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八回 又一朵烂桃花

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事情早早晚晚都得传到顾蕴耳朵里,宇文承川想了想,这才会让人传了话回东宫给冬至,暂时封锁消息,只说皇上留了他议事,先不让顾蕴知晓,指不定事情很快就能有转机了呢?

他却不知道,他那边还没有转机,顾蕴已把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孟先生追随他多年,岂能不了解他的,说什么担心孛儿只斤野心大将来得陇望蜀,怕流着异族血液的皇子最终登上那个位子,会弄得全大邺都不得安宁,这些都是次要的。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太子殿下不舍得伤太子妃的心,不舍得让太子妃受丝毫的委屈,诚然他也觉得太子妃当得起太子殿下如此的敬爱,可想要成就大事,又岂能一点都不付出,一点委屈都不受的?毕竟如今皇上的喜恶,于太子殿下来说,仍很重要,毕竟他还不到可以全然不在乎皇上喜恶,皇上的喜恶也的确再影响不了他地位和声望的地步。

所以即便心知自己此举,十有会同时招来宇文承川和顾蕴的反感憎恶,让自己两面不是人,孟先生也只能硬着头皮来求见顾蕴了,谁让包括他自己在内的那么多人,身家性命都系于殿下一身呢?

于她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和损失?她都要被迫将自己的男人拱手让人,以后也不得不与其他女人共侍一夫,指不定将来还要忍受一大堆的庶子庶女了,于她来讲还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和损失?!

顾蕴实在很想啐孟先生一头一脸,合着委屈糟心的不是你,你就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

可又分明知道,站在孟先生的立场上,他一点错都没有,他是真的为了宇文承川好,为了大家好,不然他就听宇文承川的话多好,回头便不至于惹得他们夫妻两个齐齐憎恶他了。

于是只能把满腔的怒火与怨恨都算到了妮娜公主的头上,贱人,全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么,你非要盯着别人的男人,果真别人的东西都是最好的吗,那大邺比你们鞑靼岂止好了一百倍一千倍,你怎么不撺掇了你那个野心勃勃的爹谋反去啊?

在心里臭骂了妮娜公主一通,顾蕴心里总算好受了些微,因沉声与孟先生道:“先生且先回去罢,本宫心里已有主张了。”生气归生气,这一趟她却是非走不可了。

孟先生见她面沉如水,吃不准她到底是肯去劝宇文承川,还是不肯去,只得道:“那太子妃娘娘的意思,是去,还是不去呢?”

顾蕴粲然一笑,只是笑意并未抵达眼底:“本宫怎么敢不去,不去岂非太自私自利,目光短浅,心胸狭窄,太不识大体了,万一太子殿下真因此惹了皇上的厌弃,坏了大事,本宫岂非就是罪人了?所以先生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本宫这便去!”

到底心里有气,她这番话说得着实不那么中听。

孟先生却不敢有二话,惟有苦笑,太子妃娘娘还只是说几句反话,回头太子殿下回来了,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只怕就不是说几句反话就能善了的了……罢了,这事儿他的确自作主张了,殿下要罚他也是他该受的,与旁人无尤。

带着满腔的怒火出了玉润殿,被迎面而来的凉风一吹,顾蕴总算冷静了那么一二分,想了想,招手叫了落英过来,低声吩咐了她一句:“即刻去请妙贵嫔去一趟光明正大殿。”才坐上肩辇,赶往了光明正大殿,希望皇上能被妙贵嫔的枕头风,吹得晕头转向才好。

一时去到光明正大殿,因正是歇中觉的时辰,殿内殿外倒都是一派的安静。

瞧得顾蕴的肩辇过来,看门的小太监忙迎了两个上来,打千儿行礼后道:“太子妃娘娘是来劝说太子殿下的吗,皇上说若太子妃娘娘来了,便直接请去正殿见太子殿下,不必通传了,奴才们这便为太子妃娘娘带路。”

好罢,看来不止孟先生希望她来劝宇文承川,皇上也等着她呢……顾蕴点点头:“那便有劳两位小公公替本宫带路了。”就着白兰的手下了肩辇,由那两个小太监引着,径自去了光明正大殿的正殿。

既是整座行宫的正殿,光明正大殿有多恢弘壮丽,可想而知,可顾蕴却顾不得细看,急匆匆便赶至了正殿外。

果见宇文承川正腰身笔挺的跪在大殿当中,外面虽日头正盛,殿内却凉沁沁的,他跪了这么久,膝盖一定早痛得麻木了,且从早上出门至今,已足足几个时辰了,他却连口水都没得喝,这会儿身体还不定怎生难受呢……顾蕴满腔的怒火霎时都被心疼所取代了,举步轻轻的走进了殿内。

殿外白兰则已自袖里掏出两个荷包,在打点那两个小太监了。

顾蕴的脚步极轻,宇文承川却仍很快察觉到了,忙回头一看,立时满脸的惊喜:“蕴蕴,你怎么来了?”但随即便沉下脸来,“是谁让你来的,冬至还是孟先生?”

顾蕴径自走到他身前蹲下了,才低声道:“你先别管是谁让我来的,倒是你,横竖也没人一直盯着你,你怎么就不知道偷下懒呢,一直这样腰肢笔挺的跪着,回头膝盖和腰还不定疼成什么样儿。”

宇文承川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你都知道了?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让皇上收回成命的。”

顾蕴自荷包里掏出一片雪津丹让他含了,方道:“皇上本就正恼着你,你今儿是一口答应了他是错,不答应他也是错,你怎么让他收回成命呢?要不,就答应了罢,横竖只是个侧妃,横竖东宫也不是没有其他女人,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只要……”

本想说‘只要你我始终一条心,我便什么都不怕’,可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连孟先生都知道宇文承川若真纳了妮娜公主,就一定会临幸她,不然也不会直接便说子嗣问题不用她担心了,叫她还怎么自欺欺人得下去?

“只要什么,你是不是想说,只要我心里始终只有你一个,你便心满意足了?”宇文承川的脸色就越发难看起来,“你这话是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你自己?我既一早便起过誓这辈子定然只你一个,生同衾死同穴,便一定会做到,不过一个外邦小族的劳什子公主罢了,便想让我为她违背誓言,自打嘴巴,她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配是不配!”

早知道那不要脸的女人会爱慕于他,自甘为妾,当日他就该任大邺输个颜面扫地的,反正如今大邺的皇帝又不是他,丢脸的自然也不会是他!

顾蕴不得不承认,宇文承川对妮娜公主的不屑一顾让她大快于心,不过她还不至于为此便失了理智忘了正事。

正待再说,宇文承川已又道:“皇上不是不知道孛儿只斤父女的野心,可他为了拿捏我,还是选择了为难我。当然,他到底是一国之君,还不至于格局小到这个地步,他更多还是想边境安稳,百姓安居乐业,但不是只有这一个办法,只要大邺一直强盛下去,鞑靼便会一直臣服,瓦剌也不敢轻易来犯,就像历朝历代为了边境安稳,总是免不得有公主郡主出降番邦一样,家国安危本是男人的事,为什么偏要建立在女人的痛苦和眼泪之上?”

宇文承川的声音越来越沉重:“前朝慕容氏自中宗起,便横征暴敛荒淫无度,到得后期更是饿殍满地民不聊生,但有一点,我觉得慕容氏是做得前无古人的,纵观整个大周朝,没有一个公主郡主下降番邦外邦的,难道我宇文氏,竟连他慕容氏都不如了?此番之事,孛儿只斤求的虽不是尚主,只是想让我纳他的女儿,可说到底两桩事又有多大的区别?不必公主郡主痛苦流泪,却换成了堂堂太子妃痛苦流泪,以后如何我保证不了,但只要我还是大邺的太子一日,只要我说话还能有一定的分量,我便绝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于是午睡起来,宇文承川便带了顾蕴去骑马,因防着皇上中途指不定会传他,到底不敢走远了,便只去了行宫外围的跑马场。

午后的天蓝得没有一丝杂质,是绝大多数一辈子人都看不到的,因为天蓝,一眼望去,只觉无比的高远,让人的心胸也跟着宽广起来,觉得那些烦心的琐事糟心的憋屈都不值什么了。

顾蕴的心情就越发好了,一边挑着马,一边含笑与宇文承川道:“待会儿我们赛一场马怎么样?”

宇文承川见她笑靥如花,自己也满眼都是笑意,谁又愿意时时对着一张苦瓜脸呢,所以他才那么喜爱蕴蕴,喜爱她的不屈不挠,喜爱她的从不会轻易被人打倒。

他笑道:“赛一场马当然没问题,不过总得有彩头才有意思,不若这样,输了的人要答应赢了的人一个要求,决不能推诿?我知道你要说不公平,我骑术再怎么说也比你强得多,那这样罢,我们一共沿着跑马场跑十圈,我让你两圈……两圈还不够?行行行,让你三圈总行了罢?”

“这还差不多,”顾蕴娇嗔道:“不过,你的马得我给你挑,不然你一样是胜之不武。”当她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呢,虽然她也想逗他开心,可唾手可得的东西与费了一番心力才得到的东西怎么能一样,自然喜悦感与满足感也不一样。

宇文承川满脸的揶揄:“连马都得你给我挑,你这样才真是胜之不武罢?”

顾蕴含笑瞪他:“你不答应?那我不赛了。”

宇文承川忙道:“行行行,你怎么说就怎么做,不就是你给我挑马吗,挑罢挑罢,只要不是瘸了腿或是才断奶或是老得跑不动的,都随你,也免得事后我赢了,你却找这样那样的原因抵赖。”

顾蕴撇嘴:“我是那样的人吗?”就算心里真打着这样的主意,也不能承认啊。

说完,目光落在了一匹比旁边的马都要矮半头的马,顾蕴虽对马不算了解,也知道这马一看就是成年马,宇文承川只说不能挑瘸了腿和老弱病残的马,没说不能挑腿短的呀,决定了,就是它了!

“喏,这就是我给你挑的马了,符合你的条件罢?”顾蕴看向宇文承川道,眼里闪着得意与狡黠。

“呃……”宇文承川明显怔了一下,想着自己有言在先,不好眨眼就食言,只得勉强道:“好罢,就它罢,你呢,你挑哪匹?”心里却已快笑翻了,蕴蕴以为马跟人一样,腿短的就一定跑不过腿长的,还满眼的自以为得计,真是可爱得让他恨不能立时咬她一口才好,唔,看来自己很快便能美梦重温了。

顾蕴见他应了,越发得意,左看右看一番,又在上驷院专司养马的太监的建议下,挑了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与宇文承川的马站在一起,还没跑呢,气势上已稳压宇文承川的马一头了。

夫妻两个遂翻身上了马,在随侍的冬至一声锣响之后,两匹马都箭一般射了出去,不用说,顾蕴仗着自己的马身高腿长,一开始就占足了优势,足足甩了宇文承川十余丈的距离。

等跑了五六圈以后,她的优势就大了,差点儿甩了宇文承川整一圈,顾蕴心里那份得意,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了。

只可惜从第七圈开始,顾蕴得意不起来了,宇文承川忽然开始发力,终于赶在最后一圈时,与她齐头并进,并且最终超过她,以两个马身的距离,赢得了胜利。

“不来了,你耍诈,不来了啦!”顾蕴气得翻身下马,便往马场外跑去,虽心里明知道自己这样输不起也忒矫情了,却仍是控制不住要矫情一番,他怎么能这样,先让她高兴得意的快上天了,再让她狠狠摔下来,难道他不知道爬得越高,就摔得越痛吗?

宇文承川自然不让她走,忙跃下马几步赶上了她,忍笑道:“我哪里耍诈了,马是你亲自给我挑的,我想耍诈也耍不了啊,你不会是……输不起罢?我印象里的蕴蕴,可从来不是输不起的人。”

顾蕴闻言,想起的确是自己给他挑的马,说到底还是自己技不如人,不由讪讪然起来:“谁输不起了,我就是、就是……我是你老婆哎,又不是你的属下你的敌人,你怎么就不能让让我呢?”

“我还没让你?”宇文承川哭笑不得,“行行行,这场不算,我们再赛一场,你给我挑一匹瘸了腿的马去……”

话没说完,顾蕴已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都瘸腿了还赛什么赛,我认输便是,谁让我技不如人呢?也省得你说我输不起,不过,在马背上……你是想都不要想的……”

宇文承川低笑道:“那像上次一样,在船上总可以罢?今晚上来不及安排了,那就明晚上罢,我明儿一早便让人把什么都布置起来,管保让你比上次更快乐……”

“好了,别说了,不知道有些事只能做不能说么?”顾蕴脸红得快烧起来了,本来扯了帕子要给他擦汗的,索性直接团成一团,塞住了他的嘴。

宇文承川笑得志满意得的把帕子取出,反给她擦起汗来,夫妻两个的甜蜜与恩爱简直能晃花人的眼。

妮娜公主骑在马背上,远远的将二人的恩爱悉数看在眼里,对宇文承川的兴趣就越发的浓厚了。

没想到太子殿下私下里竟是个这般温柔细致有耐心的人,可真是太让人意外了,她原本还以为,他对着谁都是那样一脸恰到好处的笑,对着谁都不远不近,既不会让人觉得倨傲,又会让人不由自主想要臣服呢,——若自己也成了他的妻子,好罢,大邺与他们鞑靼不一样,只能有一个妻子,其他都只能叫妾,可这么出色这么温柔的太子,便是只能做妾又何妨?

决定了,她要嫁给太子殿下,横竖皇上还欠她一个条件,她又只是想做妾,并不是想取太子妃而代之,皇上应当不好食言,再让父亲帮他周旋一番,事情十有能成。

顾蕴自然不知道自己的男人又被人盯上了,过了那阵小矫情后,她便转嗔为喜起来,与宇文承川又纵马驰骋了大半个时辰,其间宇文承川还教了她一些御马的诀窍,之后还对着马厩里的马匹们,实地教了她一番挑马的窍门后,夫妻两个才兴尽回了玉润殿。

次日一早,宇文承川便上朝去了,不监国归不监国,朝还是要上的,顾蕴起身后,因昨儿骑了马,身体犹有些酸痛,便只穿了家常衣裳歪在靠窗的榻上,看她让冬至从外面淘回来的话本游记,不知不觉一上午就过去了。

本以为宇文承川会回来用午膳的,没想到饭都摆好了,才有小太监进来禀告:“皇上留太子殿下议事,就不回来用午膳了,请太子妃娘娘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