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蕴见她不闹着要起来了,示意锦瑟斟了杯热茶给她,一面看她吃,一面道:“我已打发人请太医去了,不管怎么说,年轻轻的忽然晕倒,总不是好事儿,让太医好生瞧瞧,开两副方子吃吃,有病治病,没病强身也是好的。”
丁氏已约莫摸准顾蕴的性子了,知道她不是个规矩大喜欢拘礼的,少不得应了:“那就多谢娘娘了。”
正说着,王坦来了,给顾蕴行过礼,隔着丝帕给丁氏诊过脉后,笑道:“恭喜世子妃,是喜脉。”
喜脉?
这话一出,不止丁氏呆住了,顾蕴也呆住了,片刻之后,还是顾蕴先回过了神来,立时一脸的喜气洋洋,忙问王坦道:“真个是喜脉,王太医可诊确实了?”
王坦笑道:“千真万确错不了,就是月份还浅些,刚一个多月,若是换了旁的太医来,未必能现下就诊分明,臣却是可以下保,千真万确是喜脉的。”
顾蕴脸上的笑就越发大了,又问王坦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转而想起王坦与自己说了也是白说,哪怕与丁氏说了,她也未见得都记得住,倒是与贴身服侍她的嬷嬷们说来得更有效,忙改口道:“行了,王太医先不必说了,还是回头待世子妃回了府后,你再去诊脉时,告诉服侍她的嬷嬷们罢。”
命人好生打赏了王坦,送了他出去,才喜孜孜的与丁氏道:“十一嫂才听见了吗,王太医说你的身孕如今是一个多月,正是进门喜,这样的福气,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可见你和十一哥都是有大福气的,你就等着十一哥明儿传好消息回来,不日再凯旋归来罢。”
丁氏已经回过神来了,一张小脸上满是惊喜与光彩,早不复方才的凄风苦雨,红着脸小声道:“如此就承娘娘吉言了。不瞒娘娘,我这个月月事是迟了,可我也没往这上面想过,身边的嬷嬷们也没说过,又没个正经长辈提点我……不然我今儿也不会一再的在娘娘面前失态了。”
她竟然有了世子爷的孩子,真是太好了,不知道世子爷知道后,会是什么心情,是不是与她一样的惊喜交加,觉得此生最幸福的时刻,莫过于现在了?
顾蕴笑道:“你才成亲几日,十一哥便出征了,之后你又是忙碌又是担忧的,一时间想不到这上头也是有的,我当初都成亲那么久了,还时常有长辈们提点着,尚且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呢,下一次就好了。回头我便把这天大的喜事告诉太子殿下,让殿下尽快传信给十一哥,让十一哥也跟着高兴高兴,指不定他人逢喜事精神爽,就有如神助,一举便将瓦剌贼子打个落花流水呢!”
说得丁氏越发的羞涩,也越发的喜悦。
顾蕴忙又打发人往荣亲王府报喜去,想着荣亲王做公公的不方便管这些,荣亲王妃直接忽略不计,荣亲王妃的两位侧妃丁氏未必信得过,索性又打发了人去丁府给丁氏的母亲报信,如此等稍后丁氏回府时,丁夫人也已在荣亲王府了,有亲娘陪伴,她心里总能安定许多。
待这一切忙完了,才压低了声音,正色与丁氏道:“我知道连日来十一嫂承受了不小的压力,那些个风言风语,连我在深宫里都听说了,何况十一嫂日日要与那么多人打交道?我只告诉你一句话,十一哥是一定能平安凯旋的,太子殿下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战败,或是自己受到什么伤害!”
见丁氏满脸的急切,不待她说话,继续道:“所以你以后甭管别人说什么,都当没听见,只安心养你的胎便是,你怀的可是十一哥的嫡长子,他也是那么大年纪的人了,别人像他这么大的年纪,儿子都快议亲了,他却至今才当上父亲,断断出不得任何岔子,有心人害你你要防着,你自己更要注意,你身体不好,或是情绪不稳,对孩子的影响比什么都大,我是才吃了亏过来的人,到现在都还不敢彻底的放心,所以多嘴提醒你一句,你千万放到心上。”
丁氏岂能感知不到顾蕴的善意,少不得一一应了,又再三问了顾蕴宇文策真会平安归来吗,得到顾蕴的肯定答复后,一直高高悬着的心才算是落了一半回去,坐了轿辇,由胡向安一路护送着出了宫,再护送回了荣亲王府去。
彼时荣亲王已经得到消息儿媳有身孕了,喜得什么似的,连带对儿子出师不利的沮丧和焦灼都轻了许多,终于他不用担心自家的香火和传承,不必担心将来自己百年后,儿子后继无人了,越性再说句不好听的,便是此番儿子真回不来了,至少自家也有了希望,——若不是碍于公公不方便进儿媳的院子,他都要亲自等在丁氏的院子里,亲自对她嘘寒问暖了。
饶是如此,依然打发了自己身边得用的妈妈,去丁氏院里服侍,还带了一大堆药材补品什么的,又亲自发了话,府里的事这段时间就让何侧妃与张侧妃继续操持了,让二人务必色色都打点妥帖,万不能让世子妃操半点心,谁若是不长眼睛敢惹世子妃生气的,一律打死了算完!
丁夫人等在女儿院里,瞧得荣亲王府上下都这般重视女儿和女儿腹中的外孙,喜不自禁之余,也满是欣慰与如释重负,她与荣亲王的想法差不多,便事情真到了最糟那一步,女婿回不来了,女儿如今有了孩子,好歹终身有靠,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所以丁氏一回来,她便亲自迎上前小心翼翼的扶了她至榻上坐下,笑道:“听得有宫使上门求见,我和你嫂嫂还唬了一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没想到却是太子妃娘娘特地打发来向我报喜的,我当时差点儿没欢喜得疯了,你不知道,这几日因着女婿战败的事,我是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还要忍受你几个伯母婶婶明里暗里的奚落,我又是生气又是担心,更后悔当初没有死拦着你父亲答应这门亲事……如今总算可以稍稍放心了,便女婿此番真回不来了,好歹你后半辈子子,也有所倚靠了……”
“娘,您都说什么呢!”话没说完,丁氏已不高兴道:“世子爷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凯旋的,方才太子妃娘娘也再三再四向我保证了,太子妃娘娘既敢说这话儿,可见太子殿下也是这个意思,那我们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您不说为世子爷祈福,倒说出这样的话来,知道的,说是您心疼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在咒世子爷呢!”
丁夫人一听这话,知道女儿是不高兴了,也有些暗悔失言,忙道:“好好好,都是娘说错话了,你别生气,如今你可气不得……你有什么想吃的?我带了你以往就爱吃的酱黄瓜和鱼鲞来,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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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哥果然好枪法是不?这天气,真是冷成狗了,没有暖气每天都冻得浑身发抖的四川人早已集体哭晕在厕所……在彻底晕倒前,最后喊一句,亲,有票吗?
东征军出师不利的消息很快便传得人尽皆知,让连日来终于有了阳光的盛京城,又蒙上了一层阴影,更兼有心人暗中的推波助澜,盛京的舆论一时都是谴责东征军主帅宇文策的,连带荣亲王府,甚至东宫都成为了人们诟病说嘴的对象,谁让当初是东宫力主宇文策挂帅的。
相应的,永嘉侯的名声却一下子好了许多,是,永嘉侯克扣私吞军饷是不应该,可他坐镇辽东时,将山海关守得固若金汤,让瓦剌从不敢越雷池一步,让朝廷和百姓从不担心辽东的安防也是事实,看一个人不能光看他的缺点,更多还得看他的优点才是,不然很多事都没法儿做,很多人也没法儿打交道了,毕竟这世上,谁又是完美无缺的呢,只要瑕不掩瑜即可。
起复永嘉侯的呼声也不只在朝堂上复又高涨起来,在民众间亦是甚喧尘上,甚至还有了永嘉侯当初克扣私吞军饷,是为了照顾以前自己麾下伤亡将士的家眷们这样的说法。
永嘉侯忽然间就从一个国之蠹虫,变成了爱兵如子,为了麾下将士,不计个人得失的英雄。
以致宇文承川连日来除了面对顾蕴时,其他任何时候,一张俊脸都是阴得能滴出水来,当他不知道舆论会这样一边倒,是谁在背后弄鬼吗?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他们甚至连辟谣都无从辟起,不然只会让传言越传越广,越传越离谱,唯一的希望,也就是宇文策能尽快打一场胜仗,那么自然所有传言都将立时化为无形。
宇文承川心情不佳顾蕴又岂能感觉不到,哪怕在对着她时,他已尽量在克制,可顾蕴有眼睛能看有耳朵能听,更有心能感知,惟有笑着宽慰他:“从辽东到盛京,就算快马加鞭昼夜不歇,单边也得十来日的路程,指不定在通讯兵赶往盛京的过程中,十一哥已经打了胜仗呢?只不过暂时消息还没送到盛京而已,你别着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当初既一力支持了十一哥,如今也该相信他才是,连你都不相信他了,还能指望别人相信他吗?”
拜前世所知所赐,哪怕如今宇文策出师不利,顾蕴依然无条件的信任他能取得最终的胜利,什么都可以作假,战场上的军功却是做不得假的,可见宇文策是有真才实干之人,那他取得大胜,不过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让顾蕴说,一开始失败反倒是好事,那他才能痛定思痛,破釜沉舟的打个漂亮的翻身仗,反倒是一开始就取得胜利,后面会如何,反倒说不好了。
顾蕴既说到这事儿上了,可见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宇文承川便也不再遮掩了,皱眉道:“我倒不是不相信十一哥,这世上我真正佩服的人,就说我这个年纪前后几岁十来岁的,也就只十一哥一人而已,他都打不赢这场仗了,换了我亲自去,只怕结果也是一样,我并不怀疑他的能力。我生气着急的,是有心人趁机兴风作浪,不将永嘉侯起复了誓不罢休,实在可恶!”
顾蕴如何不恼这事儿,永嘉侯一旦起复,二皇子一系的所有烦难都将迎刃而解,东宫以后再想将他们逼到山穷水尽之下,只能破釜沉舟放手一搏,就难上加难了。
但宇文承川心情已经够糟,她便不能再火烧焦油了,因笑道:“只要十一哥能尽快打一场胜仗来证明自己,自然不会再有人提起复永嘉侯的事,我们且再等等看罢,再不济了,我们不是还有秘密武器吗,且先拿出来解了燃眉之急便是。”
反正图纸在他们手上,其他有心人纵看到实物后,想尽快模仿造来,也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宇文承川叹道:“只好再等等了,只盼真如蕴蕴你说的,十一哥打了胜仗的消息,已经在快马加鞭送往盛京的路上了。”
东宫尚且为着东征军出师不利的消息阴霾一片,荣亲王府内,丁氏作为宇文策的妻子,荣辱生死都与他彻底息息相关的人,连日来就不只是满心的阴霾,根本就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了。
还没人可以说道排解的,何侧妃与张侧妃虽是有诰命在身,上了皇家玉牒的侧妃,到底也是做妾的,她与她们就不是一个阶层的人,哪能什么都一起说?何况二人还是公公的妾,彼此走得太近,就更不合规矩了。
回娘家说罢,其他几房谁不明里暗里的妒恨她嫁得好,如今好容易有了可以说嘴笑话儿的机会,岂能白白放过,还不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呢,可她回去又不能径自就回自家的院子,总得到祖母和长辈们跟前儿晃一圈才是,不然又得说她攀了高枝儿就忘本了,本来她就够烦心了,何必再回去自找罪受?况谁家新进门的媳妇子,三天两头往娘家跑的?
倒是还有个小姑子静和郡主,因宇文策临行前,曾吩咐过她,时常回家陪陪大嫂,彼此还能说上几句话,可静和郡主也有自己的一家人,有自己的夫君和儿女要照顾,哪能日日都回来?
丁氏心里的苦闷与焦灼因为无处排遣,就越发折磨得她一日难受胜一日了,想起自家世子爷与东宫的关系,这日终于忍不住坐车进了宫,打算去见一见顾蕴,与顾蕴说说话儿,指不定还能打探到什么不能为人说道的内情,那当然就最好了。
于是是日晨起用过早膳后,顾蕴正与四公主说话儿:“……这么说来,不用再让大家补捐银子,便能撑到所有饥民都离开盛京了?”
四公主点头道:“是,如今饥民的数量已只剩下最多时的十中二三了,瞧得天气转暖,他们都惦记着自家的田地,迫不及待要回去播种,以期今冬能不再饿肚子,不再背井离乡受尽苦寒,所以能离去的,都领着我们给的一点干粮和盘缠,陆陆续续上路了,如今剩下的,大多是老弱病残,只怕还得将养一阵子,不过我们的存粮还有不少,应当能撑到所有人都离去了,大皇嫂尽管放心。”
顾蕴脸上就带出了笑容来,点头道:“总算大家上下一心,将这个难关熬了过去,只盼今年冬天和明年初春,乃至以后每一年的冬天和初春,都不要再有这样的事发生!”
又道:“这么说来,你这些日子都可以不用再去粥棚那儿帮忙了?”
四公主“嗯”了一声:“如今饥民人少了大半,事情也少了大半,人手尽够了,我自然不用再去帮忙,虽然我很想再去。大皇嫂不知道,这阵子以来,我虽然日日身体都很累,却从没觉得这般充实,这般满足过,我得好好想想以后该怎么过了,我以前真是活得太浑浑噩噩了,每日只是为活着而活着,却一点意义都没有,我可不想将来自己老了以后,后人们问起我年轻时都做过些什么有意义的事,却搜肠刮肚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顾蕴肯定一笑,道:“你能这样想,可见是真成熟了,我自然是无条件的支持你。”
四公主这些日子以来的转变她自然也看到了,虽不至于说整个人都脱胎换骨,跟换了个人似的,也是与以前大不相同了,整个人都更精气神儿,也更自信了,连带人也显得漂亮了许多,当然不是说她以前不漂亮,她以前也漂亮,却跟一个木头雕刻出来的美人儿一样,美则美矣,没有生气与灵魂,如今则终于有了生气与灵魂,成为一个真正饱满立体,有血有肉的人。
“我就知道大皇嫂会无条件的支持我,若不是大皇嫂,也没有我的今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大皇嫂才好了。”四公主脸上满是由衷的感激,真的,若不是大皇嫂拯救了她,她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还可以有这样一种活法,可以说,是大皇嫂给了她第二次生命!
顾蕴少不得要谦逊两句:“这些话这些日子我耳朵都快听得起茧子了,你再说,我就恼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