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五回 表白

余下顾蕴愣愣看着自己才被他那只手,想到方才他的吻明明比羽毛还轻,却比火石还滚烫,简直让她忍不住怀疑,他的嘴唇若再在她的手上停留一瞬,指不定她的手都要烧起来了,说来她两世加起来一共活了四十多年,也从没有谁这样吻过她的手……那种感觉,实在是让她说不出来。

浑浑噩噩间,连锦瑟与卷碧是什么时候进屋的都不知道,只任由她们扶了自己进内室。

经过床前的妆台时,不经意间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分明眉眼含春,嘴角还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怎么看,都不像是如自己所说的那般清心寡欲,一辈子不嫁人。

顾蕴不由暗自苦笑,承认罢,你心里其实明明就在为慕衍方才的话欣喜与心动,你分明就口不对心,——也不知道方才这样的情形再来一次,她还能不能保持冷静与理智?

而慕衍出了顾蕴的屋子,虽然方才被顾蕴拒绝了,他的心情却依然很好,小丫头自己或许都不知道,她待他终究是不同的,远的不说,就说年前她拒绝沈腾那次,她对沈腾可比对自己客气疏离多了,只要她待自己与众不同,他就有信心能打动她!

只是他的好心情在回到自己房间前,瞧得身子笔挺跪在自己房门前的冬至时,却一下子荡然无存了,然后看也不看冬至一眼,便径自推门进了屋子。

这次是小丫头自己冷静自持,随机应变,她才能侥幸脱险,若不然,他这会儿连去想一想可能会出现的后果都不敢,不狠狠给冬至一个教训,让他知道他的命令不可违抗,让他知道小丫头的命在他心里比他自己的命还要重要,谁知道这样的事会不会发生第二次!

自那日把话说开以后,慕衍待顾蕴反倒客气有礼了许多,再没有像顾蕴受伤的第一夜那样一直守在她床前说什么也不肯离开不说,其他时候也不再进顾蕴的房间如入无人之境了,只每日在固定的时间过来瞧她三次,陪她说一会儿话,且进屋之前,都要先征得顾蕴的同意,彬彬有礼得与之前那个死皮赖脸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顾蕴不由如释重负,总算不必再被他逼得连觉都睡不安稳了,虽说他说了回到盛京后,便要她的答复,她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但从初一到十五,总还有一段时间不是?她自欺欺人的宽慰着自己。

只是如释重负了两日,顾蕴心里又忍不住隐隐失落起来,哼,他的感情倒是收放自如!

她只能告诉自己,她只是被呱噪惯了,一时不习惯这么安静而已,又暗暗鄙视自己,都一把年纪了还学人小姑娘矫情,这不是毛病吗?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总算把那几分隐隐的失落压了下去。

一行人又在客栈里待了几日,顾蕴待不住了,让锦瑟去请了罗镇来,让他明日便去天津卫安排船只,她由其他人服侍着随后就赶去天津卫,她的时间本就有限,再耽搁下去,回头报恩寺那边如嬷嬷她们铁定撑不住要露馅儿!

她这边一有动静,慕衍那边便知道了,立时赶了过来,道:“蕴姐儿你身体还没好呢,至少也得再将养几日才好赶路,要不还是过几日再出发罢?”

四十九日已经过去十中有四了,顾蕴哪里还等得,因说道:“我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再说我受的本就是内伤,若安心要将养,将养一年半载的都不嫌多,还是待将来回了盛京后,再慢慢将养也不迟,眼下我却是再没时间耽搁了。”

慕衍见她坚持,知道劝不住她,虽然他不明白她何以一定要去扬州,但既然是她的心愿,他自然要帮她达成,想了想,道:“既然你坚持,那我们明日就出发罢,我这就打发人先去天津卫安排船只,路上的一应供给也得先置齐了,大夫也得先找好,药材也得先买齐……行了,你先歇着罢,我安排去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人也已转身大步去了。

余下顾蕴看着他的背影,很想叫住他,问他她有说要与他一块儿上路吗?可以他的死皮赖脸,自己纵然说得再多,他也只会左耳进右耳出罢,那她还白费这个口舌做什么?

关键这种有人什么都为自己办好,什么都不让自己操心,自己完全可以高枕无忧的感觉实在太好,好到她怎么也舍不得将拒绝的话说出口了……难道她真的要再冒一次险吗?

慕衍的动作极快,到晚间便过来与顾蕴说一切都安排妥帖,明日一早便可以出发,到晚间就可以在天津卫上船了,让锦瑟与卷碧提前把行囊都收拾好,省得明儿一早手忙脚乱的。

于是到了次日早上,顾蕴终于让锦瑟与卷碧扶着,踏出了她已住了七八日,却一次也没踏出过房门的房间,到了他们暂居客栈的后院上车。

就见慕衍与宇文策已在后院里侯着了,顾蕴连日来都没听慕衍再提过宇文策,还以为他早离开了,总不能他和慕衍此行都不办正事,不想宇文策竟还在,只得就着锦瑟卷碧的手走上前,屈膝对宇文策福了一福,道:“多谢那日十一爷相救之恩。”

宇文策见她穿一袭素淡的折枝梅褙子,脸色白得近乎透明,一副弱不胜衣我见犹怜的样子,真正是动若脱兔,静若处子,不由眸色一深,淡笑道:“四小姐太客气了,本就是我连累了四小姐,何况救四小姐的也不是我,而是四小姐自己,再就是慕兄,四小姐这样说,我都要无地自容了。”

顾蕴却道:“若不是有十一爷迷惑那个黑衣人,我也不能自救成功,所以这一声谢,十一爷真正是当之无愧。”说着展颜一笑,“十一爷千万别再与我客气了,我也只是嘴上道声谢而已,没打算要送上什么谢礼,您再客气下去,我岂不是不送上谢礼,也只得送上了?”

听慕衍那日的意思,宇文策对连累了她之事颇为不安,横竖她如今什么事都没有,且待他友好些又何妨,未来的大将军呢,指不定将来自己就有求到他名下的时候?

宇文策的心跳就一下子加快了许多,面上却越发严肃了,道:“那我就觍颜收下四小姐这一声谢了。”

卧槽,她再对着自己笑下去,自己指不定就真要忍不住行那“兄弟妻,不客气”的禽兽之举了,这样又特别又漂亮的姑娘,他这辈子也必定遇不上第二个了,可真做了,自己这些多年下来与堂弟的兄弟君臣情分也定然荡然无存了,而且落花有情,流水未必有意……早知道自己就别莫名其妙的一直留到现在,该待他们一安顿下来便立刻赶去福建的,如今可好,鬼迷心窍了,以后可该如何是好?

宇文策的心思慕衍与顾蕴自然都猜不到,待顾蕴与宇文策寒暄完了,慕衍便忙以眼神示意卷碧让到一边,自己扶住了顾蕴,待将她扶至马车前后,更是忽然打横抱起顾蕴,便上了马车。

“啊——”身体忽然就腾了空,顾蕴不由本能的轻呼了一声,然后便对慕衍怒目而视起来,众目睽睽之下,他这样算怎么回事,先前她昏迷不醒时他一路抱着她的账她还没跟他算呢,他倒又来了,果然自己给他三分颜色,他就要开染坊了是不是!

慕衍被她看得讪讪的,道:“我这不是想着你身体还没好呢,我以后再不这样了便是,你别生气。”说着将顾蕴小心翼翼放到了已提前铺好的褥子上。

顾蕴这才冷哼了一声,以眼神示意他可以下车了。

慕衍只得跳下了马车,叫了锦瑟和卷碧上车服侍她,至于刘妈妈,稍后也被刘大背出来上了车。

一行人遂扬鞭打马,迎着初升的太阳,继续往天津卫出发而去。

这一次一路上就很顺利了,果然到得傍晚时分,大家便在天津卫码头分别上了两艘船,一艘大船供顾蕴主仆和慕衍冬至并他的另几个手下暂居,顾蕴如今提都不提要与慕衍分船而坐的话了,那样连她自己都会觉得自己忒矫情了。

另一艘小些的船则由宇文策带着另几个手下坐了,然后一南一北,各自驶向了扬州与福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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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时分,顾蕴果然如大夫所说的,又醒了一次,且咳出了一口淤血来。

慕衍想起大夫说的‘只要能将淤血吐出来,再细细加以调养,就有望个月大愈’,喜之不迭,忙一手端了温水,一手拿了痰盂,上前服侍她漱了口,之后又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喂她吃起药来。

顾蕴先还朦朦胧胧的,只知道凭本能喝水漱口,及至感觉到身后的触感着实不对劲,锦瑟与卷碧的身体哪有这么硬,心里一动,这才勉强睁开了眼睛。

果然稍一抬头,便看见了慕衍放大了的近在咫尺的脸,顾蕴立刻挣扎起来,一边挣扎一边还不忘气喘吁吁的叫:“锦瑟——,卷碧——”

这算怎么一回事,自己与他非亲非故的,如今他却守在自己床前,还孤男寡女,这会儿指不定所有人都以为他俩有什么了呢,得亏此行她带的人都是她的心腹,没有她的同意,绝不敢将此行相关的泄露出去半个字,不然她岂非只能嫁给他了?倒是美得他!

慕衍见她十分激动,不敢不顺着她,忙扶着她躺好后,才柔声说道:“锦瑟与卷碧白日里都受了惊吓,人也累坏了,所以我让她们在外间休息,你想要什么,只管告诉我,我帮你。”

顾蕴满脸通红,既是气的,也是急的,她想去净房,难道他也能帮她吗?害他们主仆遭了池鱼之殃也就罢了,如今还比前头几日变本加厉的死皮赖脸了,世上竟有这样的人,偏还被她给遇上了!

适逢锦瑟与卷碧应声自外间急急忙忙跑了进来,瞧得顾蕴醒了,都满脸的惊喜:“小姐,您醒了,真是太好了!”

顾蕴立时与二人道:“慕大人与我们非亲非故的,你们怎么能自己躲懒受用,却让他服侍我,你们也不怕折了我的福?好了,我已好多了,不敢再劳烦慕大人,你们代我好生送慕大人出去,我如今行动不便,就不亲自送慕大人了,还请见谅。”后一句话却是对慕衍说的。

满以为自己逐客令都下得这样明显了,慕衍就算再厚的脸皮,也该离开了,不想他却笑道:“我眼下是与蕴姐儿你非亲非故,可以后却未必,况此番都是因为我,你才会受伤的,我自然要负责到底,所以在你好起来之前,我都会守着你,你下逐客令也没用。”

说着,反倒坐到了顾蕴床前先前他一直坐着的椅子上,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顾蕴就越发生气,也越发着急了,从白日昏迷到现在,总也有七八个时辰了,她纵一直昏迷着什么都没吃,一样会内急,方才之所以醒来,固然有一半是因为胸口被淤血堵得难受,定要吐出来才舒坦,却也有一半是急的,谁知道慕衍竟没有眼色到这个地步。

念头闪过,顾蕴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又不好意思与慕衍明说,只得迁怒锦瑟卷碧:“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没听见我的话吗,送客!”

“是,小姐。”锦瑟与卷碧忙屈膝应了,就要上前请慕衍出去。

还未开口,慕衍已沉沉一眼看了过去,立时看得二人没出息的软了脚,虽心里明白顾蕴才是她们唯一的主子,一样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慕衍这才满意的笑了起来,向顾蕴道:“她们两个白日里受了不小的惊吓,只怕这会儿是手也软脚也软,你要什么还是吩咐我罢,让她们两个睡一觉,压压惊去。”

顾蕴终于忍无可忍了,自暴自弃的闭上眼睛近乎尖叫道:“我想去净房,你也能服侍我吗?”

话音落下的同时,眼泪也落了下来,活了两辈子,她还从没这般羞恼难堪过,都是眼前的混蛋害她的,还不知耍了什么手段,连她的贴身丫鬟都给收买了去,他让她们往东,她们就不敢往西,连她这个正牌主子的话都不听了,她恨死他了!

这下满脸通红的轮到慕衍了,火烧屁股般立时自椅子上弹了起来,语无伦次的道:“我没想到,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都是我不好,我这就出去,对不起……”

话音未落,似是背后有人在追他一般,慌不择路的逃了出去。

顾蕴这才恨恨的拭了泪,又瞪了锦瑟与卷碧一眼,由她俩一左一右的搀扶着,去了净房。

等稍时躺回床上后,她依然余怒难消,没好气的问锦瑟与卷碧:“慕衍到底给了你俩什么好处,你们这么听他的话,不,他甚至没开口,就一个眼色,你们俩便立时忘了我这个正牌主子了,你俩可真对得起我!”

锦瑟与卷碧被说得讪讪的,卷碧因先道:“慕公子什么好处都没给我们,小姐,真的,他什么好处都没给我们,我们心里也始终牢记,您才是我们唯一的主子。”

顾蕴冷哼一声,也不说话,只一脸摆明了不相信这话的神情。

卷碧只得看了一眼锦瑟,锦瑟便又苦着脸与顾蕴道:“小姐,真的,我们真没骗您,实在是慕公子的眼神太可怕了,我们被他一看,便不自觉就软了脚,我们也不想这样的,说来也奇怪,以前慕公子没这么吓人啊,也不知道怎么忽然间就变了个人似的。”

“他的眼神几时可怕了,你们就吹罢!”顾蕴仍是没好气,“我累了,要睡了,你们记得这次再不许放他进来啊,否则我就把你们送给他当奴婢去,反正他的话也比我这个正牌主子的好使!”

到底才受了伤伤了元气,顾蕴说完便闭上眼睛,很快睡着了。

余下锦瑟与卷碧大眼瞪小眼的,都为万一待会儿慕公子又来,她们却仍没胆儿拦他,回头小姐醒来后,不知该如何与小姐交代发起愁来。

顾蕴再次醒来后,天已大亮了,因为好生休养了一夜,身上也觉得轻松了许多。

只是看着正靠在自己床头打盹儿的某人,她因为身体松快了连带也松快了不少的心,却立时松快不起来了,只在心里暗暗发狠,锦瑟与卷碧你们两个给我等着,等回头我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两个吃里扒外的坏东西!

念头闪过,顾蕴正想着要怎么样才能不惊动慕衍,偷偷下地去,习武之人近乎本能的警觉性已让慕衍醒了过来,瞧得顾蕴正睁着眼睛,脸上瞬间爬满了笑,道:“蕴姐儿,你醒了?是不是想去净房,我这就叫锦瑟卷碧进来服侍你。”

为什么才过去了短短几个时辰,他就已能将她‘是不是想去净房’这句话问得这般自然,自然得就好像问她今日天气怎么样了!

顾蕴乌云罩顶,已是不想跟他说话了,只任由他出去叫锦瑟卷碧进来。

等一阵兵荒马乱后,再瞧得慕衍拿托盘托了一碗白粥和两样素淡的小菜进来,不假锦瑟与卷碧之手,要亲自服侍她吃时,她也懒得再多说,他喂一口,她便吃一口,十分的顺从。

反正她说什么他也会厚着脸皮充耳不闻,然后坚持自己的,她实在懒得费这个口舌了,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罢!

浑然没注意到,自己的自暴自弃其实已是一种变相的默许与妥协,还只是针对慕衍一个人特有的默许与妥协,若是换了别人,以她的性子与一贯的行事作风,早已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哪怕奈何不得慕衍,也绝不会任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一时用完了粥,顾蕴因为晚上睡得太多,觉得浑身的骨头都睡疼了,便想去外面走一走,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

慕衍却说什么也不肯让她出去,只道:“你如今身体正虚弱呢,万一出去吹了风,病情再加重了,可如何是好?你要实在想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我把窗户推开,与你在窗下坐了聊会儿天,也是一样,你道好不好?”

用的是征求顾蕴意见的语气,却根本不待顾蕴回答,已吩咐起锦瑟卷碧来:“搬两张椅子到窗下,你们小姐的给铺上褥子,另外再沏一壶红枣茶来,既能解渴又能补血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