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八回 走水

两个少女都生得乖巧可人,装扮成散花天女的模样,手持金莲,在空中轻灵的折腰舞动,起落之间做出各种曼妙诱人的动作,一时之间彩带飘飘、花团锦簇,随着金莲的挥动,无数七彩鲜花从莲花中漫天飘摇出来,飞落在地毯上,殿内的人都叹为观止。

原以为这已经是最精彩的地方了,不想那两个女孩儿紧接着又飞身出去,一左一右将手一扬,两道红绸就凭空从天而降飘落下来,紧接着一道横幅也从横梁上飘落下来,上面写着烫金篆书的大字“凌云玉阙仰巍峨浩德表三界,霄汉皇居瞻肃穆博恩沾九州”,横幅上则写着“吾皇万岁”四个金字,在漫天的金莲飘飞中,格外庄严醒目。

皇上当即站了起来,拍手喜道:“好,好,好!”命何福海:“重重有赏!”

又笑向宗皇后道:“这些民间的杂耍倒也喜气,比起宫中的歌舞别有一番趣味,皇后有心了。”

宗皇后忙笑道:“原是臣妾的本分,当不起皇上的夸奖,说来也是稷儿的一片孝心,不然我们也没有这个与民同乐的机会。”

皇上就看向了三皇子,笑道:“老三果然是个孝顺孩子,何福海,把回鹘前儿进贡来的那张虎皮取了来,赏与老三。”

三皇子忙喜形于色的出列谢恩:“儿臣多谢父皇赏赐。”

本来雷霆雨露就皆是君恩了,何况皇上赏三皇子的还是虎皮,这样的东西可不是人人都能用的,便是皇子,也不敢随便用,如今皇上却公然赏了三皇子,可见待三皇子这个嫡子还是与众不同的,也就不怪三皇子喜形于色了。

上面宗皇后也是满脸的笑,辛苦筹划一场,为的不就是讨皇上欢心吗,如今看来,效果比预期的还要好啊,她就说皇上怎么会忽然对那个婢生子另眼相看了,说到底还是为了规矩体统,皇上心里真正看重的,还是他们母子!

见宗皇后母子大出风头,二皇子气得是两肋生疼,母妃若不是因一时咽不下那口气,落得被父皇申饬,还被剥夺了协理六宫之权,今日又怎么会让皇后母子如今出风头,他们就算不能阻止他们,至少也要与他们来个平分秋色才是,如今只能让母妃尽快认错,尽快把父皇的心拢回来,扭转眼下不利的局面了!

看了这么长时间的杂耍,众人席上的菜肴早凉了,宗皇后忙又吩咐人撤了凉的换热的来,宫女们于是再次鱼贯上起菜来。

只是菜还没上齐,就有一个太监跌跌撞撞跑了进来:“皇上,不好了,寿康宫走水了!”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热闹喜庆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皇上更是霍然站了起来,怒声道:“好好儿的寿康宫怎么就会走水了,这会儿火势怎么样了?太妃娘娘们可都平安无恙?”

那太监抖抖索索的回道:“奴才过来时,火势已经在慢慢儿变小了,想来这会子已控制住了,太妃娘娘们因今晚上都在许太妃殿中坐席,火势没蔓延到许太妃的殿中,倒都安然无恙,只受了惊吓,一位太昭仪娘娘当场晕倒了……”

宗皇后忙道:“那传太医了吗?太妃娘娘们都上了年纪,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惊吓?寿康宫的人都是怎么当差的,好好儿的怎么就会走水了!皇上,臣妾这就瞧瞧太妃们去,务必要让太妃们都安然无恙,过个吉祥年!”

皇上沉声道:“朕同你一起去,太妃们都是昔年服侍过皇考的,如今正是该她们安享晚年的时候,却出了这样的岔子,朕不亲自瞧瞧她们去,委实难以心安。”

帝后二人于是被簇拥着急匆匆去了寿康宫,剩下满殿的人,出了这样的事,宴席自然也不可能再继续下去,遂在宇文承川一声令下后,各自都散了。

宇文承川与顾蕴坐辇回到东宫,将大衣裳都脱了,换了家常衣裳后,顾蕴屏退满殿服侍的人,与宇文承川说起话儿来:“好好儿的寿康殿怎么会走水了呢,我怎么觉着这其中一定有阴谋?”

“是有阴谋。”宇文承川点头,“不过不是针对我们,而是针对的永福宫那一位,你且等着瞧罢,回头一查寿康宫为何会走水,一定与永福宫那一位脱不了干系。”

顾蕴道:“我也隐隐有这个感觉。我就说等了好几日了,怎么还等不来皇后母子出手对付庄妃母子,敢情是在这里等着庄妃呢,如今就看庄妃与四皇子会如何应对了。”

宇文承川皱眉道:“我方才仔细观察了下庄妃和四弟的脸色,听得寿康宫走水后,他们母子都是一脸的平静,我就不信他们猜不到皇后此举是冲着他们来的,那便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们已有了万全的应对之策,胸有成竹,所以无惧无畏;还有一种就是他们已做好任皇后母子如何往他们身上泼脏水,都一律受着的准备了。老四这些年人缘虽不错,凭着益阳长公主四处帮他活动,也累极了一定的实力,可要与皇后母子正面抗衡,仍是以卵击石,所以他们的平静,应当是出于第二种原因,甚至老四还有可能会借此机会沉寂下来,趁机韬光养晦,我们想要坐山观虎斗,怕是不容易。”

顾蕴方才倒是没顾得上观察四皇子和庄妃的脸色,不过想起这母子两个能成为前世最后的赢家,一定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所以宇文承川说得对,他们想要坐山观虎斗,怕是不容易,毕竟一个巴掌拍不响。

思忖片刻,才道:“那我们就逼庄妃和四皇子出手,我就不信他们都被逼上绝路了,还能继续韬光养晦下去,纵然他们母子能忍,其他人诸如益阳长公主和庄敏县主,乃至崔驸马的族人们,还有四皇子的门人们也都能忍吗,人活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与其窝囊的不知道要忍到什么时候才能忍出头,还不如放手一搏,哪怕是死呢,也死个轰轰烈烈,痛痛快快不是?”

宇文承川就笑了起来:“我媳妇儿可真能干,不但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还能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呢,我上辈子也不知道是积了什么德,这辈子才能娶到你?”

好话人人爱听,顾蕴也不例外,闻言嘴角不自觉已带上了笑,娇嗔道:“知道自己三生有幸就好。这事儿我也管不着,我的手再长,如今也伸不到宫外去,少不得只能你顶上了。倒是皇上先前当众赏我两千两黄金和两个皇庄,挺让我意外的,没想到皇上竟这么快便有了反应,还公然说你是长兄,要为下面的弟弟们做好表率,足见我们的示弱策略还是有用的,也足见皇上对你多少还是有几分父子情分。”

宇文承川微微一哂,道:“如今说这些还为时过早,且瞧着罢。皇后与庄妃那边的事你不必操心了,我自会安排的,反正皇后母子的怒气早已被你当初的反间计给挑起了,只要随便溅点火星子下去,立马就能燃起熊熊大火,你只安心待在东宫里过自己的日子便是,我如今虽不能给你身体上的自由,至少也不能让你的心也跟着受累。”

顾蕴心口微微发热,偏头笑道:“你肯定没听说过一个词‘甜蜜的负担’,我如今就是这样,虽会觉得那些负担是有些烦人,但因为足够甜蜜,那负担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说得宇文承川的心口也发起热来,忍不住一把将顾蕴拥进了怀里……

次日宇文承川与顾蕴刚起来,便听说了昨晚上寿康宫走水事件的后续进展,却是庄妃宫里的掌事太监以次充好,将此番内务府送往寿康宫的蜡烛都换成了次一等的,以致蜡烛烧到一半便掉落到地上,刚好点着了幔帐,这才会走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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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离景仁宫虽近,因晚间要穿正式的太子妃服制,才交申时,顾蕴便开始让锦瑟卷碧服侍着,妆扮起来了。

方梳好发髻,正要戴凤冠珠钗,宇文承川回来了,满殿的人忙都跪下行礼,顾蕴无论在人后与宇文承川多么要好,人前该给他的面子从来都是不吝于给他的,何况夫妻之间本就该你敬我我敬你,忙也起身屈膝行礼:“殿下回来了。”

宇文承川笑着上前携了她起来,道:“时辰还早呢,这么快便开始妆扮起来了,不是说凤冠压得你脖子都直不起来,大衣裳折腾你路都不会走了吗?”

这话一出,满殿服侍的人都抿嘴窃笑起来,顾蕴嗔他一眼,才道:“不是想着早些妆扮起来,时间上能从容些吗?殿下怎么这时候才回来?”与宇文策除了说他娶亲之事以外,还说什么了,要这么长的时间?

宇文承川道:“去了一趟内务府,所以回来迟了,你们都退下,等叫你们时再进来。”

满殿服侍的人忙都齐声应了一声:“是。”行礼却行退了出去。

顾蕴这才问他道:“怎么了,是与十一哥谈得不顺利吗?”呃,难道真叫她猜中了,宇文策喜欢的不是女人,所以一直不肯娶亲?

“还好啊,”宇文承川道,“我一开始把我们的猜测含蓄的与他说了,他立时勃然大怒,但很快便冷静下来了,说自己只是想像我似的,能找到一个真正情投意合,心意相投的人罢了,但这种事本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得之他幸,不得他命,说他回去后便会让他们府上的何侧妃尽快替他相看,尽快完婚的。”

顾蕴牙疼似的吸了一口气:“你竟然把我们的猜测也告诉了他,你傻呀你,难怪他会勃然大怒,你就不知道换种方式说的?好在总算我们只是虚惊一场,事情也算是得到了解决。”

宇文承川讪笑:“当时没想那么多,何况自家兄弟,本就该有什么说什么,我以后注意一些也就是了,再是自家兄弟,也得把话说得委婉一些,不然纵做了好事,人家还未必领情。”

顾蕴点头:“是这话,你去内务府又是干嘛呢?”

宇文承川眼神一闪,笑道:“没什么,只是碰巧路过而已,好了,时辰不早了,你妆扮罢,我也换身衣裳去,收拾好了,我们便早些去景仁宫,省得去得迟了,旁人说我们托大。”

顾蕴见他不欲多说,也就不再多问,总不能他做什么都得事无巨细的告诉她,也该给彼此留一点独立的空间才是。

遂叫了锦瑟卷碧进来,继续服侍自己更衣妆扮,待自己与宇文承川都收拾妥了,见已快交酉时,夫妻两个于是各自上辇,不疾不徐的驶去了景仁宫。

就见景仁宫的右偏殿内,好些低等嫔御已经到了,一个个儿都打扮得千娇百媚的,也不怪她们费尽心思,皇上如今于女色上头很是节制,就算是宗皇后贵为一国之母,一月里见到皇上的次数都寥寥无几,便是林贵妃陈淑妃几个高位份的妃嫔,如今一年里也有大半时间根本见不着皇上,除了这种正式的场合,所以众妃嫔只怕无一不打着今晚上能引来皇上垂青的主意。

供众皇子皇子妃公主驸马暂时落脚的左偏殿里,这会儿却是一片空荡,也就只四公主到了,瞧得宇文承川与顾蕴进来,四公主忙起身上前见礼:“给大皇兄大皇嫂请安,大皇兄大皇嫂万福金安。”

顾蕴见她一副怯怯的样子,今儿来的又是最早的,孤零零的坐在那里实在可怜,不由生出了几分怜惜之情来,放软了声音道:“四皇妹这么早便过来了,我方才打眼一瞧,还以为我和你大皇兄是来得最早的呢,没想到你还更早。”

四公主抿了抿唇,才细声细气的道:“一个人在宫里闷着也是闷着,所以就早些过来了。对了,我还没谢过大皇嫂昨儿打发人送去我宫里的年货呢,今儿倒是赶巧儿了,多谢大皇嫂。”一面说着,一面已屈膝冲顾蕴拜了下去。

早年四公主的母妃珍贵嫔还在时,因其不甚得宠,四公主已不大得皇上宠爱了,有那么多儿子在前,又有大公主和五公主两个皇上相对疼爱的公主在后,皇上分到其他女儿身上的关爱也的确有限。

等到珍贵嫔去世以后,四公主的处境就越发不好了,皇上是发过话让宗皇后多照看她些,可宗皇后既要打理六宫的一应事宜,又要操心自己的儿子,哪里能对她真正关心到哪里去?也就只是吩咐嬷嬷下人们精心服侍而已,然而在宫里,没有母妃护着的公主说难听点,就跟低等无宠的妃嫔一样,日子过得连体面些的下人尚且不如,金枝玉叶又如何?

顾蕴昨儿也是想着除了宇文承川,所有皇子公主里也就只有四公主是母妃早亡的了,日子铁定不容易,这才会吩咐冬至给四公主宫里回礼时,多加厚了几分,纯粹当是可怜她一个没娘的孩子了,没想到四公主倒也是个知恩图报的。

因忙一把搀了她起来,笑道:“自家兄妹,而且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我们做兄嫂的多看顾你一些,原也是应当应分的,四皇妹不必客气,平日里若是觉得闷了,也可以去东宫找我说话儿,我成日里闲着也是闲着,就盼谁能陪我打发一下时间呢。”

这两日后宫发生的事,四公主也有所耳闻,只当顾蕴是个厉害的,却没想到,她竟是这般的随和亲切,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亲切随和,一时又是惊讶又是感激,忙道:“只要大皇嫂不嫌我呱噪,我一定时常过去叨扰大皇嫂。”

顾蕴笑道:“我怎么会嫌你呱噪,再说你就算再呱噪,也只呱噪得了我一年半载了,一年半载我还是能忍的。”

说得四公主红了脸,她马上过了年就十六了,驸马是宗皇后回了皇上,早已择定的,与前头三个已下降了的姐姐们的驸马相比,自然比不上,可她却很满意,总算以后自己就有一个家,可以不孤单了,只是没想到,顾蕴一个才进门几日的新媳妇儿,竟也知道这事儿,还拿来打趣她,倒让她有些措手不及了。

顾蕴见四公主羞红了脸,也就见好就收,到底彼此的交情还没到那个可以嬉笑怒骂随心所欲的地步,便只又说了一句话:“不要太在意一时的孤单与艰难,将来也许你会反过来感激如今的孤单与艰难。”即上前与宇文承川站到一起,受起后来人的礼来,余下四公主细细品度了顾蕴的话一番后,就越发感激她了。

却是大公主与沈腾夫妇随陆昭仪一道过来了,陆昭仪在门口冲宇文承川与顾蕴屈膝一礼,便去了右偏殿,大公主与沈腾则进了殿中,才给宇文承川和顾蕴行礼。

“给大皇兄大皇嫂请安,大皇兄大皇嫂万福金安。”眼见大公主与沈腾冲自己夫妇拜了下去,宇文承川虽觉得让沈腾以后见了顾蕴都只能称她为‘大皇嫂’很是痛快,想着皇室一年里这样的场合实在不少,岂不是让沈腾一年里怎么着也能见顾蕴几回,以稍解相思之苦,便又痛快不起来了。

只暗暗思忖,虽说驸马领的都是闲职,大邺自开国以来,却也不是没有例外的时候,要不回头就给姓沈的谋个外放的实职,反正他贵为前科探花,平心而论,真才实学还是有的,也该为大邺尽自己的一份心力不是?

沈腾自不知道宇文承川心里在想什么,他虽很想见到顾蕴,见到人之后,也就只飞快的打量了一眼,便克制着再没有看过她,他若失态,除了给四表妹带去无尽的麻烦,什么好处都没有,而宫里的人哪个又是傻的,一点蛛丝马迹都能传出无数个版本的谣言来,他万万不能害了四表妹!

大公主夫妇之后,二公主三公主、五皇子夫妇、六皇子等人也陆陆续续都到了,方才还空空荡荡的殿里渐渐变得人头攒动,笑语喧阗起来。

之后二皇子夫妇与四皇子夫妇也一前一后到了,大家少不得又是一番厮见,瞧着倒是一副兄友弟恭,其乐融融的样子,与寻常人家也没多大差别了,只每个人心里具体在想什么,就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