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五回 如此亲娘

董无忌也道:“以前你扯了太子妃的虎皮做大旗,你当我们都不知道你是在狐假虎威么,不过就是懒得与你一般见识而已,你倒变本加厉起来,我今儿就休了你又如何,我倒要看看太子妃能把我怎么样,云阳伯与显阳侯又能把我怎么样!”说着,几步走到桌前便提笔写起休书来。

今日以前,董无忌一直不曾后悔过当初的舍顾蕴而就顾葭,哪怕之后顾蕴抬了那么多嫁妆进东宫,他也不曾后悔过,在他看来,他与方雪柔的爱情是多少银子也换不来的,何况方雪柔还为他生了两个儿子,那更是无价之宝。

然而今日,在一大早就得知了顾蕴拥有巨大财富的消息后,董无忌终于还是没忍住后悔了,明明他就可以财富也得到,爱情也得到的,当初他到底是被什么鬼给迷了心窍,竟然白放着嫁妆丰厚的嫡女不要,偏要去屈就一个一无所有一无是处的庶女?

他当然不会怪自己,也舍不得太怪方雪柔,她想为自己和两个孩子谋一条好些的出路也是人之常情不是吗,那便只能将账都算到顾葭头上了。

所以一日夫妻百日恩什么的,在董无忌这里从来行不通,顾葭当初哪怕只嫁个普通的人家甚至是商户,日子也绝不会过得如今这般凄惨,只可惜她醒悟得太迟了。

眼见董无忌笔走游龙,不一时便洋洋洒洒写了半张纸,顾葭心里的绝望与怨毒也达到了姐姐,浑身颤抖个不住之余,满脑子只余下一个念头在疯狂的叫嚣,今夜她一定说什么也要找借口留在建安侯府,然后放一把火,把董无忌和董太夫人,还有方雪柔母子全部活活烧死,一定要让建安侯府被烧得干干净净,片甲不留!

“侯爷且慢,就算夫人有千错万错,您也不能休了她!”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声音叫住了董无忌,说话之人却让所有人都意外至极,因为说话之人不是别个,正是方雪柔。

顾葭先就冷笑起来:“贱人,不用你假惺惺,你日日夜夜不都做着我被休了,你好取而代之的美梦吗?只可惜就算我被休了,也轮不到你一个罪臣之女来做这个建安侯夫人!”何况今夜过后,这世上便再没有建安侯董无忌这个人了,你要做建安侯夫人,且去黄泉路上做罢!

方雪柔仍是一脸的娇弱,看也不看顾葭,继续用哭过后略带嘶哑的声音与董无忌道:“侯爷,您真不能休了夫人,就算此番理亏的是她又如何,可就像她说的那样,云阳伯府与显阳侯府哪怕只为了太子妃的声誉,也必定不会让您休了她的,显阳侯府势大,又有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撑腰,妾身说句您和太夫人都不爱听的话,要对付我们建安侯府根本易如反掌,就算我们争赢了一时,将来呢,将来他们要报复我们,我们又该怎么办?好在发现得及时,松儿什么事都没有,侯爷就大人大量,别与她一般见识了罢,啊?”

心里却在骂着顾葭,蠢货,真以为我是在替你求情呢,我是在为我们母子的将来打算,真任侯爷把你休了,我又不能扶正,届时我该上哪儿再找一个像你这样爹不疼娘不爱,娘家说起来强势,却根本不在乎你死活的续弦人选去?

一席话没说得董无忌动摇,却说得董太夫人动摇了,建安侯府的确惹不起云阳伯府与显阳侯府,更惹不起太子妃,不然她昔日也不会明知顾葭只是在狐假虎威,依然不敢对顾葭怎么样了,一时的痛快却要用一世的安稳来换,这代价也未免忒大了些!

董太夫人不由皱起了眉头,压低声音与董无忌道:“方氏说得也有道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贱人就算被休了,于太子妃的声誉也造不成太大的影响,皇上都对太子妃称赞有加,谁还敢说太子妃的不是?反倒是我们若与云阳伯府显阳侯府反目成仇了,那顾准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岂会与你善罢甘休,我们家自你父亲去世时,便大不如前了,可再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说完见儿子默不作声,知道儿子也有所动摇了,于是看向方雪柔,道:“那依你说,贱人该如何处置?她差点儿害死了我的孙子,总不能就这样让她什么惩罚都不受,白白便宜了她!”

方雪柔等的就是这句话,故意思忖了片刻,才道:“要不,自明儿起,就让夫人称病,其实却将她送去家庙里,日日与青灯古佛相伴,以修身养性,想来假以时日,她必定就知道悔改了。”

等顾氏称病的时间长了,盛京城内都知道其身体常年不好,内不能主持中馈,外不能交际应酬后,她再说服侯爷为柏儿请封了世子,她这个世子的生母自然可以也跟着请封一个诰命,然后她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在外面行走,与寻常人家的当家主母也没什么差别了。

至于顾氏,只要她在家庙里能安分守己,她倒也不介意白养她一辈子。

方雪柔此言一出,顾葭立时便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了,冷笑着尖声道:“贱人,想让我有名无实的替你占着建安侯夫人的位子,你好无名却有实,你倒是打得好算盘,只可惜这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她说了,贱人要做建安侯夫人,只能是上了黄泉路之后的事!

董太夫人与董无忌却对顾葭的话充耳不闻,而是认真思索起方雪柔建议的可行性来,尤其是董无忌,他自然是想给方雪柔尊荣的,他是被顾葭使手段引得与她有了几次床笫之欢,顾葭也的确比方雪柔年轻些,他心里最爱的,依然还是方雪柔,当然不想一直委屈她下去。

思忖片刻后,董无忌开了口:“雪柔,你这主意甚好,就按你说的办!佟嬷嬷,劳烦你去叫几个护院,立时把顾氏院里的人都给我堵住嘴捆了,关到柴房里去,回头再一个一个的处置,也省得她们出去胡说八道!”

哼,他素日不去顾葭计较,顾葭就真以为他奈何不得她了,别忘了这里始终是建安侯府,她那两个会武的婆子,对上侯府的护院,根本就是以卵击石。

顾葭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董无忌动她的人,她还指着她们替她弄火油什么的来,好让自己的计划一击成功了,便要去拦佟妈妈,跟着她过来的青柳见状,也忙上前帮忙。

奈何在方雪柔的院子里,丫头婆子都是方雪柔的人,她们主仆双拳难敌四手,岂是对手?很快顾葭便被不知道谁推倒在地,晕了过去。

唬得青柳大哭起来,叫了半天“夫人”,也不见顾葭醒过来。

青柳因满脸泪痕的看向了董太夫人和董无忌,道:“你们害死了我家小姐,我要回去告诉我们老爷,我们老爷绝不会饶过你们!”

说得董太夫人与董无忌都慌了,他们是厌恶顾葭,却没想过闹出人命,也不敢闹出人命。

因忙叫人去把在厢房里守着董松的大夫叫了过来,所幸顾葭并没有死,只是晕了过去,但糟糕的是,大夫说她有身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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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正式开始之前,皇上果然笑呵呵的问顾蕴:“太子妃,你此番如此深明大义,还坚持做了好事不留名,若不是机缘巧合,如今朕与所有人都还被你和太子蒙在骨里,说罢,你想要什么奖赏?朕自来赏罚分明,总不能让你白出那么大一笔银子,却连丝毫回报都没有。”

看起来倒是丝毫没有被白日的事影响心情,不过若皇上连这点城府与养气功夫都没有,也不能安坐御座四十载了。

顾蕴忙笑着回道:“父皇言重了,臣媳愧不敢当。父皇实在要赏臣媳,就把您老人家的福气赏臣媳一些罢,臣媳就缺那个东西。”

宇文承川笑着帮腔:“是啊,父皇,您就把您的福气赏一些与顾氏罢,也好让儿臣也跟着沾光,多寿多福。”

夫妻两个这话说得讨巧,皇上脸上的笑意就更深了,与宇文承川道:“你媳妇儿都嫁进皇家,成为当朝的太子妃了,还说自己没福气?依朕瞧,她的福气已够够的,不需要朕再额外赏她了。”

转向顾蕴,“你再想一样赏赐,也别与朕客气了,再客气朕就真不赏了,到时候你可别后悔啊!”

顾蕴这才笑道:“既然父皇坚持要赏,那,那就赏一个亲笔匾额给臣媳,挂到盛京便捷客栈的大堂去罢,也好让来来往往的客人都能就近感受一下御笔的丰姿,让大家伙儿都沾沾父皇的福气。”

说得皇上越发的喜悦,他都已做好重赏顾蕴的准备了,纵然知道她定不会开这个口,他一样会重赏她,不想顾蕴偏就开了这个口,要的还是自己的御笔匾额,这可比赏她其他东西更让他高兴,觉得这个长媳实在知情识趣,因命何福海:“取文房四宝来,朕今儿就当众写一个,唔,就写一个‘忠孝大义’的匾额,赏了太子妃,让全天下都知道太子妃的高义!”

又笑向众人道:“你们都给朕做个见证,这赏赐是太子妃自个儿要求,可不是朕要赏她的,省得她回头后悔了,觉得吃亏了,又想朕赏她别的,朕届时可不会再赏。”

顾蕴笑道:“能得父皇御笔亲题匾额,已是全天下独一份的赏赐了,臣媳还想要别的,就未免太人心不足蛇吞象了,父皇只管放心,臣媳绝不会后悔的。”

众人也纷纷笑着凑趣:“臣等日日想皇上的御笔而不得,如今皇上却单赏了太子妃,想来太子妃定然与臣等一旦如愿以偿后的心情一样,受宠若惊得紧,又怎么会后悔?臣等便不做这个见证,结果也是一样的。”

话虽说得漂亮,气氛也是大好,好些人心里却是五味杂陈思绪万千,有了皇上的亲笔匾额,以后太子妃的客栈岂非越发鹤立鸡群,银子也要越发如流水般,源源不断的流入东宫,让太子至少于银钱上,再无后顾之忧了?看来有些事,他们得从长计议了。

宗皇后母子婆媳脸上的笑容都勉强得几乎看不出来,实在是他们怎么强迫自己也笑不出来,心里更如吃了黄连般,苦不堪言,看皇上的样子,已是彻底被宇文承川那个婢生子和顾氏那个贱人给拢住了心,长此以往,大邺从后宫到前廷,哪里还有他们母子的立足之地?他们决不能眼睁睁看着那样的事情发生!

比之宗皇后母子婆媳的急怒于心,二皇子连坐都快要坐不稳了,最大的倚仗大舅舅眼见已是岌岌可危,好容易才盼来了的嫡子这会儿也是凶多吉少,二皇子压根儿没有心情来赴这劳什子晚宴,看那个婢生子夫妇俩出尽风头。

可他还不能不来,二皇子妃下午回到关雎宫已是见了红,太医院所有该班的太医都使劲浑身解数,才暂时保住了她腹中的胎儿,却严令她短时间内不许下床走动,更不许再劳神伤心,林贵妃既要忧心兄长和家族,又要忧心儿媳和孙子,也犯了头疾的老毛病,——这回却是真犯了病,不是如宇文承川与顾蕴新婚第二日去关雎宫拜会她时,她故意装出来的了。

母妃与妻子都不能出席晚宴,二皇子若再不出席,别人纵不想认为他们是做贼心虚,也不可能了,尤其是父皇,一旦他也认定了他们做贼心虚,他们哪还有翻身之日?何况他若不出席,他们这一派就将群龙无首,谁知道其他人会不会也临阵倒戈了,而且若晚间再有什么变故发生,他在至少也能尽可能的力挽狂澜一下,而不至于等到他们最终知道发生了变故时,后果已不堪设想了!

同样心若火烧的自然少不得四皇子和庄敏县主,夫妻两个都低着头,紧抿着嘴唇不发一语,反正他们的座位离皇上远,如今也少有人会关注他们了,他们倒是不用费心遮掩自己的情绪。

到底事情为什么会变成了今日这个样子,到底为什么?都是顾氏成为了太子妃后,他们的处境才会每况愈下,离那个位子也越来越远的,无论如何,顾氏不能再留了,只要顾氏死了,一切便都会变回原来的样子,他们就仍还有希望,所以,顾氏一定得死!

庄敏县主不由攥紧了双手,连手背上下午服侍宗皇后时,被宗皇后“无意”打翻了茶杯,叫滚茶浇在她手上,烫起的一串燎泡因受了力,而越发尖锐的痛都没有让她松开双手,也没有让她皱一下眉头,这点痛算什么,就是要痛了,她才能记住今日的憋屈与耻辱,他日才能百倍千倍的让贱人们都还回来!

彼时皇上已就着两个太监拉着的横幅,龙飞凤舞的将“忠孝大义”四个字写完了,并接过何福海双手奉上的自己的印鉴,亲手盖在了义字的左下角,方笑向顾蕴道:“太子妃,你还不上前谢赏?”

顾蕴便忙应声上前,对皇上行了大礼,说了一句:“臣媳谢父皇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然后才瞧着何福海领着那两个太监将横幅捧到了后殿去,皇上既说了是赏亲笔匾额,总不能让顾蕴自己下去装裱。

如此晚宴方得以正式开始,一直热闹到二更天,皇上害乏了,方命大家都散了。

次日,皇上的御笔匾额便一路敲锣打鼓的被送到了便捷,便捷的大掌柜与刘大事先已收到了顾蕴递出来的消息,但依然激动得不知该如何是好,领着客栈上下跪在客栈大门外,诚惶诚恐的谢了赏接了匾额,忙又指挥人将其挂在了客栈的大堂里,期间大掌柜嘴里还一直絮叨着:“这辈子能当太子妃娘娘的掌柜,能日日看到皇上的御笔匾额,值了,值了!”

惹得刘大没好气的说他:“你也给太子妃娘娘长长脸,如此上不得高台盘,果然是狗肉上不了正席。”只可惜他自己爬梯子挂匾额时,也因太激动不慎摔了一跤,惹得大掌柜好一阵反唇相讥。

匾额挂好后,二人便又开始指挥人放起炮仗摆起流水席来,弄得比以往便捷推出所有新活动时都要热闹。

民众们瞧在眼里,自然要问便捷这是有什么大喜事?

大掌柜与刘大一早便选好的几个口齿伶俐的小伙子见问,便立时口沫横飞的说起顾蕴是如何是高风亮节心系万民来,又指着大堂悬挂的匾额告诉民众,那是皇上的御笔匾额,这可是全大邺独一份儿的体面云云。

如此一传十十传百的,也就一两日功夫,盛京城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太子妃娘娘的高义了,一时都是交口称赞,说就是要这样的女子,才配做太子妃,甚至将来母仪天下,或是说有这样的太子妃,实在是万民的福气。

普通民众们倒是不至于对顾蕴的所谓“好命”,像上流社会的人们那样打翻了醋坛子,各种羡慕妒忌恨,顾蕴就算不做太子妃,也是他们只能远观只能仰望的人物,何况她还成了太子妃,那他们就更只有仰望的份儿了,所以他们对她拥有那样巨大的财富,一点也不羡慕妒忌恨。

民众们反倒庆幸是这样一位悲天悯人深明大义的女子成为了他们的太子妃,那将来他们的日子也能好过许多,——想来这便是普通民众粗茶淡饭却反而更幸福快乐的根本原因了,皆因他们的要求从来便不高,也从来太容易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