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回 珍重 落榜

慕衍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道:“好罢,就先不发帖子了,等事到临头看情况再随机应变罢。”

过了几日,便到了顾菁的生辰,也是她行及笄礼的日子。

女子行及笄礼自来便是大事,可谓是女子一生里除了出生和成亲最重要的日子,何况顾菁还是显阳侯府的嫡长女,身份尊贵,她的及笄礼自然又不一样,祁夫人自好几个月前,就开始在为今日做准备了。

从辰时开始,便有客人陆陆续续到了,因平沅今日要给顾菁做赞者,平家的人来得倒比所有宾客都早些。

平沅与平滢俱是第一次来显阳侯府,少不得有几分好奇,祁夫人便托了顾蕴照顾她们,先引着她们就近逛了一回后,再领着她们去了顾菁的院子里与顾菁相见。

顾菁今日并未盛装,而是穿了一身大红色,只有成人女子才能穿的通袖褙子坐在临窗的榻上,乌黑的头发则柔顺的披在肩后,看起来既端庄又温婉。

瞧得平沅与平滢进来,顾菁与一早便过来一直陪着她的顾苒忙起身与二人见了礼,又让丫头奉了茶来,姐妹几个才坐着说笑起来,屋里的气氛十分的好。

一时又有其他人家的小姐到了,顾蕴与顾苒少不得要去帮着祁夫人与周望桂招呼一二,与顾菁要好的便着人引至抱月阁与顾菁说话儿,关系平平的就引着花园里各自取乐,一切都井井有条。

如此到了吉时,一行人簇拥着顾菁去到今日行礼的朝晖堂的花厅,及笄礼便开始了,信国公府的大奶奶做了正宾,司者是素日与顾菁颇要好的嘉定侯府的大小姐许文婧,赞者即是平沅。

许文婧与平沅虽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信国公府的大奶奶却是给人做过正宾的,由她主导,整场及笄礼都进行得十分顺利。

一时礼毕,祁夫人与周望桂便笑着招呼大家各自入了席,等宴罢又让一早便候着的戏儿们妆扮了唱起戏来,自有一番热闹不必细说。

平沅与平滢既是第一次来自家,顾蕴少不得要好生款待两位姐姐一番,宴罢便与顾苒一道,引着二人把显阳侯府通逛了一遍,后又让婆子驾了小船游湖,其他来赴宴的小姐们有雅兴的,也都一并邀上了船,痛痛快快玩了半日。

与其他宾客一道坐在戏台下的沈夫人心情却委实好不起来,不仅仅是因为今日祁夫人待她平淡得不像是待自己的亲妹妹,反倒比其他来贺喜的好些夫人都不如,更是因为想到儿子已经接连烂醉如泥好几日了,她又气又急还无可奈何,委实笑不出来,若非今日是祁夫人一早便打发人与她送了帖子,亲外甥女儿行及笄礼这样的大事,她不出席着实说不过去,她就不来了。

不想她正抑郁呢,不经意一偏头,远远的却看见盛装的顾蕴正站在船头上笑得正欢,深秋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就跟在她身上镀了一层金似的,让她整个人说不出的明亮,说不出的耀眼。

沈夫人一口老血就哽在了喉间,上不上下不下的,差点儿没将她噎得背过了气去,随即便暗恨起儿子没出息来。

明明就是他们沈家不要她顾四的,结果到头来要死要活的却偏是自己的儿子,而顾四倒打扮得跟个花蝴蝶似的,穿梭在宾客之间,不知道多风光,不知道多痛快,真该让傻儿子来亲眼看看,别人压根儿不拿他当一回事儿,他纵醉死了人家也丝毫不关心,也许便能将儿子一棒大醒了?

还有顾四,你得意个什么劲儿,等过两日秋闱放了榜,你见我儿子考得那么好,你就知道后悔了,这会儿你装得再不在意我儿子,再不在意被退了亲又如何,等我儿子开了年再高中了,我为他定个真正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我就不信届时你还能装得这般若无其事,你哭的日子且在后头呢!

这般安慰了自己一番后,沈夫人心里总算好受了些,也总算勉强熬到了晚宴后,才向祁夫人告辞回家。

好容易又熬了两日,终于熬到了秋闱放榜之日,沈夫人一大早便起来打发了下人去看榜,赏钱什么的更是一早便准备好了,还让人又是灌醒酒汤又是服侍沈腾沐浴的,总算将沈腾弄得清醒了许多,梳洗更衣后,母子两个便在花厅里等着下人回来报喜了。

却没想到左等右等,一直等到快交午时了,才将去看榜的下人等了回来,且带回来的还不是预料中的好消息,而是:“小的把桂榜来来回回看了十几遍,都没看到大少爷的名字,也许是哪里弄错了也未可知……”

话没说完,已被沈夫人尖声打断:“你什么眼神,大少爷的名字这么显眼,怎么可能找不到,一定是你看漏了,一定是的!来人,再打发人去看榜,我儿子十三岁就中了秀才,打小儿便是出了名的神童,我儿子都落榜了,全天下也没几个人能上榜了,再去给我看榜,快!”

便有丫鬟答应着去了。

沈夫人这才看向沈腾满眼希冀的急声说道:“腾儿,你告诉娘,你考得很好,不说解元,至少五魁星是铁定板上钉钉的,你告诉娘,一定是那杀才看错了,对不对,一定是的!”

沈腾的脸色也十分难看,他考完便将自己的答卷默了出来给座师看,去天津卫时也给舅舅们看过的,都说他答得好,他怎么可能落榜?

他才失了自己心爱之人,才受了有生以来最大的打击,若再落了榜,他还有什么,他岂非一无所有了?老天爷待他未免也太残忍了!

沈夫人等不到沈腾的回答,心里不由越发的焦躁不安起来,看向方才那去看榜的下人便怒喝道:“杀才,连看个榜都看不好,我养你何用!来人,把他给我叉下去,重打三十大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玩忽职守!”

那下人立时跪下,喊起冤来:“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奴才真没有玩忽职守,实在是桂榜上真没有大少爷的名字啊,求夫人饶命……”一边说,一边捣蒜般磕起头来。

本想着以自家大少爷的才学,此番定会高中的,所以他才抢了这个巧宗儿去看榜,就是想着等回来报喜时,夫人一定会重赏自己。

谁知道大少爷竟没中,他别说赏钱了,如今还为自己赚来三十大板,早知如此,他傻了才会去抢这个差事,这才真真是狐狸没打着反惹一身骚,不过大少爷不是向来才学出众,连国子监里的博士们都赞不绝口的,怎么就会落榜了呢?真是邪了门儿了!

沈腾被那下人嚎得越发头痛欲裂,低喝道:“好了娘,如今打他有什么用,还是等再去看榜的人回来后再定夺罢!”又将那下人喝退了,方心急如焚的等起第二拨去看榜的人来。

这次沈夫人的贴身丫鬟怕再看错,便不是打发的一个人,而是打发的好几个人去了。

只可惜半个时辰后,这几个人战战兢兢带回来的消息也与第一个下人一样,桂榜上的的确确没有沈腾的名字,沈夫人终于再受不住打击,眼前一黑,栽倒在了地上……

顾蕴这次在外祖母家住得那叫一个爽,所有人都顺着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是第一个想着她,就因为她才受了“情伤”,她一下子就变成了易碎的琉璃娃娃,所有人都恨不能将她捧在手心里。

亦连平谦都托人送了不少吃的玩的到松鹤居给她,让她满心的受用之余,免不得有几分心虚与愧疚,她对沈腾压根儿没有男女之情,又何来的那劳什子“情伤”?且过了这阵子,便渐渐“松快”起来,也省得再心虚愧疚罢。

惟独平老太太气愤过后,生出了几分疑惑来,私下问顾蕴:“此番沈祁氏忽剌剌就反悔了之事,你真的没有在背后推波助澜?她一开始那么喜欢你,对亲事那么满意,怎么可能因为彭氏那贱人几句明显挑拨离间之语,便彻底改变了主意?你的能耐别人不知道,却瞒不过你外祖母,你快从实招来!”

顾蕴少不得要喊冤。

当然这次她也是真冤,她是有主意了,可谁知道沈夫人那么及时那么给力呢,害她根本连施展的机会都没有:“外祖母,我才受了这么大的打击,您是惟恐我的伤口不够痛,所以赶着往上面撒点儿盐,好让我更痛是不是?彭太夫人一向与我水火不容,您又不是不知道,她怎么可能我想让她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又怎么知道沈夫人一定会去给她请安,我以为就算沈夫人有那个意思,大伯母也一定会阻止她,关键沈夫人那个人,您看像是没有主见,能被人轻易就左右思想的人吗?”

说着狠心偷偷掐了自己一把,立时红了眼圈:“是,一开始我的确对这门亲事满心的抵触,可眼见抵触无用,您老人家话都说到那个地步吗,我除了接受,还能怎么样?打那以后,我便尽量往好的方面在想这门亲事了,就像您说的,沈表哥人品才貌家世都是上佳,等此番中了举来年再点了进士,不说全盛京了,只怕全大邺都打着灯笼火把也难找,关键他心里有我,果真这门亲事成了,我将来的日子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我这般一想,渐渐便动心了,谁知道我倒是动心了,人家却百般嫌弃起我来,您叫我情何以堪?不怕告诉您,这些日子我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我本就因为我娘的事,不敢相信这世上有好男人有好姻缘了,如今就不敢相信了,外祖母,我心里苦啊……”

顾蕴说完,便扑到平老太太怀里大哭起来,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欲绝,直哭得平老太太又是心疼又是后悔,连是怎么答应的她至少三二年内都别再想着为她说亲,她要好生平复一下心里的伤痛都不知道。

等好容易反应过来时,已是次日了,她老人家倒是想出尔反尔,可想着此番若非是因为自己,宝贝外孙女儿也不必受那样的委屈,而且外孙女儿到底年纪也还不大,要为她再访一个知根知底方方面面不说比沈腾强,至少条件也要与之相当的夫婿人选也需要时间,关键她说是想通了,可据她看,只怕她仍没想通,她也需要时间慢慢的潜移默化,让她真正想通……如此这般一权衡,平老太太到底还是如顾蕴所愿,暂时打消了为她说亲的念头。

顾蕴没有了这一层顾虑,也是最大的顾虑,可不要在外祖母家住得乐不思归了?

只是她到底还是只在平家住到九月底,便收拾箱笼回了显阳侯府,因为顾菁的及笄礼已近在眼前了,而且祁夫人为此还亲自来平府接她,她怎么也不可能驳大伯母这个面子。

祁夫人倒也不全是为了接顾蕴才走这一趟的,她的主要来意却是想请了平沅或是平滢在顾菁的及笄礼上做赞者,这会儿便正赔笑着征求平老太太的意见:“……两位侄女儿都是跟着伯母长大的,品行才德自是不必说,而且两家关系又这般近,我是再想不到比她们更合适的人选了,还请伯母千万成全。”

盛京城内女子行及笄礼时,一般都需要一个有德才的女性长辈做正宾,届时为及笄者插笄,同时还需要一个司者,为及笄的人托盘,并一个赞者,协助正宾行礼,充当赞者的人,通常都是及笄者的好友或是姐妹。

祁夫人一开始倒是想请了平大太太去给女儿做正宾的,想着平家的女眷自平氏死后,也就那次顾蕴与沈腾交换信物时,平大太太登过一次自家的门,偏事情还闹得如此不愉快,她哪里还有脸开这个口?

可自家这么大的事,她又不可能不请平家的人去,顾准知道沈夫人出尔反尔之事后,很是不高兴,她此番若是请不到平家的人,指不定侯爷还会生她的气到什么时候。

所以想来想去,祁夫人才想出了这么个主意,请了平沅或是平滢去给女儿做赞者,让平老太太看到显阳侯府有多重视与平家的情分,如此平大太太与平二太太去自家赴宴也就顺理成章了,总不能让平沅平滢独自去别人家赴宴,长辈们却不跟了去照应罢,而且这次两位平小姐中的一位还是去做赞者的,长辈不在一旁提点着,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岂非辜负了主人家的一番盛情?

不得不说祁夫人此举极是高明,果然就将平老太太给打动了,笑道:“你既看得起她们姐妹,那到了日子,便让我们家二丫头去给你们大小姐做一回赞者罢,只是她小人儿家家的,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届时少不得要她母亲与婶婶也跟了去从旁提点她,只不知你欢迎不欢迎?”

祁夫人忙道:“求也求不来的贵客,我怎么会不欢迎,我一千个欢迎,一万个欢迎,若不是伯母爱清净,我都想请了伯母一块儿去散散了。只不知伯母肯不肯赏我这个薄面?”

平老太太笑道:“我就不去了,先前进京那一次,一连坐了十几日的车,我真真是被颠簸得怕了,至今想起来都还觉得浑身骨头疼,巴不得这辈子都不坐马车了才好呢!”

祁夫人闻言,便也不再强求,两位平太太肯去已足够她在顾准面前交代了。

在平府用过午膳,祁夫人与顾蕴便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一时回到显阳侯府后,顾蕴少不得要归置收拾一通,还没收拾妥帖呢,顾菁与顾苒来了。

顾蕴在路上已知道顾苒禁足期满了之事,因笑道:“我还没恭喜二姐姐,总算‘刑满释放’了呢!”

顾苒道:“好容易我出来了,偏你去外祖母家住着就不肯回来了,我被关着时已经够闷了,出来后竟也没好到哪里去,真真快要闷死我了,等大姐姐的及笄礼后,我们回了我娘,往太池苑划船放风筝去,你说好不好?不然去你上次那个庄子上散散也好啊!”

“我看你是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痛了。”顾蕴还未答话,顾菁已先说道:“你是想再被娘关几个月是不是?还想着去四妹妹的庄子上玩儿,要不我这就去告诉娘,说你抄书还没抄够?”

顾苒忙摆手:“够了够了,我这会儿拿筷子手都还在抖呢,大姐姐你可别坑我,大不了我不说这话也就是了嘛……可是真的好闷哪!”

顾菁看不得她这副沮丧样儿,只得宽慰她:“下个月荣亲王府、忠勤伯府还有好几家都有宴饮呢,到时候还怕没有你散淡的机会吗?”

“也不过就是从一个宅子,搬到另一个宅子里去继续闷着而已,那算什么散淡。”顾苒先还有些意兴阑珊,不过想着有总比没有好,便又高兴起来,计划起届时自己要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让顾菁与顾蕴都别与她撞上来。

顾蕴看她叽叽咕咕的说个没完,不由与顾菁相视一笑,心情也好了许多,果然二姐姐就是有这个本事,让她身边的人不自觉就会跟着松快起来。

稍时顾苒去了净房,方才姐妹二人一直都绝口不提与沈家相关的任何事,以致顾蕴一度还以为她们事先一定说好了,省得自己听了伤心。

不想顾菁却趁机压低了声音与她道:“沈表弟这些日子一直想见你一面,当面与你解释当日之事实非他所愿,他事先根本不知道,若是知道,他一定不会去天津卫。可他又不敢贸然去平府求见,怕事情传开了,坏了你的清誉,所以求到了我头上,我看他委实可怜,所以答应了他会替他在你面前提此事,只你肯不肯见他,我就不敢保证了。如今我话已带到了,你若是不愿意见他,就当我没说过这话,若是愿意,我就替你安排,也不必去外面,就在府里找个僻静点儿的地方即可,断不会让人知道。”

“可他不是已搬出去了吗,怎么还好随意出入咱们家,沈夫人也不限制他?”先前在平老太太屋里时,顾蕴已听祁夫人侧面说过沈夫人与沈腾母子已置了宅子,搬出了显阳侯府之事,祁夫人当时还说,她已将府里的下人都敲打过,此事绝不会外传了,让平老太太只管放心,故顾蕴有此一问。

顾菁叹道:“他因此事与九姨母大闹了一场,又病了一场,九姨母虽强势,也不忍把儿子逼得太紧,见他并没有去平府找你,只是偶尔回来一次,还打的是给我娘请安赔罪的旗号,九姨母也就不拦他了。我不是替自己的表弟说话啊,不论是论亲疏还是远近,你在我心里都比他更重,实在是这次真不是他的错儿,我瞧着他人瘦得都快脱了形,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风采,若是可能,我还是希望你能见一见他的,不管怎么说,能让他当面表达一下自己的歉意,他心里也能好过一些,你心里也能好过一些,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不是吗,说到底,也是造化弄人!”

顾蕴闻言,就想起了那日顾芷与宋姨娘算计沈腾不成后,沈腾看向她的深情目光和与她说的那些话,不由暗暗叹气,只怕沈腾这会儿还以为她铁定与他一样伤心,伤心于他的负心薄情和沈夫人的棒打鸳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