘。”
襄阳侯府是不会眼睁睁看自家嫡姑娘送命的,如果叶蔓君真的死在汝阳城,叶家必定会怂恿皇帝朱翊发动对汝阳城讨伐。
叶蔓君代表着皇室,她死了,等于打了皇室的脸,朱翊未必能忍下这一口气,与汝阳城的微妙关系一打破,就是九王爷最好的时机。
汝阳城的力量可不小,不然当初太祖也不会啃不下这根硬骨头,一直让其成为大顺朝的一根鱼刺。
这时,一股东风吹来。
朱飒起身,任由这东风将他身上的披风吹得“哧哧”而响,突然间吟出一句诗来,“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好诗,王爷。”灰衣男子起身拍掌。
那汝阳王府不就是一股极好的东风吗?要不然朱飒又岂会用了替身偷偷出京赶到汝阳城,如今的汝阳王就是朱飒的目标。
这会儿的叶蔓君却是与自家亲人坐在一块儿,叶明澜这堂叔和亲弟叶旭融均是一脸的沉重。
“这事情我想过了,还是不太妥,如果我们搬到之前置在城里的私宅去,只怕更容易遭人暗算,还不如在官衙里面,这里代表着皇权,她朱陈氏要暗算我也得掂量掂量。”她一脸凝重地道,“朱陈氏不为自己,也得为远在京城的娘家人着想,如果我在此有个意外,皇上不会坐视不管。”
“姐,会不会我们把这个王妃想得太过可怕了,兴许她不是这样的人,到底大家都是从京城来的,更应该同仇敌恺才对。”叶旭融仍旧抱着几分乐观的心态道。
不用叶蔓君出声,叶明澜这堂叔就道:“融哥儿,你想得太简单了,如果因为出身相同就能彼此守望相助,这世上就不会这般混乱,如今这汝阳城的人都信不过,君姐儿多留了个心眼是好的。”
“澜二叔说得对,融弟,你现在行走在城里也要小心,侍卫一定要带足,不要轻易相信人,也不要在城里惹事……”叶蔓君提点道,弟弟年轻气胜,只怕为了她一时冲动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来,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变得更被动。
叶旭融脸色凝重地点点头,“姐,你放心,我有分寸,不会做出格的事情来。”
亲姐如今被动已经够惨了,他更不能给她添乱,那个姜嬷嬷的举动真是让人想起就毛骨悚然。
叶明澜道:“我出去明里暗里打听过,那朱家二爷也是世子的热门人选,另外还有两人也极有可能成为新一任的世子……”
遂低声将汝阳王府的情况说给叶蔓君听,迟早叶蔓君都要与汝阳王府的人打交道,这个是避免不了的。
叶蔓君听得很仔细,有不明白的地方都拿出来问叶明澜,有些连叶明澜也答不上,但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这么一合计,连蒙带猜也能摸到几分事实的边缘。
叶旭融听得有几分目瞪口呆,没想到昨天陪这堂叔出去闲逛,他原本以为堂叔是想要散散心见识见识汝阳城的繁华,心里老大的不高兴,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这心情?遂硬着头皮也他到茶馆去坐,到酒楼用膳,再去市井之地兜了一圈。
现在才知道,原来这堂叔是去打听消息的,自己果然还是太嫩,脸上一阵的自责。
难怪出发前,母亲与兄长一再叮嘱他要听堂叔的话,说实话那时候他觉得自己不被家人信任,表面上笑呵呵,心里实则难过得要死。
如今方知道,原来自己还是水平太低。
屋里三人正压低着声音商量,绣缎突然急忙掀开门帘,“姑娘,马夫人陪着个嬷嬷正过来呢……”
叶蔓君闻言,忙起身到床上躺着。
叶旭融忙拿起灰粉给叶蔓君再抹上一些,总之就是让亲姐看起来憔悴不堪。
叶明澜却是去放风,好一会儿他才转身打了个手势,姐弟二人方才住手。
叶旭融装出一副担心的样子,“姐,您见哪儿不舒服?”
“咳咳……我……没大碍……”叶蔓君拿帕子掩住口,嘴里说着弱不禁风的话,眼睛却是往外面瞄,看到帘子动了动,她忙做了个西子捧心的动作。
马兰氏正好领着仇嬷嬷进来,看到叶蔓君躺在床上那难看的脸色时,顿时还微微吓一跳,连她这知内情的人也觉得叶蔓君真的身体抱恙。
一大早,林珑在进宫之前先去了叶钟氏的院子,还没时屋,就闻到了一阵药味,相信是早上侍女煎了碗端来给叶钟氏喝。
“婆母,好些了吗?”她掀帘子进去,结果看到脸色灰暗的叶钟氏正由侍女给穿上外衣,这是要出去?
她眼里的疑惑,叶钟氏只是瞄了一眼就看得出来,“我要入宫一趟。”
从早上一醒来,她的神经就绷到现在,尤其一想到女儿有可能成为寡妇,她就没有办法安心用膳,一颗心都要飞去千里之外的汝阳城,只恨她现在没能陪在女儿的身边。
林珑一怔,“婆母,您身子不适还是在府里好好歇歇,这宫里还是我去跑一趟吧,反正我正要去找皇后娘娘……”
“不,我要亲自去。”叶钟氏很固执地道,现在的她一刻也等不了,乱七八糟的想法都划过脑海,“你也甭劝我,我是为人母亲的,我女儿的情况我要知道。”
林珑看了这婆母好一会儿,她想如果她是叶钟氏,也必定等不及别人来禀报,一定要亲自弄明白才能安心,遂也不再劝,“婆母,我也要进宫一趟。”
叶钟氏点了点头,坐下来戴了几朵珠钗,也没有精心打扮,转身就往外走,走了两步,方才回头看向跟上来的林珑,“哥儿们安置好了没有?”
再为女儿着急,她也没忘了两个孙子,出了昨儿夜里的事情,这也是疏忽不得的。
“都派人看着了,夫君给安排了两个小厮看着,再加上我安排的嬷嬷和大丫鬟约莫也有十来人,这回应不会出岔子。”林珑是安排好了两个儿子,这才放心地出门,顿了一会儿又道:“我待会儿让人回林家一趟,把我二娘接来。”
小厮、嬷嬷以及侍女终究都是外人,还是多个自家人守着更安心。
叶钟氏满意地点点头,“你安排得很好,就这么着吧。”
临上马车进宫的时候,林珑这才遣了人去接林绿氏到侯府来。
马车里的气氛有几分紧绷,叶钟氏一直不开颜,林珑也不知道要如何说才能安慰得了这婆母,除了叹息还是叹息。
她给泡好了茶水,正要端给叶钟氏的时候,听到这婆母说,“你去找皇后娘娘,我去一趟太后娘娘的寝宫。”
林珑闻言,心下明白叶钟氏是想要分开行动,这样得来的消息会全面一点,这两人与她们的关系都匪浅,应该不会有所隐瞒,反正汝阳王府有变的事情迟早都会流传出来。
“是,婆母。”她应了一声,“喝口茶水润润喉吧,我相信小姑一定能否极泰来。”
一提到女儿,叶钟氏的眼睛微微一红,唉叹一声接过林珑手里的茶盏,轻茗了一口,“除了这个,我此生别无所求。”
林珑脸色黯然地坐在叶钟氏的身边,寂默无声地支持着她。
车内再度一片寂静,两人的大丫鬟也没有吭声,她们都知道主子们正心烦意乱,所以两人都极有眼力地保持着安静。
递了进宫的牌子,马车再行驶了一段路程,两人由着侍女扶下马车。
“就此分开吧。”叶钟氏道。
林珑看了看分岔路口,点头称“是”。
叶钟氏一闻言,没再说话,面是脚不点地地匆忙向太后的寝宫而去,看那背影显得比昨天佝偻了不少。
林珑的眼里微有湿意,真正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她也没有迟疑,带着如雁转身就往苏梓瑜的初始宫而去。
在宫门口遇上了晋嬷嬷,她忙问好,晋嬷嬷给她行了一礼,道:“娘娘说郡主今天必进宫,所以让老奴在这儿侯着,果不其然,郡主真的进来了。”
林珑微微一愣,这话透露了很多信息,果然宫里比他们还早收到消息,不然苏梓瑜是不会让晋嬷嬷在这儿等着她。“有劳嬷嬷了。”
“郡主是娘娘的义女,就是老奴的小主子。”晋嬷嬷道,还伸手摸了摸林珑的手,感觉到一阵冰凉,“你才刚出月子,同样马虎不得,不能冻着了。”遂吩咐身边的宫人把备好的暖手炉送上。
这不过才是初秋,看来晋嬷嬷这暖手炉是特定备给自己的,林珑心下一阵感动,忙给晋嬷嬷道谢。
晋嬷嬷领着林珑进到宫内的偏殿,苏梓瑜晨起一般都在那儿。
林珑进去后,果然见到苏梓瑜正在查看婴儿用品,一看到她来忙招手,“过来陪我看看,哪件好?”
林珑行礼后,忙上前去。
苏梓瑜拉她坐在身边,“都说不用行这劳什子虚礼,你这是做甚?”
“之前有孕在身,义母说不行礼,我也就遵着,这会儿孩子生了,也出了月子,这礼就不能废,这是我对义母的敬意。”林珑知道分寸,苏梓瑜待她好是一方面,但做得太出格也是会遭人闲话的。
“你啊,就是想要做到面面俱到。”苏梓瑜摇了摇头道,林珑这性子好归好,但就是太守礼了些。
林珑笑了笑,只是这笑容现在看来还是带着几分勉强。
苏梓瑜哪有看不出来的道理?叹息一声,“不想笑就不要笑,我这当义母的还能责备你不成?”顿了顿,“我知道你是为了你那小姑的事才会火急火燎地进宫来……”
“义母,我也不与你兜圈子,到底汝阳王府出了什么事?我们还没收到确切的消息,这一宿都不得安眠……”林珑忙问到。
苏梓瑜按了按她的手,“珑姐儿,别紧张,这事你迟早知道,其实宫里收到确切消息时也不过是几天前。”斟酌了一会儿,她方才又再道:“汝阳王府的世子在一个月前死了。”
死了?
这两个字眼在林珑的脑海里一放大,顿时发出嗡嗡声,让她的心脏猛地揪紧。虽然猜到了是世子出了事,也想过他很有可能死了,但也不如真正证实这个消息是来得震撼。
“怎么就死了?”她很茫然地问出口,“我们府里的姑娘领着圣旨兴冲冲地踏上出嫁的路,他怎么可以死了?这让我们姑娘怎么办?”
苏梓瑜自己是女人,多多少少也是为叶蔓君感到难过,这个姑娘,叶钟氏养得极好,要不然不会让太后那个老人精看上眼。“据汝阳王府前来报丧的人说是坠马不治身亡,坠马发生在一个半月前,这个世子坚持了十来天最终没能挺过去,还是一命呼乎了。”
一说起这个,苏梓瑜也感到这里面必定有猫腻,这世子死得太及时了,就在成亲的前夕,这样一来,皇室与汝阳王的关系就很微妙了。
对于汝阳城,皇室一直是不放心的,要不然也不会历代王妃均出自京城权贵之家,而且必是亲近皇室的权贵之家才行。
林珑在听到苏梓瑜详细说起汝阳王世子的死因时,神情方才缓和了过来,这会儿她不敢想象叶蔓君过的会是个什么样子,遂又忙问道:“那我们姑娘有没有与世子成亲?”
正式拜堂与否关系十分重大,如果拜了堂,那么名份已定,只要汝阳王府不放人,叶蔓君就得开始守寡;但若是还没拜堂,那一切还有争取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