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乃是京畿重地,自然不可能放这些灾民进城去,不然盛京城立马就得乱了套,所以五城兵马司在禀告过皇上后,将人都拦在了城门外,以致日日都有上百人活活饿死冻死。
皇上听了心里十分难受,文武百官也是一样,可要开仓放粮施米施粥,又哪有那个底气,征东大军十几万张嘴可日日都等着吃喝呢,且西南苗夷若真反了,又得立时凑出一大笔军需来,——户部上下简直愁得要齐齐上吊了。
自然这几日宇文承川也是忙得差点儿连喘气的空隙都没有,便晚间回了崇庆殿,也一直忧心忡忡的,惟有在顾蕴面前,能勉强笑出来而已。
顾蕴看着这不是个事儿,想着她和宇文承川都是缺什么也不缺银子,何不趁机拿出一些来,救一救那些无辜的百姓呢,与他们来讲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于那些灾民来讲,却能因此挽回性命,等待天气暖和时再谋生路。
于是这日晚间宇文承川回来,用过晚膳后,顾蕴便征询起他的意见来:“我今儿忽然想到,虽然国库拿不出多余的米粮来施米施粥给城外的饥民们,但宫里和宗室的女眷们,还有勋贵百官家的女眷们,大家可以一起募捐了银子,买了米粮,每家再出几个人,每日定时到阜成门外施米施粥啊。只不过需要一个牵头的人而已,本来这个人皇后娘娘最合适,可皇后娘娘病着,我这个太子妃只能当仁不让挑起这个胆子了,再叫了礼叔祖母和几位宗室德高望重的长辈来为我压阵,自然也就不怕人说嘴了,便是皇上,也不至于恼了你,这毕竟只是女眷们发的善心,出的也都是各自的脂粉银子,不是我一个人,也不是东宫在收买民心不是?”
宇文承川何尝没想过这事儿,孟先生计先生今儿白日还就此事征求他的意见来着,但他考虑到顾蕴如今的身体状况,也考虑到怕皇上会因此多心,犹豫半晌,到底还是拒绝了二人,说自己一个大男人,没道理什么事都让自己的媳妇儿冲在头里,何况如今顾蕴还怀着孩子,她这一胎本又保得艰难。
却没想到,顾蕴竟与他们君臣想到了一处,还主动提了出来。
宇文承川想也不想便道:“不行,你如今的状况,哪适合做这个牵头人。”
但他又的确想为那些饥民们做点事,不仅仅因为他是大邺的太子,更因为他是一个人,一个恻隐心和同情心都还没有泯灭的人,所以随即他又道:“这个牵头人还是让礼叔祖母来做罢,她身为如今宗室里辈分最高,地位最高的女眷,在皇后病着,太子妃有孕的情况下,做这个牵头人也满够格儿了,我们只届时多出些银子也就是了,反正都知道你是财主么,多出点银子也无可厚非。”
顾蕴想了想,点头笑道:“还是你考虑得周全一些,那这事儿便只能麻烦礼叔祖母了,只是她老人家毕竟上了年纪,只怕事情还得落到世子和世子妃身上,殿下回头可得好生答谢他们才是。”
她原本想做这事儿就不是为了出风头,更不是为了收买民心,当然,能让她如今已经足够好的名声再锦山添花,就最好了,她名声好了,也能为宇文承川,为东宫加分不是?
如今既有更妥帖,更万全的法子,一样也能为她,为东宫的名声锦山添花,她何乐而不为呢!
倒让宇文承川怔了一下,蕴蕴多有主见他是再清楚不过的,满以为还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说很多话,才能说服她呢,却没想到,她这么容易便妥协了,他不由松了一口长气。
翌日,礼亲王妃果然带着宗室里几位德高望重的王妃郡王妃来了东宫,就宗室及勋贵百官家的女眷们联合起来,一道为城外的饥民施米施粥之事征询顾蕴的意见,“……我想着国库空虚,又要先紧着前方将士们的粮饷,所以就想出了这个法子来,虽然杯水车薪,到底聊胜于无,未知太子妃娘娘意下如何?”
顾蕴自然是一口就应了:“这样积德的大善事,我如今虽身子不便,不能亲力亲为,却也是极愿意与大家一道共襄盛举的,这样罢,我先出一万两银子,回头看一下其他女眷的募捐情况,当然,前提是大家都得自愿,也不能因为谁捐得少了,便说那人的嘴,行善积德是不分银子多少的,要紧的那份心,等募捐到一部分银子后,便可以把粥棚搭起来施粥了,指不定早施一日半日的,就能挽救几十上百条人命呢?”
礼亲王妃闻言,笑道:“正是因为知道太子妃娘娘是个财主,老婆子才先来问太子妃娘娘的,果然娘娘出手就是一万两,老婆子且先代饥民们谢过娘娘了。”
顾蕴忙道:“礼叔祖母客气了,我不过就是尽一点绵薄之力罢了,何况我如今出不了力,自然要出些银子才是,不然长辈们都冒着严寒在外奔波,我却在温暖的屋子里受用,我实在于心难安。”
其他几位王妃郡王妃都笑道:“娘娘为天家绵延子嗣,比我们在外面奔波可辛苦多了,大家都是过来人,还能不知道吗?娘娘就别谦逊了。”
大家说笑了一回,顾蕴便叫了白兰几个进来:“你们去一趟淑妃娘娘贤妃娘娘,还有宁妃娘娘荣妃娘娘宫里,把事情大略禀告几位娘娘一遍,看她们怎么说,再让她们打发人往各个宫里都问一下,就说捐多少都是个心意,不捐也没关系,但好歹得让各宫的娘娘小主都知道,省得她们事后听说了,以为看不起她们呢。”
几个丫头忙应声各自去了,少时陆陆续续回来禀道:“淑妃娘娘说这样的大好事,自然要算她一份,说愿意出三千两银子……”、“贤妃娘娘也说愿意出三千两……”、“宁妃娘娘两千两……”、“荣妃娘娘两千两”、“罗昭媛娘娘一千两……”
倒是几乎所有高位分的妃嫔都当场表了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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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蕴没想到自己只是为四公主出了一回头,且压根儿没想过得到任何回报,便让宗室里向来对东宫敬而远之,甚至暗里为敌的人们都对她、对东宫改变了看法。
要知道以前这些人可有恃无恐得很,就算宇文承川当了皇上,难道还能将他们都斩草除根不成,他们可都是他的亲人族人,同枝连忾,除非宇文承川想逼得他们群起攻之,得到一个连自己亲人族人都不放过的残暴名声,否则,除了冷待他们,不让他们升官发财以外,他又能拿他们怎么样呢?
这可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哪!
顾蕴因与三公主道:“我是说先前怎么好几个素日与东宫没有往来的宗室女眷也来了,对我的态度还比以前尊敬了不少,要知道她们以前对我可只有恭没有敬的,三皇妹真是帮了我和你大皇兄的大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了。”
三公主忙笑道:“大皇嫂言重了,我不过就是动动嘴皮子罢了,关键还得大皇嫂的确不计得失,宽宏无私,若不然,我想说也没得说啊,所以实在当不得大皇嫂这声谢。”
“话不是这么说的。”顾蕴摆手笑道,“千里马跑得再快,再珍贵,在伯乐发现它之前,它不也是寂寂无声,默默无闻吗?这个比喻放在这里虽有些不恰当,道理却是一样的,所以三皇妹怎么当不得我这声谢了?不但当得,还大大的当得呢,三皇妹放心,我和你大皇兄会记在心里的,便暂时回报不了你和淑仪娘娘,将来也一定不会亏待了你们。”
三公主忙活一场,为的不就是这句话吗?心下大定的同时,忙又笑道:“只要大皇嫂不再怄我,我就心满意足了,不敢再想什么将来不将来的,况大皇嫂的胸襟气度我此番也切身体会到了,知道大皇嫂将来绝不会亏待了我们任何一个姐妹的,我有什么可不放心呢?就是百官和勋贵的女眷圈子,我素日实在与她们交道打得少,再就是……”
顾蕴见她欲言又止,很上道的接道:“百官和勋贵三妹妹且不用管了,我自会想法子的,倒是你说在就是什么?三皇妹若有什么困难,只管说出来,我能帮上忙的,绝不推诿。”
三公主这才道:“就是父皇昨儿傍晚,特地打发何公公去我母妃宫里,申饬了我母妃一番,还让我母妃抄佛经修身养性,却没说抄到什么时候……大皇嫂也知道,我母妃在父皇跟前儿本就早无体面可言了,又与如今代掌六宫的淑妃娘娘贤妃娘娘并无交情,我实在担心底下的奴才看菜下碟,克扣我母妃的份例,或者阳奉阴违,这宫里从上到下,有几个人不拜高踩低的?偏我又不能时时进宫,所以只能求大皇嫂,代为关照我母妃一二,适当的时候,在父皇跟前儿提提她,也许父皇一时高兴,就不让她再抄佛经了呢?”
冯淑仪虽是从二品的九嫔之一,但因年老色衰,娘家势弱,早在皇上还没得妙贵嫔之前,便已失了宠,皇上经年累月也到不了她宫里一次,何况如今还有了妙贵嫔的近乎专房专宠,自然越发被皇上忘到了九霄云外去。
这次还是四公主出事,皇上才终于想起了冯淑仪,谁知道却是通过这样不愉快的方式,三公主素日在皇上跟前儿虽也不甚得宠,但终归也算是有几分疼爱,得了什么好东西,偶尔也会想起特地提点何福海,别忘了给三公主送一份去,皇上舍不得申饬三公主,且到底是出嫁了的女儿,也要给她在夫家面前留几分体面,自然把账都算到了冯淑仪头上。
所以三公主才会有此一说,得亏父皇没连她一并恼上,她又得到了大皇嫂的谅解和感激,只要熬过这段时间,以后自然有的是好日子过。
顾蕴闻言,方知道皇上到底还是迁怒了冯淑仪,因说道:“父皇也只是一时生气罢了,等过几日见四皇妹一日好过一日,自然也就气消了,想必不会恼淑仪娘娘太久的,三皇妹只管放心,我回头会让人去与淑妃娘娘打招呼,让她多关照一下淑仪娘娘的,你也知道,我素来与淑妃娘娘交好,我的面子她多少会卖几分。”
说得三公主脸色稍缓,感激道:“那我就先谢过大皇嫂了,以后大皇嫂有哪里用得上我的地方,也尽管开口,我不敢说一定会与大皇嫂办得妥妥帖帖,至少也会尽全力而为。”
顾蕴少不得客气了几句,方送走了三公主。
三公主前脚刚走,宇文承川后脚便回来了,瞧得顾蕴坐在榻上,见自己进来了,也半点起来迎接自己的意思都没有,更别说服侍自己更衣梳洗,嘘寒问暖了。
不由板下脸来,佯怒道:“这谁家的懒婆娘呢,瞧得自己男人回来了,也不说下地迎一迎,真是反了……往左右看什么看呢,说的就是你,你还装,还不给我过来?你再不过来,我可就……”
顾蕴鼓着腮看着他,懒洋洋的道:“你可就怎么样啊?”
宇文承川瞪她一眼:“我能怎么样,还不是只有自己过来。”说着大步上前,上手就捏顾蕴的脸颊:“你这小坏蛋,这两日你倒是过得滋润,就忘记还有个夫君了?你自己说说,你都多久没陪我一起用膳了!”
顾蕴就露出尖尖的牙齿,作势去咬他捏着自己脸颊的手,宇文承川倒也大方,索性把手递给她咬,她咬了一咬,大概觉得不好吃,这才不咬了,笑道:“不就昨儿晚膳和今儿午膳吗,早膳我们本来就不一起用的,何况午膳好多时候你也不回来的,算来也就只一顿晚膳而已,你至于打翻醋坛子吗,还是跟自己的妹妹,说出去别人大牙都要笑掉了。”
宇文承川没好气:“我就吃醋了怎么着啊,如今是个人就比我重要了,等明儿孩子再生下来后,你眼里岂非越发看不到我,心里岂非越发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我不管,你今儿一定要补偿我才成。”
“补偿?怎么补偿啊?”顾蕴就坏笑起来,“像前儿那样那样,这样这样吗?早说嘛,犯得着兜这么大个圈子,我帮你就是。”
说得宇文承川微红了脸,说得他好像一天到晚都只惦记着那件事似的,可又舍不得白白放过这大好的机会,只得哼哼唧唧着拉了顾蕴进内室,摆出一副‘我只是不忍心拒绝你,所以勉为其难任你为所欲为’的样子,由她去了。
一时事毕,宇文承川本就不坏的心情就越发好了,谁知道顾蕴还主动捧了他的脸,柔声说道:“你放心,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与谁相比,你都是我心里最爱,最重要的人,谁也灭不过你的次序去!”说一句,还亲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