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亲王妃忙笑道:“这就对了嘛,太子妃娘娘,该您了。”
顾蕴如何看不出来礼亲王妃一直在护着自己,别人的面子不愿意给,礼亲王妃的面子还是很乐意给的,便也给庄亲王世子妃还了半礼,道:“本宫也有不是,不该越过母后和庄王婶对三堂嫂动手,还请三堂嫂不要放在心上。”
然后各自回了各自的位子落座,就此将此事揭了过去。
这下大家总算又能隐约听见正殿那边的情形了。
就听得一个低沉的声音缓声说道:“父皇,据儿臣所知,大邺普通兵士的军饷是一月一两,米若干,肉油若干,甲胄冬夏各一套,全大邺一共是十一个总兵府,每个总兵府下辖五个卫,每一卫又下辖十千户,每个总兵府俱该是五万人,十一个总兵府合计五十五万人,而每年朝廷拨下的军饷都不少于一千万两,粮草辎重更是不计其数,也就是说,每个总兵府都能分到几乎一百万两,平均算到每个人头上,一个人也该有二十两银子,还不连粮草辎重,更不连每个总兵府还有各自的额外进项和私库,照理不该存在苛扣兵士军饷的情况才是。”
“可事实却是,普通兵士竟连饭都吃不饱,更别说肉了,那他们的份例和银子到底都去了哪里?除了辽东总兵府,其他十个总兵府是不是也存在这种情况?父皇一定要彻查此事,还所有兵士一个公道才是,正是因为有了他们,大邺才能安康繁荣,在座的各位也才能高房软枕,锦衣华服,我们绝不能让千千万万的将士寒了心,绝不能自毁长城!”
不是别个,正是宇文承川的声音。
顾蕴就暗自笑了起来,她家夫君的好口才可不仅仅只在对上她时才会尽数展现,必要时,对上旁人他的口才只会更好,想来今日过后,满朝文武都将知道太子殿下有张仪苏秦之才了。
宗皇后与林贵妃却是绿了脸,尤其是林贵妃,方才宗皇后与顾蕴对上时,她虽一直冷眼旁观,心里却比谁都着急,及至这会儿听了宇文承川的话,就更着急了。
十一个总兵府里,他们母子的坚强后盾就占了三个,一旦皇上真起了心彻查克扣军饷之事,他们母子的损失无疑将最大,以后他们还有什么力量与东宫和皇后母子抗衡?
林贵妃能想到这一点,二皇子自然更能想到,简直恨不能立时拿针缝上宇文承川的嘴,当然最好还是能弄哑了他,让他这辈子都再别想说出一个字来!
可他也只能在心里白解解气而已,嘴上还是斟酌着为自己的舅舅和岳父陈说开脱之词:“父皇,大皇兄所言甚是,我们绝不能让千千万万的将士寒了心,绝不能自毁长城!只是一点,各大总兵府上至总兵,下至千户百户,自开国以来便有……便有扣除一部分人的部分军饷,用以补给另一部分人的旧例,而且按规定,各品级的武将本就可以有一定数量的亲兵护卫,譬如总兵,按规矩可以有一千亲兵,永嘉侯身为辽东甘肃两总兵府的总兵,至少也能有两千亲兵,便是一个千户,依例也能有五十亲兵,平日里也还罢了,打仗时这些亲兵,可就是中坚力量了,给养给得足一些,也无可厚非。”
说着,意识到自己为永嘉侯和萧总兵开脱也开脱得太明显了些,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忙又补充道:“当然,就算要给亲兵补给得充足一些,也不至于将其他兵士克扣得那般厉害才是,想来永嘉侯戎马半生,爱兵如子,定然做不出这样的事来。可这四人又言之凿凿自己已大半年没领过一文军饷,辽东总兵府也说户部已有日子没发放军饷下去了,可见其中的确大有蹊跷,待稍后户部与兵部的人来了,父皇可得好生盘问一番才好。”
二皇子前半段话倒也不算是信口开河,大邺的天下是从马背上得来的,自来虽不至于重武轻文,对文治和武功却是等同看重的,不像历朝历代,都是重文轻武,建国伊始大邺的军队自然都是兵强马壮,当然若兵不强马不壮了,大邺的开国皇帝也打不下这偌大的锦绣河山。
可大邺开国距今已近百年,将士数代更迭下来,怎么能少了老弱病残?兼之如今四海升平,便是各地边关偶有战事,也只是小范围的,将士们无仗可打,久而久之岂能不松懈,战斗力岂能不大不如前?这样的军队上了战场,仗着人多或许能打趴吓趴对方,更大的可能性却是尾大不掉,连将领与精兵们都跟着被拖累。
一来二去的,各大总兵府便形成了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譬如一个千户,他手下有一千名士兵,自然就该有一千人的军饷给养,那么只要克扣五百人的一半军饷,便能将另外五百人养得兵肥马壮,关键这五百个人只会忠于他,等同于就是他的私兵了,谁想轻易将他降他的职,甚至是将他拉下马,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等上了战场,他靠着这五百人,还极有可能立大功,因功升迁,——这样的私兵,哪个总兵府的千户将军会没有几十几百个的?
到了总兵那一级,就更不用说了,二皇子说永嘉侯按例可以有两千的亲兵,但在座的就算是傻子,也不会相信这话,所以若永嘉侯只是克扣一部分士兵的军饷,他们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现在的情况是,辽东总兵府的好些兵士已大半年没领过哪怕一文军饷了,平日里还吃不饱穿不暖,这其中怎么可能会没有猫腻?永嘉侯又怎么可能脱得了干系?
二皇子说完,趁众人都不注意时,立时给三皇子使起眼色来,示意他赶紧给自己帮腔几句,皇上已然动了疑,他们一定得尽快打消皇上对他们的疑虑,让事情不至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才是。
可三皇子却当没看见二皇子的眼色一般,只在心里思忖,就算事态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损失最大的也不会是他,支持他的总兵府,也就一个而已,而那个婢生子就算赢了这一战,势力也赶不上现在的老二,如此说来,这事儿反倒是自己渔翁得利了?虽然是伤敌一千自损五百得来的小利,至少也比只失不得来得强不是吗?
------题外话------
还是不能哄得儿子出门,真的是一步都不肯踏出家门了,不上学也不肯,肿么破?明天他还放假一天,后天又得开始纠结了,哎……
连与众当事者无关的女眷们都竖着耳朵密切关注着正殿那边的情形了,何况顾蕴,虽然宇文承川已与她说了倒霉的绝不会是他们,不到尘埃落定那一刻,她终究不能全然安心。
所以她一直全神贯注听着那个自称是个总旗的男子的话,连一个字都不曾漏掉。
等将对方的话全部听完后,她与宗皇后林贵妃一样,也立时意识到不妥了,不过对比宗林二人为这不妥瞬间惨白了脸,她的心情却是瞬间大好,倒是与二皇子想到了一块儿去,那些个兵士可是自去年秋冬开始,便再未领过一文钱的军饷,宇文承川奉旨治水却是今年正月的事,大舅舅难道有先见之明,自那时起,就在给宇文承川留治水的银子了?
可见大舅舅是无辜的,事情另有蹊跷。
却没想到,宗皇后都还未发话呢,庄亲王世子妃倒先叽歪起来,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轮得到她区区一个亲王府的世子妃说话吗?还敢含沙射影的说大舅舅果真挪用军饷了,不然她的大笔嫁妆从哪里来,她今日不给她几分颜色瞧瞧,她这个后宫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妃也趁早别做了!
顾蕴怒极反笑,叫了一声“白兰”,“给本宫狠狠掌庄亲王世子妃的嘴,一直掌到她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时候能说话,什么时候不能说话为止!”
“是,太子妃娘娘。”白兰立刻屈膝应了一声“是”,几步上前揪起庄亲王世子妃,便左右开弓狠狠扇起后者的耳光来,白兰可是练家子,下手还毫不留情,力道有多重可想而知,也就四五下,已打得庄亲王世子妃鼻子嘴巴都淌了血,两颊也高高隆起,白兰刚揪住她时,她还能尖叫,这会儿却是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好了!”顾蕴看在眼里,这才淡淡叫住了白兰,看向庄亲王世子妃冷冷道:“父皇在正殿亲审击鼓之人,才刚说了一句话‘民告官下告上依律该廷杖一百’,命人行刑,甚至还未正式开始审案,你就先给平侍郎定了罪,给本宫定了罪,你哪来的资格越过父皇给朝廷命官和东宫太子妃定罪?你眼里可还有父皇?庄王婶,您回去后,可得好生管管她才是,今日她只是冲撞了本宫还没什么,明日若是连母后甚至父皇都冲撞了,就不只是挨一顿嘴巴即能解决问题,指不定就要为贵府上下招来灭顶之灾了!”
彼时庄亲王世子妃的耳朵已嗡鸣得没那么厉害了,两颊也因已痛到麻木,整个人反倒比方才稍稍好受了些,自然将顾蕴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立时哭倒在了庄亲王妃脚下:“母妃,儿媳就随口说了那么一句话而已,太子妃就这样欺辱儿媳,儿媳再不好了,也是堂堂亲王府的世子妃,是太子妃的嫂子,何况母妃在这里,皇后娘娘也在这里,就算儿媳有错,也该母妃与皇后娘娘责罚儿媳,怎么算也不该太子妃出这个手才是,母妃可千万要给儿媳做主啊,不然儿媳也没脸再活在这世上了……被欺辱成这样,十几年的脸都丢尽了,呜呜呜……”
庄亲王妃一张脸早已气得通红,却大半是为长媳的愚蠢气的,只有小半才是为顾蕴的目中无人气的。
方才三皇子妃给庄亲王世子妃使眼色她不是没瞧见,当时还没意识到事情有异倒还觉得没什么,自家本来就是亲皇后三皇子的,现成的人情傻子才不做,不做白不做么。
等庄亲王世子妃话都出口了,她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太子先前的态度摆明了不怕事儿,可见早有防备,方才击鼓之人的话也摆明了不利于皇后娘娘和三皇子,万一此番又跟上次一样,太子反倒大获全胜,自家以后可该怎么办?
当即便在心里将长媳骂了个狗血喷头,你不会装没看见三皇子妃的眼色,或者是等其他人开了口后,你再开口啊?知道你自来觉得我们老两口儿偏心小儿子,指不定什么时候自己夫君的世子之位就要不保,所以卯足了劲儿的各处掐尖要强,可你连基本的趋吉避凶都做不到,连基本的大局观都没有了,我还要你这样的长媳何用?
只是众目睽睽之下,顾蕴仅因为一句话便将庄亲王世子妃打成这样,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叫庄亲王妃如何能不生气,纵再不想为长媳出这个头,少不得也只能为她出了,这已不仅仅是攸关她一个人的体面,而是攸关整个庄亲王府的体面了,没听可恶的顾氏连‘为贵府上下招来灭顶之灾’这样恶毒的话都出口了吗?今日她若不是找回这个场子,明日整个庄亲王府的人也都不用出门见人了!
念头闪过,庄亲王妃已看向了顾蕴,面沉如水的说道:“太子妃,你三嫂说得对,她再不好了,也是亲王世子妃,还是你的嫂子,论尊卑,在座还有皇后娘娘,论长幼,还有我这个做婆婆的,太子妃却问也不问皇后娘娘和我一句话,便直接这样欺辱于她,太子妃也未免太霸道了些,实在难叫我们婆媳口服心服。”
说完看向宗皇后:“皇后娘娘,您一定要为我们婆媳做主,为庄亲王府做主啊,不然以后我们还有什么脸面出门见人,整个皇室宗室乃至天下,又还有什么长幼尊卑可言!”
宗皇后正是心乱如麻之际,哪里耐烦管这些破事儿,而且因为庄亲王世子妃这么一闹腾,正殿那边的情形她压根儿一个字都听不见,心里因忐忑不安就越发不耐烦了,只想大喝一句,让顾蕴与庄亲王妃婆媳都滚出去,外面有的是地方,她们要扯皮且滚出去扯。
可一旦事情朝着最不利于他们的方向发展了,他们与宇文承川那个婢生子势力威望此消彼长之下,他们以后要倚仗庄亲王府的时候还多得很,今日她若不为她们撑这个腰,他日自然也休想庄亲王府再为他们母子卖命!
宗皇后只得看向了顾蕴,沉声说道:“太子妃,不管怎么说,你擅自打人就是不对,本宫还在这里呢,你却连问都不问本宫一句,眼里还有本宫这个母后吗?何况庄亲王世子妃那句话我们都听见了,虽略有不妥,也谈不上冲撞你,你说她便是,怎么能直接动手打人?事已至此,本宫也不想多说了,你给庄亲王世子妃陪个不是,再把你那个打人的宫女拉下去杖毙了,此事便就此揭过不提了。”
说话间,想起事情是因三皇子妃给庄亲王世子妃使眼色才挑起的,真正是一个眼色引发的血案,不由怒火中烧,狠狠剜了三皇子妃一眼,才又看回了顾蕴。
顾蕴却半点给庄亲王世子妃陪不是的意思都没有:“回母后,臣媳打庄亲王世子妃,是因为她竟胆敢越过父皇给朝廷命官和臣媳堂堂东宫太子妃定罪,是因为她目无父皇,而不是因为自觉她冲撞了臣媳,便是见了父皇,臣媳也是这么说,所以母后的要求,请恕臣媳做不到。”
当她不知道她们蛇鼠一窝呢,哼,皇后与三皇子妃婆媳她打不得,她们的狗腿子她还打不得了?!
宗皇后方才还想着早点把事情了了,她也好继续听听正殿那边的动静,所以其实并没有重罚顾蕴,反倒有敷衍庄亲王妃婆媳的嫌疑,谁知道就这样,顾蕴竟然也要驳回她的话,还抬出皇上来压她,说什么‘便是见了父皇,臣媳也是这么说’,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