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八回 心里有你

宇文承川满脑子的绮念立时飞到了九霄云外去,赔笑说道:“我没忘呢,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加倍对你好,以弥补这次犯的错,你大人有大量,就别与我一般见识了好不好?”

顾蕴这才轻哼一声,坐到了方才的位子上,宇文承川见状,忙坐到了她对面,觑了觑她的脸色,见她的确没有再生自己的气了,又壮着胆子握了她的手,才说道:“你能这么快就原谅我,我真高兴,等过几日我彻底安顿下来了,我就设法去求皇上为我们赐婚,一定让你风风光光的嫁给我,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你就这么忽剌剌的去求皇上,说你想娶我?”顾蕴挑眉。

宇文承川道:“自然不是,我先前一直‘病着’,这些年又不在盛京,怎么可能知道你?就这样贸然的去求皇上,别人还以为我们私相授受呢,我不会给任何人以诟病你,因此给你气受的机会的!”

顾蕴松了一口气,这还差不多,她原来倒是不在乎什么名声不名声的,可谁让他偏是太子呢,那他和她以后少不得只能加倍爱惜羽毛,不给任何人以损害他们名声的机会了:“那你打算怎么做?”

说到正事,宇文承川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这事儿少不得还得请了礼亲王出面,让礼亲王去与皇上说,我年纪这么大了,选妃之事刻不容缓,皇上迫于舆论的压力,只能着礼部即日与我选妃。以前我常年缠绵病榻时,皇后与林贵妃等人还能以此为借口,将条件放低一些,什么四五品中下等官员或是二三流勋贵之家的女儿都列在候选名单之列,可如今我已大好了,皇后等人自然不能再做得这般露骨,不然文武百官和民众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们。”

“可要与我娶个真正的高门贵女他们又怎么甘心?我本来就占了大道正统的名分,再添个得力的妻族,岂非就要与他们实力相当了?我这几日让十一哥统计了一下京中如今正适龄的高门贵女,有平阳郡主的次女、信国公世子的长女,常宁侯府的嫡长孙女,还有内阁次辅闵大人的长孙女,这些都可是真正的高门贵女,个个儿出身高贵,才貌双全,稳重能干,都是掌家理事的好手。只要礼部把这份名单往皇上跟前儿一递,再让皇后和林贵妃知道显阳侯府还有你这位四小姐,说是贵女也算,可又不是顾侯爷的亲生女儿,后面的事,自然也就不必我们操心了。”

平阳郡主是皇上四个仅剩的兄弟之一庄亲王的唯一嫡女,自来便是庄亲王夫妇的掌上明珠,后来嫁给了一位传胪为妻,那位传胪本身就是个有本事的,不然也中不了二甲头名,又有庄亲王提携,短短十几年,已经是正二品的浙江巡抚,真正的封疆大吏了,他与平阳郡主的女儿,自然是真正的高门贵女。

至于信国公府与常宁侯府,前者自大邺开国以来,便一直屹立不倒,如今的信国公世子还是五军都督府的五位掌印都督之一,既有底蕴又有实权;后者则是宫里许太妃的娘家,许太妃当年曾养育过皇上,在皇上父母都早逝,祖母亦即其时的太皇太后要忙着为孙儿守住江山的情形下,一直无微不至的照顾皇上,连皇上早年出花儿都是因为有许太妃照顾,才能化险为夷,如今虽只占个太妃的名分,享受的却是太后的待遇,这两家的女儿,自然也是名副其实的高门贵女。

就更不必说闵次辅乃是如今内阁的第二把交椅,待首辅柯阁老,亦即如今三皇子妃的娘家祖父致仕以后,便要成为内阁首辅百官之首的,他的孙女儿,自然也当得起太子妃。

顾蕴把这些人选在脑子里大略过了一遍,也就明白宇文承川何以会挑中她们做幌子了,这几位小姐中的任何一位成了太子妃,其母家都不会再眼睁睁看着太子孤军奋战,势必要为女儿和自家博一把的,毕竟家族能出一位皇后乃至下一任皇上,是多么体面荣耀的事,自家少说也能再兴盛几十年,如今的成国公府不就是因为出了皇后,才成为京城第一勋贵之家的吗?

何况太子已经是太子了,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只要太子不犯大错,纵是皇上想废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这样明显收益大于风险的事,傻子才会不做呢!

可以想见宗皇后与林贵妃知道这份名单后,会着急上火成什么样,又会使出多少手段来阻挠这件事,届时让她们知道还有自己这样一个年纪老大还寄人篱下的“伪贵女”的存在,自己纵是想不成为太子妃也难了。

而且还不用宇文承川自己出面得罪人,以上几家自会把账算到宗皇后与林贵妃头上,纵一时不会对二人怎么样或是奈何不得她们,可关键时刻,就说不准了,——不得不说,宇文承川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念头闪过,顾蕴忽然不高兴起来,瞪着宇文承川没好气道:“你这才回京几日呢,就把人家小姐的情况弄得这般清楚,还‘个个儿出身高贵,才貌双全,稳重能干,都是掌家理事的好手’,你是不是一早就打着人家的主意了?”

这话反过来说,岂不是在说她出身既不高贵,又无才无貌,也不稳重能干,又不能掌家理事,所以才能被宗皇后与林贵妃退而求其次的挑中了?

他几时打人家的主意了,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宇文承川不由急了,忙道:“没有的事,我眼里心里从来都只有你一个,我怎么可能打别人的主意,有你珠玉在前,那些人也得配我打她们的主意啊,我不过只是借用一下她们的姓氏而已!”

顾蕴却仍是没好气:“那也只是因为你没见过她们,一旦见过了她们,你岂不是就要打她们的主意了?”她也知道自己有些胡搅蛮缠,可那股无名火一冒上来便怎么也压不下去,必要发泄出来才能舒坦一些。

宇文承川却忽然笑了起来,眉眼间无比的写意风流,小丫头是吃醋了吗?这可是好现象哪,他一直都以为自己只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小丫头不过是被他的厚脸皮逼得不得不接受他,与他走到了这一步,却不想,小丫头心里其实也是有他的,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高兴的事呢?

他忽然站起来,抓过顾蕴的肩膀便俯身吻住了她,直至吻得自己和她都气喘吁吁后,才终于依依不舍的放开了她,抱着她满足的低叹道:“蕴姐儿,知道你心里也有我,我真高兴!”

顾蕴红唇娇艳欲滴,心砰砰直跳,娇嗔道:“废话,心里没你等你这么几年!”心里没你会这么快便原谅你,体谅心疼你的不易,会为你打破长久以来的坚持和信念,会明知前路荆棘满布,还愿意冒险与你走下去?!

又懊恼于方才自己竟会用那样酸溜溜的语气说那样的话,两世为人,她也不曾这样酸过谁,真是丢脸丢大发了!

宇文承川就越发高兴了,缠着顾蕴道:“可你从来没有说过喜欢我,爱我这样的话,要不今儿说给我听听?我真的很想听。”

“不说,你也不嫌肉麻的……”

“我不知道多喜欢听,怎么会嫌肉麻,说嘛,就一句就可以,说嘛……”

“说了不说就不说,你这么这么婆妈……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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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承川的动作很快,次日午后,刘大便通过刘妈妈递了话进来:“说是有一位韩夫人约小姐明儿在咱们客栈一叙,万望小姐赏脸,小姐多早晚认识一位韩夫人了,别不是有诈罢?”

若真正约小姐的人是慕公子,那什么韩夫人只是他的幌子还罢了,若不是,就不得不防了。

顾蕴却是心里一动,想到了宇文承川那位义母,难道他见季东亭送来的那一匣子银票打动不了自己,便起了心让那位韩夫人出面帮自己说项?

这可真是一个美丽的误会,不过也说明两人之间因为时间和空间的距离,到底默契还是少了些啊,不然他那么厚的脸皮,怎么会才被自己打击了一次,便不敢再亲自登门了,可见是不懂自己的心,所以……她还是别与他生气了罢,毕竟彼此年纪都不小了,还是别白耽误时间了!

沉吟片刻,顾蕴吩咐刘妈妈:“让刘大叔回话给送信的人,就说我明儿一定到。”

“可是小姐,万一……”刘妈妈还待再说。

顾蕴已一抬手:“我知道那位韩夫人是谁,妈妈且不必担心,不会有事儿的。”

刘妈妈只得屈膝应是,自下去找刘大去了。

翌日一早,顾蕴便起来了,将昨夜便挑好的湖色梅兰竹暗纹刻丝褙子,并翠绿色绣油绿色缠枝纹综裙穿了,指挥卷碧给自己梳了个比牡丹髻要矮一些的发髻,插了两柄半月型镶珊瑚玳瑁蜜蜡的梳蓖,耳朵上则坠了两朵小小的丁香花,因皮肤本就白皙细腻,脂粉反而会掩盖了原本的好颜色,且大热的天儿顾蕴也不喜欢涂脂抹粉,是以只淡扫了峨眉,再点了点口脂。

然后对着镜子来来回回照了几遍,觉得满意了后,才被簇拥着去了祁夫人屋里。

祁夫人一见她便笑道:“哟,今儿怎么打扮得这么漂亮,是要出门去吗?小姑娘家家的,就是该打扮得这么娇娇嫩嫩的才好么。”

顾蕴想起先前在自己屋里时,锦瑟卷碧几个也曾纳罕的问她:“那位韩夫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前儿进宫赴宴时,也没见小姐这么上心的打扮自己呀,又是提前选衣裳选首饰,又是描眉点口脂的,难道那位韩夫人的来头比皇上和宫里的娘娘们还大不成?”

两颊不由微微有些发烫,这种类似于丑媳妇终于要见公婆了,不由自主便想打扮得漂亮一些,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于对方眼前的微妙感觉,怎么好叫别人知道,遂只笑与祁夫人道:“是要出门去一趟,所以来告知大伯母一声。”

祁夫人点点头:“那你早去早回,如今天儿还热着呢,仔细别中暑了,我待会儿让人熬了绿豆汤给你凉着,你一回来就好喝。”

顾蕴应了,又与祁夫人闲话了几句,也就告辞出了朝晖堂,去到垂花门外上了车,直奔便捷而去。

一时到得便捷,本以为自己已来得够早了,不想一问大掌柜:“那位约我一叙的韩夫人还没来罢?”,却被告知:“早到了,因小姐提前有话,所以我直接将人迎去了小姐的雅间里喝茶等候,小姐直接上去即可。”

顾蕴心下猛地一跳,深吸一口气待心跳平复下来后,才点头道:“那我先上去了。”由锦瑟卷碧簇拥着,径自上了四楼,进了自己的雅间。

果见里面有一位美貌妇人正坐着吃茶,穿了白底蓝花的杭绸比甲,豆绿色的八幅湘裙,乌黑的头发绾了个牡丹髻,插了莲子米大小的南珠珠花,身形纤细,笑容柔美,若非宇文承川提前告知过自己,顾蕴都要以为对方只得二十几岁,而非已年过四旬了,不用说对方正是韩夫人了。

韩夫人已瞧见顾蕴了,忙起身几步迎了上前,笑道:“你就是顾四小姐罢,可真是个标致的可人儿。”

说话间,已上下打量了顾蕴一回,见她亭亭玉立,清新雅致,恰如一株雨后的新荷般,更难得的还是周身大气沉稳的气度,不由暗暗点头,也就难怪衍儿会这般上心了,这姑娘的确当得起。

顾蕴忙屈膝给韩夫人见礼:“您一定是韩夫人罢?让您久等了,早知道我该早些来的。”

早被韩夫人一把搀了起来,笑道:“不是四小姐来迟了,而是我特意来得早些,谁让慕衍那不成器的惹你生气了,我做义母的要替他向四小姐说项赔不是,自然要比四小姐来得早方显诚意。”

韩夫人笑起来就更见风致了,那种笑是自然而然从骨子里盛出来的,没有半分的刻意,如醴泉一泓从泉眼之中淌出,沁人心脾,也就难怪当年会被选为妃嫔,盛宠一时了,只可惜皇上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白放着这样美好的人儿不要,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顾蕴没想到韩夫人一见面就把话挑明了,脸上闪过一抹赧然:“我们之间不过只是有些小误会罢了,没想到会惊动夫人,倒叫我无地自容了。”

一旁锦瑟与卷碧嘴巴早已张大得能塞下一枚鸡蛋了,没想到这位韩夫人竟是慕公子的义母,据她们所知,慕公子的亲生母亲早就亡故了的,那岂不是意味着,眼前的人就是小姐实际意义上的未来婆婆了?难怪小姐今日打扮得这般漂亮呢,是该打扮得漂亮一些才是!

回过神来的二人第一反应便是要给韩夫人换热茶换更新鲜的水果点心,但转念一想,自家小姐可是女方,而且如今正生慕公子的气,就该端着一些才是,怎么能反倒自降身段呢,不然回头真过了门,还不得被夫家的人瞧不起啊?于是对视一眼后,到底还是没动,只越发竖起耳朵,听顾蕴和韩夫人说话。

只可惜顾蕴却忽然道:“锦瑟卷碧,你们且退下罢,待我叫时再进来服侍。”

二人一怔,卷碧便要说话,却见顾蕴正定定看着自己,目光虽平静无波,卷碧服侍了她多年,又岂会不知道这平静之下的毋庸置疑,只得无奈的屈膝行礼,与锦瑟一道退下了,心里还在腹诽,小姐怎么就不留下她们呢,人多至少也能壮胆嘛!

却不知顾蕴在与韩夫人说过几句话后,早不紧张了,微笑着听韩夫人继续说道:“衍儿既与四小姐说过我的身份,可见该告诉四小姐都已告诉了,我也不须再赘述。我今日来,除了应他所求帮他说项以外,其实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想看一看四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值不值得他付出整颗心,如今见了四小姐,我也就放心了,他是个苦命的孩子,哪怕如今旁人瞧着再光鲜,在我看来却一样苦命,倒不如托生成一介凡夫俗子。好在上天到底还是公平的,让他在吃了那么多苦后,赐了四小姐这么好的人儿给他,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顾蕴待韩夫人的话暂时告一段落后,趁机说道:“夫人还是叫我蕴姐儿罢,您是长辈,再一口一个‘四小姐’的叫我,没的白折杀我。”

既已决定不生宇文承川的气,且会与他继续走下去了,他又那般尊重韩夫人,她自然也要给予韩夫人足够的尊重,毕竟虽是宇文承川救韩夫人一命在先的,可若没有韩夫人,宇文承川早死八百年了,又怎么会有今日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