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既已全部伏诛,宇文承川也顾不得善后了,朝顾准扔下一句:“显阳侯,一应善后问题便都交给你了,孤先走一步,去前面保护父皇了。”便翻身上马,带着冬至等人追赶先头部队去了。
皇上那边的情形彼时倒还好,三皇子等人一开始倒是真想一步到位的,是在热河行宫见了二皇子与四皇子都失了皇上欢心,越发不如从前后,才改变了主意的,反正只要宇文承川一死,便舍三皇子其谁了,他实在犯不着背上杀父弑君的千古骂名,何况也不是人人都能有杀父弑君的勇气,那道底线也没那么容易突破。
所以皇上这边除了一开始顾蕴遇刺时,小小的混乱了一阵后,便再没遇到过危险了。
但皇上十岁便登基为帝,几十年下来,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谁又能在他面前玩儿花样?便一开始所有人忽然被狼群包围时,他没有意识到当中有蹊跷,如今也意识到了。
立时便下旨所有人原地呆着不许再走动,又让开道的那一百金吾卫和随后随宇文策前来护驾的一百金吾卫用火油把周边都点燃,——这一点上,皇上与宇文承川父子两个倒是想到了一块儿去,再让两百金吾卫团团散开,以防再有刺客偷袭。
如此等到宇文承川赶到时,就见皇上坐在临时搭起来的营帐里,虽然满脸的寒霜,却明显毫发无伤。
宇文承川本就知道皇上无事,且对皇上毕竟不若对顾蕴的感情深,但见了皇上后,依然做出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忙忙上前给皇上行礼:“父皇,您可一切都好?儿臣护驾来迟,还请父皇恕罪。”
皇上见宇文承川也毫发无伤,方面色稍缓,道:“朕一切都好,起来罢。”
待宇文承川起来后,才继续问道:“那边情况如何了?伤亡如何?”
宇文承川禀道:“刺客已被诛杀殆尽了,父皇只管放心,至于伤亡如何,因儿臣惦记着父皇,一确定刺客已全军覆没后,便立时赶了过来,所以并不知道伤亡的情况,但儿臣已将一应善后问题都交给显阳侯了,想来很快就可见分晓了。”
皇上闻言,面色越发缓和下来:“你做得很好,就是你媳妇儿这会儿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好在十一追了上去,想来她定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听皇上提及顾蕴,宇文承川连强笑都笑不出来了,片刻方涩声道:“既然刺客已全军覆没了,儿臣想带些人马即刻去搜救太子妃和十一哥,这里猛禽猛兽横行,早一些去搜救他们,他们也能多一分生机。”
心里则已打定主意,便皇上不同意他即刻带人去搜救顾蕴和宇文策,他也会立刻前往,皇太子的责任他已尽到了,如今是时候该尽为人夫的责任了。
所幸皇上只皱眉说了一句:“这会儿黑灯瞎火的,你怎么搜救他们去,指不定反而会让你自己身陷囹圄也未可知。”
见宇文承川神色坚定,想起顾蕴这个儿媳也着实不差,便松了口,“那你带一百人马去罢,记得千万小心一点,等天亮后回了行宫,朕再派人增援你去。”
“多谢父皇。”宇文承川遂辞了皇上,即刻点齐人马,每人举着一支火把,沿着二人先前身不由己离开的方向,搜救顾蕴和宇文策去了。
他们一行前脚刚走,二皇子与四皇子并一些宗亲臣工也陆陆续续赶到了,见了皇上,少不得要问候一番,表达一下他们的关心和忠心。
二皇子与四皇子还红了眼眶:“儿臣们没能及时赶到护驾,着实枉为人臣枉为人子,得亏天佑大邺,让父皇毫发无伤,不然儿臣们就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宇文承川与皇上能瞧出今晚之事大有蹊跷,二皇子与四皇子又岂能瞧不出来,对三皇子又羡又妒,羡妒其不但有得力的母族,还有得力的妻族之余,更多还是对三皇子的幸灾乐祸,你母族妻族再得力又如何,最后还不是因为低估了那个婢生子的实力,栽在了他的手里?倒是乐得我们看了一出狗咬狗的好戏,且如今你们两个一个摆明了即将倒大霉,一个则是老婆生死未卜,我们是想不坐收渔翁之利,都不行了。
不过当着皇上的面,二人自然丝毫也不会表露出来,只一味的关心皇上,尽到为人臣子的本分也就是了。
皇上见宗亲臣工摆明了还未到齐,大致一扫,心里已对今晚的伤亡情况基本有数了,因沉下脸来,问道:“老三这会儿在哪里?”
那个逆子,竟敢犯上作乱,谋杀长兄,为达目的,甚至不惜让这么多人一道陪葬,得亏金吾卫训练有素,太子也调度有方,不然今晚上的伤亡更是不堪设想,他岂能轻饶了他!
自有人回道:“禀皇上,臣等方才一路过来都没看到三皇子殿下,只知道一开始三皇子殿下是与成国公府的二老爷和柯阁老家的柯大人等人在一起的,不过一路上臣等也没看到他们,想来找到他们,自然也就知道三皇子殿下的下落了。”
皇上的脸色就越发难看了,怒声道:“那还等什么,还不快给朕即刻打发人找去,非要等着朕发了话,你们才知道怎么做事吗,事事都要朕操心,朕养你们何用?”
众人都知道皇上这是在迁怒,可谁敢有二话,忙有人唯唯诺诺的答应着去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有人带着惨白着脸,浑身抖得筛糠一般的宗二老爷与柯大爷回来了,皇上一见二人便气不打一处来,他好好的儿子,就是让这些居心叵测的乱臣贼子给教坏了的!
上前一人一脚将二人踹翻在地后,皇上方怒声问道:“朕问你们,宇文承稷那个孽子现在在哪里,敢做不敢当么?朕怎么会养了这么一个孽子!”
宗二老爷与柯大爷被踹了窝心脚,却不敢喊痛,柯大爷反应快一些,忙爬起来跪好,哭道:“臣不知道皇上这句‘敢做不敢当’是因何而来,臣与宗大人是来向皇上报丧的,三皇子殿下他,遇刺身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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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策远远的看见一支冷箭直直射向顾蕴,唬得心神俱裂,想也不想便大叫起来:“太子妃,小心!”话音落下的同时,人也已箭一般掠了出去。
可他与顾蕴少说也隔了几十丈,饶他速度再快,也赶不上箭飞的速度,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箭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破空而去,直冲顾蕴的后背,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顾蕴听见宇文策的叫声,则是本能的一回头,正好就看见一支利箭直冲自己而来,眨眼便已近在咫尺了,那一瞬间,她甚至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不是寒天雪冷那种冷,而是别人无情收割她生命的那种冷,令她瞬间毛骨悚然,大脑也瞬间放空,竟连躲闪都忘了,何况现下又哪是她想躲闪,便能躲闪得开的?
千钧一发之际,身下的马忽然一沉,她身后已然多了一个人,但未及她看清楚那人是谁,身后已传来一声箭矢刺破血肉的闷响,然后是一声痛苦的闷哼,显然那人生生以血肉之躯,为自己把箭给挡了。
顾蕴又惊又急又痛,忙回头一看,就见替她挡箭之人不是别个,正是白兰,只是可能伤得太重,顾蕴转头的同时,白兰已直直从马上栽了下去,但因周围太黑,顾蕴看不清她的伤势。
已有人在大叫:“有刺客,护驾,护驾——”四下里瞬间也乱了起来。
泪水瞬间模糊了顾蕴的双眼,白兰虽才跟她不到一年,主仆间却早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如今她是生是死她都不知道……可敌人哪会给她哭的时间,下一刻,又是几支冷箭裹着劲风呼啸而来。
所幸这一次,宇文策已经掠了过来,往顾蕴身后一坐,再反手挽出一阵剑花一挡,那些箭便都掉落到了地上去,让顾蕴再次险险逃过了一劫。
只是其中一支箭却直直刺进了顾蕴坐骑的后臀上,那马今夜本就受了惊,正是有如惊弓之鸟之时,如今背上再一吃痛,立时发起狂来,尖锐的长嘶一声后,便不管不顾的往前冲去。
宇文策大急,往前一探身,便自顾蕴手里夺过了缰绳,尽全力御起马来,可哪里有用?要跳马也显然不可取,若只是他一个人,倒是不怕,也自信受不了伤,可多了一个顾蕴,他就不敢冒这个限了,自己皮糙肉厚不怕摔,她却是娇滴滴的女儿家,万一摔着了哪里,这会儿场面又乱,便摔不着,也会被马儿踩着,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太子殿下?便是他自己,也一辈子难以心安。
于是只能急急扔下一句:“保护好皇上,等待太子殿下那边将刺客诛杀殆尽后,赶来增援!”
然后任马儿驮着他和顾蕴,胡乱越过人群,便往前面黑暗一片的不知名方向狂奔而去了。
马儿既受惊狂奔,马背上的人自然舒服不了,顾蕴很快便被颠得七晕八素起来,若不是被宇文策拥在怀里,有宇文策以身体支撑她,她早被颠下马去了亦未可知,如今虽还侥幸留在马上,胃里却一阵阵的翻腾,整个人也恨不能立时晕过去才好。
但想起方才宇文策最后那句话,她猛地一咬舌尖,强迫自己清醒了过来,迎着阵阵疾风声嘶力竭的问道:“十一哥,方才你说‘等待太子殿下那边将刺客诛杀殆尽’,难道太子殿下也遇上刺客了吗?”
宇文策闻言,言简意赅把事情说了一遍:“太子殿下没事,也完全有能力保护自己,就是放心不下太子妃,又信不过别人,所以特地命人前来保护太子妃,太子妃只管放心,我不会让您有事的。”
顾蕴听得宇文承川没事,心下一松,还要再问,宇文策忽然又急又快的喊起来:“前面是密林,多的是参天大树,马跑得这样快,若是不慎撞上了,必定会马毁人亡,太子妃闭上眼睛,我要带着您跳马了,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您有事的!”
他本就目力好,又在黑暗中跑了这么一会儿,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自然还隔着一段距离,便已看清前面是密林了,所以有此一说。
顾蕴因着前世他的丰功伟绩,对他本就信任有加,何况如今除了听他的话,哪还有别的法子,所以她毫不犹豫就应道:“我已经闭上眼睛了,十一哥只管跳便是,不要怕摔着我哪里,只要能保住性命,受点伤又算得了什么。”
宇文策便不再说话了,眼睛快速的四下里扫射起来,看往哪里跳才能最大限度的免于让顾蕴受伤,心里则只有一个念头,他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不要,也一定要保顾蕴毫发无伤!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处草丛茂盛的地方,于是在顾蕴耳边说了一句:“太子妃,得罪了。”紧紧抱着她,便自马背上跳了下去。
只可惜屋漏偏逢连夜雨,那个表面看似草丛茂盛的地方,底下偏巧是一块松土,承受了二人的重量后,一下子便陷了下去,更糟糕的是,陷进去以后,再下面竟是一段陡坡,顾蕴与宇文策甚至来不及惊呼,已控制不住的往下滚去。
也不知道这段陡坡到底有多长,顾蕴只觉滚了快一辈子,都还没滚到尽头,身体每一处都在叫嚣着好痛,头也晕得她想吐,就这样,还是宇文策一直紧紧抱着她,以身体尽量护着她,才让她没有受到更多的伤害。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脆响,宇文策终于吃痛不过闷哼了一声,顾蕴虽头晕得紧,也将那一声脆响和他的申吟听清楚了,忙艰难的问道:“十一哥,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受伤了,我听声音像是骨头断裂的声音,你是不是撞上什么大石头了?”
宇文策深吸了一口气,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因后背上正传来的剧烈疼痛而颤抖:“没事,就是撞了一下而已,骨头应该还没断,纵断了也没什么,我以前比这更重的伤都受过,太子妃别担心。”
顾蕴听得一阵心紧,正要说话,她和宇文策便“咚”的一声,掉进了冰冷的水里,原来这陡坡的尽头,竟是一个湖泊?
她本就浑身痛遍了,这会儿再被冰冷的水一刺激,终于再支持不住,晕了过去,脑子里还残留着方才最后闪过的念头,也不知宇文承川什么时候才会来救她?
彼时宇文承川这边的战况仍胶着着,金吾卫虽训练有素,人数也较对方多一倍,对方却明显更熟悉地势,武功也更高一些,以致金吾卫短时间内竟奈何不得他们。
宇文承川在马背上看得脸色越来越阴沉,正想着自己和冬至要不要也加入战局,速战速战将敌人都解决了,好去前面保护皇上,尤其是保护顾蕴。
不想忽然就有一骑自前面飞跑而来,一边跑一边还大喊着:“太子殿下不好了,太子妃遇刺,太子妃的坐骑也受了惊,驮着荣亲王世子爷和太子妃眨眼便跑得不见了踪影,这会儿只怕已是凶多吉少……”
宇文承川瞬间心痛如绞,虽知道这十有是敌人为了扰乱自己的心神,故意在夸大其词,但无风不起浪,若顾蕴一点伤害都没受,对方也不敢这样嚷嚷得人尽皆知,还连宇文策一并捎带上,不然事后他岂会有好下场?
可见顾蕴的确受到了伤害,这会儿也正处于危险之中。
心痛如绞之余,更多还是自责,都是自己没有亲自赶去保护蕴蕴,才让她陷入危险当中的,若自己去了,即便不能保她毫发无伤,至少自己也能陪在她身边,哪怕是死呢,只要能死在一起,彼此也不会害怕,不是吗?
念头闪过,宇文承川忽然定定看向了一旁被自己亲卫和成国公府二老爷、柯阁老长子等嫡系人马护在当中,表面一副惊魂甫定样子,实则眉眼间一开始难掩得意,如今却难掩焦灼的三皇子,嘴角慢慢噙出了一抹残忍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