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淑妃别无他法,也顾不得去想冬至所谓的‘非常手段’是什么手段了,点头道:“那你快叫殿下罢。”
冬至忙点头应了,扬声叫起宇文承川来:“殿下,方才皇上跟前儿的何公公打发人过来传话,皇上有十分要紧之事等着您前去商议,请您即刻过去呢!”
叫完半晌不见宇文承川应答,只得又叫了一遍,才终于听到他不耐烦的声音自里面传来:“说孤没空!”
冬至就苦着脸看了陈淑妃一眼,他就知道,殿下会这么说,得亏淑妃娘娘也算自己人,不然这话传到皇上耳朵里可就糟糕了……只得越发拔高了声音叫道:“殿下,皇上真立等着见您呢,指不定是辽东或是西南有什么最新的战报呢,您还是去一趟罢。”
以期太子妃听到后,能劝一劝太子殿下。
所幸冬至没有失望,里面顾蕴虽痛得简直恨不能立时死过去才好,听得外面冬至的话后,依然忍痛含泪劝起宇文承川来:“正事要紧,殿下留下除了看着我痛,除了让自己更揪心以外,也帮不上什么忙,且去瞧瞧皇上到底找你什么事罢,殿下可别忘了,皇上先是君后才是父,容不得你任性与恣意。”
好说歹说,甚至动了怒:“你再不出去,以后我都不见你了,反正我这么丑的样子都让你看见了,我以后也没脸见你了!”
才总算是让宇文承川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出去了,也不知道皇上这会儿叫他到底什么事,不是说了,让他今儿都不必过去了吗?还“君无戏言”呢,哪有他这样的……一边怒气冲冲的想着,一边大踏步的直接往外走。
急得冬至忙上前拦住了,在他杀人般的目光中,赔笑着小心翼翼道:“殿下,其实不是皇上召您,而是淑妃娘娘有话与您说。”
感受到宇文承川瘆人的目光立刻落到了自己身上,陈淑妃心里一哆嗦,嘴上已小声又急又快的说道起来,末了吞了吞口水,“……总之,殿下不能再进去了,便是留在外面,也最好不要再发出声音了,如此太子妃娘娘自然也就坚强起来,硬气起来了!”
到底是从一品的四妃之一,如今又代掌六宫,宇文承川多少还是要给陈淑妃留几分面子,这才没有直接翻脸,只冷冷对冬至说了一句:“回头自己领罚去!”便又要折回产房去。
被冬至忙忙跪下死活抱住了腿,恳声道:“殿下,您真不能再进去了,不然稳婆们都没办法做事了,您可以不顾旁的,难道也不顾娘娘和小殿下的安危不成?您就先试试,不进去也不出声,看娘娘能不能生得顺些,若仍没有好转,您再进去也不迟啊……”
一直在耳房待命的王坦也赶了过来,闻言帮腔道:“是啊殿下,您这样真的对娘娘没有半点帮助,不信您自己听,娘娘这会儿的声音是不是小多了?”
宇文承川忍怒竖耳一听,果然顾蕴的哭声小了许多,还能隐约听见稳婆的声音:“娘娘这样就对了,您跟着奴婢的节奏,奴婢让您吸气您就吸,奴婢让您吐出您再吐出,这样能稍稍缓解些痛苦……”
看来她知道没有人心疼自己,没有人可以撒娇了,便真的坚强起来,硬气起来了。
宇文承川又是欣慰又是心疼,脸上总算怒色稍减,向陈淑妃道:“孤不进去,也不发出声音了便是,淑妃娘娘这便进去罢,光有稳婆们在,孤委实不能放心。”
陈淑妃见他总算冷静下来了,松了一口长气,应了一声:“那我就先进去了,殿下只管放心。”转身回了产房去。
彼时天已快黑透了,冬至忙指挥人将廊下的灯笼都点了起来,宇文承川脸上的焦灼与不安就越发一览无余了。
冬至尽管知道他这会儿绝不会有什么胃口,依然壮着胆子上前小声劝道:“殿下,要不您先吃点儿东西罢,您打从回来以后,连一滴水都不曾喝过呢。”
宇文承川哪里有心情,只沉声说了一句:“我不饿。”便竖耳继续听起屋里的动静来。
顾蕴的哭声又渐渐大了起来,呻吟声也比方才更凄惨更让人揪心了,她这才知道,原来稳婆说的都是对的,先前的那些痛算什么,现在整个人都要被撕裂的痛,才是真正的痛,而且完全不知道这痛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可她除了忍,除了听稳婆的话,什么都做不了。
四公主在一旁瞧得她痛得一次又一次的去抓床单,又因为床单太薄让她抓不踏实,缓解不了疼痛,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想起自己的手怎么也比床单好抓一些,因忙上前握住了顾蕴的手:“大皇嫂,你抓住我的手,抓住我的手你能好受一些。”
顾蕴下意识抓住了四公主的手,恨不能把全身的力气都用上,可想起四公主身体也不好,哪里承受得起自己现下的力气,忙又将手抽了回去。
却被四公主一把握住了,含泪道:“大皇嫂,你就让我为你尽点力罢,我如今能为你做的,也就只有这个了。”心里更满满都是庆幸,幸好她已嫁过人了,这才能不用避忌的出入产房,不然这会儿她便只能跟大皇兄一样,在外面心痛着急得恨不能痛的是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什么忙都帮不上了。
顾蕴实在痛得狠了,见四公主坚持,也就不再抽回自己的手,只咬牙又忍起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的疼痛来。
这样忍啊忍啊,忍到顾蕴都觉得又过了一辈子似的,她终于迷迷糊糊的听见稳婆说:“娘娘加把劲,孩子的头应该马上就可以出来了,只要头出来了就好了……”
“啊……”顾蕴大叫一声,使劲一用力,只觉一股热流夹杂着什么东西“哗”的一下子就冲出了体外,让她整个人都轻松了大半。
就听得稳婆欢欣的声音:“娘娘,头已经出来了,再加把劲,再加最后一把劲!”
顾蕴咬着牙,按照稳婆的指示,使了最后一把劲儿,然后累极的她便在稳婆们的欢呼声:“是位小殿下呢,快去向太子殿下报喜!”中,陷入了昏迷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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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承川是在懋勤殿御前奏对时,接到顾蕴发作了的消息的。
彼时皇上正召了他和内阁并军机处的要臣,和几位实权亲贵在商议东征军粮草供给的问题,虽说如今天气已经转热,局势于大邺越来越有利了,但在取得决定性的胜利之前,那么十几万张嘴要吃要喝,怎么也不是小事,所以近段时间以来,满朝自上而下操心的第一大问题,便是这个了。
除此之外,宇文承川还要忧心平大老爷回来后丁忧的问题,好容易此番平大老爷立了大功,而且因为西南之乱,细究起来竟与柯阁老脱不了干系,只暂时朝中还没人知道而已,等他回来后,把事情与皇上一禀明,柯阁老势必要受到牵连,届时致仕应当就是板上钉钉了,那倒是正好可以替平大老爷腾位子了。
奈何偏在这当口,平老太太去世了,平大老爷作为长子,怎么也不可能夺情,便皇上肯,他也必须推辞,他是注定了要宣麻拜相的,那就更容不得名声有半点瑕疵,亲生母亲病逝了,还不丁忧回家守孝,是怕天下人的唾沫淹不死他是不是?
可这样一来,他此番的功劳不是白立了吗,等三年后他再起复时,谁知道内阁和朝中已是什么情形,要知道即便旁人只比他早入阁一日,论起资历来也比他老,将来就等比他先入阁的人都致仕了,才能轮到他做首辅,谁知道他有生之年还能不能等到那一日?
而且平大老爷这一丁忧,户部的职位势必将有人接替,有白阁老这个尚书在,他又自来是亲东宫正统的,倒是不必担心他提拔别人的人来接替平大老爷的位子,可再是自己人,又怎么及得上平大老爷这般让人敢随时把后背对着他?
这些事情固然让宇文承川心里时时都紧绷着一根弦,然即便这些事情都捆在一起,也及不上他对顾蕴和她腹中孩子的担心。
谁不知道女人生孩子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危险事儿,何况她自有孕以来,便一直不顺,好容易快要生产了,偏又遇上了自己最敬爱的外祖母去世,她的身体又岂能不受到心情的影响?老天爷可千万要保佑他们母子都平安才好!
所以何福海忽然匆匆走进来,行礼后才说了一句:“东宫方才来了人求见太子殿下,说是太子妃娘娘发作了。”,宇文承川便如被人踩了尾巴的猫,惊得什么都顾不得去想,径自便往外面冲去。
还是荣亲王忙忙拉住了他,笑着说了一句:“太子殿下别着急,这女人生孩子可不是一时三刻的事,从发作到真正生产,再快也得好几个时辰,本王可是过来人,所以殿下只管安心留下继续与皇上和大家议事,待皇上让大家散了时,再回去也不迟。”
又笑向皇上道:“太子殿下这个样子,倒让臣弟想起了当年得策儿时的情形,那时候臣弟比殿下还要慌张呢,臣弟以为自己就够可笑了,没想到之后皇上得太子殿下时,臣弟说句实话皇兄别恼啊,您那般英明神武,泰山压顶面不改色的人,竟也急得只差上房揭瓦,让臣弟暗地里笑了好久呢,一晃便已是近三十年过去了,我们也都老了!”
委婉的替宇文承川向皇上开脱,以免皇上觉得他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皇上倒是没想那么多,他既暂时没有换太子的打算,自然也希望宇文承川早得嫡子,稳固国本,何况于私来说,添丁进口于哪家都是好事,天家也不例外,皇上作为过来人,又怎么会与宇文承川一般见识?
因笑着接荣亲王的话道:“可不是,我们这些过来人,当年还不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太子,你且先回去罢,今儿不必过来了,待太子妃平安生产后,再打发个人过来向朕报喜即可。”
宇文承川满脑子的浆糊,根本不知道皇上说了什么,只恍惚听见了皇上让他先回去,忙应了一句:“那儿臣就先告退了。”便急匆匆离开了懋勤殿,好在这一次,总算没忘记给皇上行礼了。
余下皇上又与众亲贵臣工议了一回事,见大家都有些心不在焉的,知道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什么心,大家都紧张着太子妃这一胎能不能顺利生产,关键会生个儿子还是女儿,皇上自己也是一样,索性命大家都散了。
大家遂跪了安,鱼贯退出了懋勤殿,这才不再控制各自的情绪,任其多少带出了几分到脸上来。
吴阁老白阁老等人自是不必说,都是紧张中透着兴奋与期待,太子妃若能一举得男,那便是太子殿下的嫡长子,皇太孙,国本愈加稳固,其他人想得再多又如何?
柯阁老等人则是攥紧了拳头,满心只剩下一个念头,太子妃这一胎可千万要是女儿才好,若能因为这一胎伤了身体,以后都不能生了,那就更好了!
宇文承川自不知道众亲贵重臣在想什么,纵知道也暂时顾不得去管了,彼时他已一路狂奔回了东宫,直奔崇庆殿。
以为会见到的乱成一团的景象却没有出现,而是殿内殿外所有人都各司其职,一副井井有条的样子,却是秦良娣和冬至两个人合力的功劳,二人都知道顾蕴这一胎有多重要,他们母子对自家殿下又意味着什么,自然是要把一切都安排妥帖,让自家殿下和娘娘没有后顾之忧。
顾蕴也还没有进偏殿内早已收拾布置妥帖的产房,正由白着脸的四公主和白兰一左一右扶着,一边在殿里缓缓走动着,一边与陈淑妃说话儿。
陈淑妃如今与贤妃一起代掌六宫,便不与顾蕴交好,太子妃生产这样的大事,她少不得也要过来东宫坐镇指挥,何况她还与顾蕴交好,是以一得到消息,草草换了件衣裳,便带了人直奔东宫而来,便有太子殿下坐镇,多个长辈,多个过来人,多少也能让他们安心些。
这会儿陈淑妃便正亦步亦趋的跟着顾蕴,在与她说话儿:“娘娘且不必着急,也不必害怕,王太医已经在外面坐镇了,稳婆与医女也都候着了,都是太子殿下亲自挑的人,但有一丝一毫不可靠,也进不了崇庆殿,断不会让娘娘和小殿下有事儿的……娘娘这是头胎,可能时间是要长一些,但娘娘如今已快足月了,纵提前了几日发作,也算是瓜熟蒂落,到时间了小殿下自然会出来的,等将来娘娘生二胎时,便什么都知道了。”
顾蕴此时的确还疼得不怎么厉害,但额头上依然有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既是热的,疼的,更是怕的,闻言声音有些发颤的道:“我不害怕,这世上那么多女人都能平安生下孩子,我自然也能,何况我这里太医和稳婆都是最好的,我一点都不害怕……”
可颤抖飘忽的声音,还是泄露了她此刻的真实心情,怎么能不害怕呢,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事,且不止关系到自己的命,还关系到她和宇文承川的孩子的命,她纵然再胆大包天无所畏惧,也会害怕的好吗?
何况她还是死过一次的人,比谁都知道死是什么滋味儿,如今活着又是多么的美好,叫她怎能不害怕!
听得殿外的宇文承川大是怜惜与心疼,蕴蕴都是为了他,才会吃这么多苦的……念头闪过,他已大步进了殿里。
陈淑妃见状,忙屈膝给他行礼,起身后笑道:“太子妃娘娘才刚发作,太医和稳婆都说真正生产起码得下午甚至入夜以后去了,太子殿下不必慌张,且去外面等好消息罢,这里有我即可,我怎么也是过来人,定不会让太子妃娘娘和小殿下有任何差池的。”
见宇文承川不说话,又道:“我还带了两株百年的野山参过来,产房的外间也已用银吊子温着燕窝粥鱼片粥和人参鸡汤了,太子妃娘娘什么时候想吃都极便宜,殿下只管放心……”
话没说完,宇文承川已道:“那凡事就有劳淑妃娘娘费心了,孤会永铭于心的,不过孤不去外面,就在这里陪着太子妃即可。”
说话间,到底再顾不得陈淑妃还在,握住了顾蕴的手,柔声道:“蕴蕴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顾蕴的眼泪一下子就来了,又觉得自己这样太过娇气,不符合她一贯的行事作风,忙胡乱拭去了,闷声道:“殿下还是出去等消息罢,到底产房不吉利,且殿下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