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蕴一听这话,便约莫猜到顾菁是要与自己说什么了,因为类似的话,这几年她也听顾菁说过好几遭了,心下不由叫苦不迭,这叫什么事儿,回头让宇文承川那个醋坛子知道了,还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儿呢?
果然就听顾菁道:“你姐夫有个族弟,今年刚满二十,是前年中的秀才,家里排行老二,日子也颇过得,他本来十二三岁时,与一位世交家的小姐定了亲,谁知道眼见两家都快将婚期定下了,年初那位小姐竟一病没了,如今我那婶婶急得什么似的,就怕再耽误下去,那位族弟年纪越发大了,自己也不知道还没有命等到他后继有人那一日?我听我婆婆说了后,立刻便想到了你,夏家的家风你也是知道的,说了必须年过四十无子方能纳妾,便一定得做到,这点我是可以给你下保的,那位婶婶也不是什么恶婆婆,小儿媳不用管家,日子更是不知道多舒坦,唯一的不好,也就是名分上差点,——那族弟情深意重,打算迎了未婚妻的牌位进门呢,后面的只能算填房,可我也觉得这门亲事打着灯笼也难找了,才娘也是这么说的,就看你怎么说了?”
祁夫人忙也道:“是啊,我听着这也是一门好亲事,绝非建安侯府那样的……就看你自己是个什么想法儿了。”
顾蕴能怎么说,顾菁既说对方是个好的,那便势必是个好的,可她已经有宇文承川了,怎么还能跟别人?便是没有宇文承川,她也不打算跟对方啊,宇文承川只有一个,而她也从来不是个肯将就的人!
不过她与宇文承川的事不日也该定下来了,如今透露点风声与顾菁也没什么,也省得她着急上火,遂微微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大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外祖母那边近来也正给我相看人家,我听着还挺有几分动心的,所以怕是要辜负大姐姐一番美意了。”
顾菁一听,忙道:“平外祖母也正给你相看人家?是哪户人家的公子呢?娘和我认不认识?本人条件怎么样?虽说平外祖母的眼光也是好的,但多一个选择也不是坏事嘛,你要不把这事儿回了平外祖母,请她老人家定夺?若你真去了夏家,我们姐妹可就能彼此照应一辈子了。”
顾蕴想着自己若是再拒绝到底,以顾菁的性子,一定会有一大篇话等着自己,指不定还会直接去找外祖母说这事儿,还是先把她稳住的好,因笑道:“大姐姐这话也有道理,我今儿回来前,还与我外祖母说后日再去看她,那我后日回她去。”
“后日啊?罢了罢了,也不急在这一日两日的。”顾菁叮嘱道:“你可千万别忘了啊,也是因为想着你自来是个爽利果断的性子,我才直接告诉你的,毕竟是你一辈子的大事,总要你自己愿意才好。”
顾蕴忙向顾菁道了费心,娘们儿几个又闲话了一回,待悠悠哭着由奶娘抱着过来找娘,顾蕴方得空回了饮绿轩。
刘妈妈早已候着了,一见顾蕴回来,便上前小声说道:“我当家的已经把话递到玉桥胡同,想来很快慕公子就有回信儿了。”
顾蕴点点头,与刘妈妈道了辛苦,打发了她。
到得晚间,宇文承川那边果然有了回信,说是后日一定准时去平府,让顾蕴放心。
可顾蕴又怎么可能真正放心,也不知道外祖母和大舅舅知道她想嫁的人是当朝太子后,会是个什么反应?若是赞成当然就最好,若是不赞成,一边是爱人,一边是最重要的亲人们,她该怎么办呢?
还有大伯父与大伯母跟前儿,她又该怎么说,万寿节当日看大伯母的态度,倒是支持大道正统的,可口上支持是一回事,全家乃至全族被动的被卷入夺嫡的漩涡中,就是另一回事了,也不知道大伯父与大伯母肯不肯陪她冒这个险?他们这些年不是她的亲生父母,胜似亲生父母,给了她两世以来从未得到过的父爱与母爱,她不想因为一己之私,连累了他们!
顾蕴一想到这些便愁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果然相爱只是两个人的事,成亲却是两个家族乃至几个家族的事,不是她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只是不管顾蕴怎么发愁,后日依然眨眼便到了,她清晨起来梳洗妆扮一番后,便辞了祁夫人,急急忙忙赶去了平府。
就见平大老爷与平大太太,连同平二老爷平二太太俱已一早侯在平老太太屋里了,待顾蕴团团给大家行过礼后,平老太太便先道:“如今你舅舅舅母们俱已在这里了,那个人到底是谁,你可以说了罢?总得让我们心里先有个底才是。”
顾蕴抿了抿唇,正待说话,就听得外面传来平大老爷长随的声音:“老爷,外面有位年轻公子递了拜帖来求见老爷,说自己姓宇文,还请老爷务必允他一见。”
姓宇文?平大老爷一怔,想起老母亲转述顾蕴前儿说的话‘他的身份有些特殊’,不由暗忖,难道蕴姐儿愿意许嫁的人竟是一位宗室子弟不成,难怪她说对方身份特殊呢。
因扬声道:“把拜帖呈进来我看。”是宗室就不好直接拒之门外了,不过若对方以为自己是宗室,他们就会迫不及待答应将蕴姐儿许给他,也打错了主意,他若不是真心待蕴姐儿好,他们一样不会与他客气!
长随应声呈了拜帖进来,平大老爷打开只看了一眼,便猛地站了起来,看向顾蕴道:“原来你口中的人竟是……你这么不早说!二弟,快随我迎接客人去,详情我路上与你说,快!”
叫上一头雾水的平二老爷不由分说便出去了,余下平老太太婆媳三人面面相觑,都不明白平大老爷何以这般激动与着急,还是平大太太满脸莫名的打开被平大老爷随手扔在桌子上的拜帖看了一眼,婆媳三人方明白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拜帖的落款处,赫然写着六个字“宇文承川敬呈”。
一时平老太太与平大太太平二太太都不说话了,婆媳三人脑子都乱糟糟的,万万没想到顾蕴愿意许嫁的人竟是当朝太子,可太子不是才回京十来日吗,二人是怎么认识,又是怎么两情相悦的?这其中到底有多少事是她们所不知道的!
很快便见平大老爷与平二老爷簇拥着宇文承川走了进来,因如今宇文承川与顾蕴的关系万万不能让有心人知晓,所以他今日只穿了件石青色的常服,但晨光中的他却乌发墨眉,高鼻方额,十分的挺拔端秀,整个人给人以一种温雅和气的感觉,却又恰恰带着几分勃发的英气和自然而然流露的自信,实在是让人移不开视线。
平老太太只看一眼,便知道这定是太子殿下了,忙拿眼看平大太太,万寿节那日平大太太也是进宫赴了宴的,见平大太太微不可见的点了一下头后,平老太太便颤巍巍的领着两个儿媳拜下了:“臣妇参加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只是还未及拜下,已被宇文承川一把搀了起来:“老太太千万不要与我客气,我今日只是以宇文承川的身份登门拜见的,老太太如此,岂非折杀我了?”
顾蕴在一旁看得很不是滋味儿,忙也道:“是啊外祖母,这里又没有外人,您何须这般客气?”想到自己若真嫁了宇文承川,以后外祖母与舅舅舅母们见到自己也要行大礼,心里就越发不是滋味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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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腻歪了好一会儿,顾蕴到底磨不过宇文承川的厚脸皮,半羞半恼的说了他想听的话,宇文承川喜之不尽之下,反倒更急了,又是跑到窗边吹风又是要顾蕴找冷茶给他吃的,嘴里还嘟哝着:“真是急死人了,果然饮鸩止渴要不得……真想明儿便将你娶回家……”
先前没见到人,且日日忙得脚打后脑勺倒还罢了,至多也就偶尔会这般着急,忍忍也就过了,如今见了人,他才发现自己打小练就的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顾蕴到底不是真正十七八岁的姑娘家,自然知道他那句‘真是急死人了’是什么意思,才冷却了几分的脸复又烧了起来,没好气的斟了杯冷茶递给他,看他一气吃尽,又扔了把扇子给他,方看也不看他道:“时辰不早了,你快别不正经了,我还有正事问你。”
宇文承川吃了茶,又拿着扇子胡乱扇了一阵,觉得心火烧得不那么厉害了,方坐回顾蕴对面,道:“蕴姐儿你有什么正事问我,说罢,我听着呢。”
却不待顾蕴说话,又道:“我还是别叫你蕴姐儿了,人人都这样叫你,我再这样叫你不就显不出特别来了?对了,你有小字小名儿什么的没有?”
顾蕴叹一口气,知道不把这事儿先说完了,铁定说不了正事,只得道:“我没有小字或是小名儿,不过不就是一个称谓吗,叫什么不是叫?”
“那怎么能一样!”宇文承川却一脸的认真,“我就要与别人都不一样,才能显出我之于你的独一无二来吗,我以后就叫你‘蕴蕴’好不好?至于你,就叫我‘川哥哥’好不好,不然‘衍哥哥’也行,我都无所谓。”
顾蕴实在忍不住翻白眼的冲动,片刻方揉着手腕儿上的鸡皮疙瘩道:“你叫我蕴蕴成,至于我,人前自然得管你叫‘殿下’,人后就我们两个,难道我说话前还得叫你,你才知道我是在与你说话吗?就这么定了,再不说正事,天都快亮了!我就想问你,你回来也有五六日了,皇上待你是个什么态度,有没有说让你去六部观政,或是在御书房跟着学习处理政事的?”
既然决定要跟他走下去了,不说知己知彼,至少该知道的也得心里有数才是。
宇文承川闻言,这才神色一正,道:“我日日都去给皇上请安,只是皇上什么都没说,既没说让我去六部观政,也没说让我在御书房跟着学习处理政事,甚至连早朝都没发话让我列席,不过没关系,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如今又身体健康,我不开口,自然会有人替我开口的,想来皇上装聋作哑不了多长时间了,他若真要继续装聋作哑下去,我也没什么可着急的,只做好我为人子臣的本分便是,好歹还能博一个‘仁孝’的好名声呢!”
顾蕴点点头,自二皇子以下,除了六皇子因早年曾被猛虎惊吓,之后一直便身体不好性子也懦弱,如今还在上书房跟着其他几个年幼的皇子念书以外,其他几位皇子早已在六部观政的观政,在各行当办差的办差,个个儿都能独当一面了。
宇文承川早年“身体病弱”也就罢了,如今他既已康复,年纪还不小了,总不能一直让大邺的储君不学着处理政事罢,不然将来皇上如何能放心将这万里江山交给这样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储君?
除非皇上根本不打算将江山传给他,可在宇文承川别说大错了,连小错都没有犯的情况下,这话纵是皇上也不敢轻易说,所以就像他说的那样,这事儿他不开口,自然有的是人替他开口,皇上根本别想装聋作哑,这便是占了大道正统最大的好处与优势了。
“不过,”顾蕴忽然蹙眉道:“就怕宗家与林家的人会从中阻挠,让你一直无所事事,那你就算一时能坐稳太子的位子,不能服众,不能让满朝文武心悦诚服,一样也是白搭啊!”
就算只做守成之君,也得有守成的本事,人家根本不给他发挥的机会,他要怎么让人知道他的本事他的能耐,知道他是当得起大邺太子的?
宇文承川见她一脸的忧色,反倒笑了起来:“你别担心,宗林两家的人巴不得我尽快办差呢,又怎么会阻挠我?你应该听过一句话,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我若什么都不做,他们纵想抓我的错处,也无从抓起啊!”
顾蕴一怔,随即便自失一笑,道:“是我一时想岔了。”
这便是所谓的关心则乱罢?就像他说的,必须做才有机会出错,才有机会让满朝文武看到,他宇文承川实在没有能力做大邺的太子,大邺的万里江山总不能在明明有更好继承人选的情况下,却退而求其次的交到这样一个人手上,就因为他是太子,占了大道正统的名分,可他这个太子除了侥幸比其他皇子生得早几年,还有什么过人之处?生得早生得晚又不是人为能控制的。
所以他去六部观政也好,去御书房跟着学习处理政事也好,都是迟早的事,届时就该是他把那些怀有非分之想之人的脸打得啪啪作响,更是他为自己正名,让满朝文武知道他当得起这个太子的好机会了!
顾蕴既已把自己想知道的都问清楚了,也就不再多说,转而说起他们自己的事来:“我的亲事这些年一直不顺,我外祖母与舅舅们一直耿耿于怀,如今我忽然说自己要嫁人,他们必然很高兴,却也必然要先见一见你的,谁让你前路坎坷,他们总要考虑衡量一番才能做决定,所以,我打算过几日安排你去拜访一下我外祖母和舅舅们,至于如何打消他们的迟疑和犹豫,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这回面露忧色的轮到宇文承川了,忙忙握了顾蕴的手道:“万一外祖母和舅舅们不满意我,你是不是就不嫁给我了?可千万别啊,我都这么大年纪了,真的再耽误不得了,你可一定要坚定立场,千万别被旁人左右啊,只要你不动摇,我就没什么可怕的!”
他是可以通过赐婚达到自己的目的,只要赐婚圣旨一下,平老太太母子兄弟纵再不情愿,也只能无可奈何的看着顾蕴嫁给他,可他们都是顾蕴最重要的人,他不想让顾蕴不开心,自然希望能先得到平老太太母子兄弟的认可,与他们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顾蕴好气又好笑:“你脸皮不是厚得堪比城墙吗,就算我外祖母与舅舅们一时不喜欢你,更不喜欢你的身份,我相信你也能迎刃而解的,我看好你哦!再说了,你当娶媳妇儿那么容易呢,太容易到手,万一回头你就因此不珍惜我了怎么办?”
外祖母与舅舅们说到底所求的也不过是她能过得幸福开心,只要宇文承川能让她幸福开心,想来他们不会拒绝这门亲事的,只是一点,将来宇文承川若是成功了便罢,他们自然跟着鸡犬升天,但万一宇文承川没能成功,他们只怕少不得会被牵连,不过好在他们只是她的外家,只要她届时尽可能的将他们摘干净,他们至少性命当是无虞的。
宇文承川忙道:“我怎么会不珍惜你,我珍惜你比珍惜自己的性命更甚,不就是丑女婿见泰山泰水大人吗,何况我又不丑,我有什么可怕的,你只安排时间即可,我如今日日出宫不容易,偶尔出一次还是可以的。”
顾蕴点头应了:“那等我安排好了,就让刘大叔去玉桥胡同递话给你。时辰已不早了,你快回去罢,我也要睡了,再这样日日熬夜下去,我还没嫁人呢,已经先成一个黄脸婆了!”
“没事,你就是变成黄脸婆了,也是最漂亮的黄脸婆,我不嫌弃的。”宇文承川贫嘴道。
换来顾蕴的怒目而视,忙赔笑告饶,岔开话题道:“对了,今儿白日义母不是故意不给你见面礼的,是觉得如今不知道给你什么才好,所以打算等将来我们成亲后,给你个独一无二的,让我与你说,千万别生她的气。”
顾蕴都忘了还有见面礼这一茬儿了,闻言笑道:“韩夫人那么好的人,我怎么会生她的气,说来皇上的眼光可真不怎么样,万寿节那日我远远瞧了林贵妃一眼,无论是样貌还是气度都差韩夫人差远了,难为他还能一宠这么多年!”
宇文承川显然对自己的父皇也没什么好感,冷哼一声,道:“你理解不了他很正常,正常人都理解不了他。”
说得顾蕴笑不可支,正要再说,外面传来季东亭压低了的声音:“爷,已经快四更了,是时候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