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阳侯府,朝晖堂内。
彼时祁夫人也正皱着眉头与顾准说这件事,“……本来我瞧平老太太的意思,对这门亲事就不大有兴趣了,谁知道周夫人竟也有为自家孙儿求娶蕴姐儿之意,还许诺她的孙子任由平老太太挑,连我还在场都不顾,也亏得在场的人是我不是其他人,不然回头事情传开了,两家的婚事却没成,岂非有损蕴姐儿的名声?哪家议亲前不是半点风声都不透露出来的,总得八字有了一撇后才好让人知道,周夫人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岂会不懂这些人情世故,我瞧着她八成是故意的!”
顾准在外院与周指挥使和平家的老爷少爷们倒是相谈甚欢,闻言因说道:“不管周夫人是不是故意的,平家都不可能让蕴姐儿嫁到周家去,夫人只管放心罢。”
“真的?”祁夫人立刻转忧为喜,“是不是平大老爷与侯爷说了什么不成?”
顾准挑眉道:“需要平大老爷与我说什么吗,这不是明摆着的?蕴姐儿没有同胞弟弟,果真她嫁进了周家,以后真受了什么委屈,你说周氏与她的儿子是会向着自己的亲侄儿亲表哥呢,还是会向着蕴姐儿一个继女一个异母姐姐?平家人那般疼蕴姐儿,怎么可能让蕴姐儿去受那样的委屈,再说平家自来门风清正,周家的门风可与清正一点边都不沾,所以夫人只管放心罢!”
祁夫人一想,果然如此,自回府后便一直紧皱着的眉头至此总算彻底舒展开来,笑道:“到底是侯爷看得更远一些,我总算可以放心了。只是不让平老太太先见腾哥儿一回,我终究不安心,蕴姐儿的品貌摆在那里,周夫人能看见,别人自然也能看见,我实在担心平老太太先入为主啊,不行,我得尽快让平老太太答应见腾哥儿一见才是。”
话没说完,又急道:“我瞧周夫人那个样子,哪怕平老太太把话与她说死了,她也未必肯甘心,何况平老太太没有把话说死,万一她即日便安排平老太太见了自己的孙子们一面,让平老太太先入为主呢?真是愁煞人也!”
顾准见自己的夫人急得在屋里来回踱步,大着肚子颤颤巍巍的样子她自己或许还没觉得怎么艰难,自己在一旁却是看得胆战心惊,担心她再这样劳神费力下去,万一跟周氏似的,也不慎早产了呢?她年纪可比周氏大了一轮,身体也远不如周氏健壮,万一届时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顾准连想都不敢继续再往下想。
只得替她出主意:“夫人难道不知道三十六计里有一计叫‘围魏救赵’?周夫人虽一心想为孙子之一求娶蕴姐儿,到底蕴姐儿年纪还小,她也不知道你有与她一样的心思,那此事便算不得迫在眉睫,反倒是把二房分出去之事,如今二弟妹将养了十几日,身体也已恢复大半了,你明儿便过去探望她,趁机与她把这事儿说了,管保周夫人短时间内顾不上旁的事了。”
祁夫人拊掌笑道:“侯爷这个主意好,周夫人当二弟妹掌上明珠一般,况事有轻重缓急,自然短时间内顾不得去叨扰平老太太了。”她正好趁此机会,安排沈腾去给平老太太请安,抢个先机,不过这话还是暂时别告诉侯爷了,省得他担心。
只是自己现在月份的确大了,约平老太太带着儿媳孙女儿们出城上香吃斋菜什么的的确不方便,唔……如今春暖花开,倒是可以约了平老太太等人就在城里乐呵一日,平家人如今是再不肯登显阳侯府的门了,如此自家也算是尽了地主之谊,到时候就让腾哥儿护送了她们母女去,平老太太不就可以见到腾哥儿了?
对,明儿自己就把日子定了,再把地方定了,不知道信国公府的留园这些日子有没有被人借了去?若是没被借走,以自己素日和信国公世子夫人的交情,倒是不怕她不答应将园子借给自己,就怕已被人捷足先登了,那自己少不得只能另想法子了。
当下夫妻两个又闲话了一会儿,祁夫人惦记着明儿四更天顾准就得起身上朝,也就不再多说,让人打水进来服侍二人梳洗了,熄灯睡下了。
次日,祁夫人用过早膳后,便去了宁安堂探望周望桂。
周望桂将养了近半个月,气色越发好了,脸也圆了一圈,正抱了孩子在逗着,对一旁的顾冲却是爱理不理,顾冲说十句话她接不了一句,顾冲想抱抱孩子她也不让,最多让他看看而已。
事后她仔细想过周夫人的话了,的确,她才福哥儿一个儿子呢,怎么够,至少也得再生一个才稳妥,而且她的男人,就算是她不要的,也休想便宜了别人!
所以在晾了顾冲几日后,她到底还是松口让他进屋看儿子了,只一开始便有言在先,至少在孩子满百日之前,她不会让孩子去嘉荫堂,省得过了病气,孩子本就在出生时吃了大亏了,万一再过了病气,岂不是要她的命?
饶是如此,顾冲依然很满足了,总算让他见到自己的儿子长什么样儿了,已比前几日周望桂连房门都不让他踏进一步好得太多了。
听得祁夫人来了,顾冲虽想再多看一会儿儿子,周望桂如今每日只许他在屋里待半个时辰,今日的半个时辰还没到呢,可总不能将祁夫人拒之门外,不说祁夫人是长嫂,只说她如今大着肚子,这样的行径便大大不妥。
所以顾冲只能贪婪的又看了儿子一会儿,然后趁周望桂不注意时,偷亲了她一口,径自跑了出去。
周望桂不由红了脸,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啐了一口:“呸,没个正形,我给你三分颜色你倒开起染坊来了,别忘了我正生气呢!”见一旁江嬷嬷周嬷嬷与丫头们都在偷笑,脸就越发发烫了。
很快祁夫人扶着金嬷嬷的手进来了,见周望桂一张脸艳若桃李,不由笑道:“二弟妹今儿气色越发好了。”
又凑上前看孩子,见福哥儿早不复刚生下来时的瘦小皱巴,小脸已经长圆,也变得光滑了,虽仍比足月的孩子小不少,精神头倒是好,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直转,忍不住赞道:“这孩子,可真机灵!”
周望桂听得祁夫人夸她福哥儿,比夸她自己还高兴,谦虚了几句:“他这会儿除了吃就是睡,哪里看得出机灵不机灵了,大嫂实在太抬举他了。”也就让奶娘将福哥儿抱下去喂奶了。
祁夫人趁机冲她使了个眼色。
周望桂会意,忙将众服侍之人打发了,只留了江嬷嬷与周嬷嬷伺候后,方道:“大嫂有话不防直说,如今屋里并没有旁人了。”
祁夫人知道江周二人都是她的心腹,尤其是江嬷嬷,更是周夫人的心腹,很多时候周望桂还得靠她来解劝或是拿主意,让她知道了反倒是好事,遂笑着:“那我就直说了啊,还请二弟妹听完后,先别生气,待仔细想想我说的话后,再生气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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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老太太便笑着与周夫人寒暄起来:“先前妹妹打发人送去保定的京城土仪和礼物我们全家都很喜欢,让妹妹费心了。”
周夫人忙笑道:“不过一点小小的心意罢了,相较于姐姐对小女的恩同再造,实在不成敬意,姐姐喜欢就好。对了,怎么不见蕴姐儿和贵府的小姐们?”
这便是想与平家做通家之好的意思了,说来原配的娘家与继室的娘家好得亲如一家的也不是没有,平老太太纵为了顾蕴,也不会拒绝,遂命丫鬟:“去将二小姐三小姐和表小姐都请了来。”
丫鬟应声而去,不多一会儿便引着顾蕴与平沅平滢进来了。
周夫人不待平沅与平滢拜下,已一手一个拉了起来,笑道:“两位小姐都明珠朝霞般,叫我都不知道该夸什么才好了。”然后一人赏了一对赤金嵌红宝的镯子,镯子沉甸甸的倒还罢了,关键上面嵌的红宝石都有指甲盖大小,实在是大手笔。
好在平沅与平滢也是见过不少好东西的,见平老太太只说:“她们小人家家的,妹妹不拘赏个什么也就是了,赏这么贵重的东西,没的白折了她们的福。”并没有不让她们收下,便落落大方的向周夫人道了谢,将镯子收下了。
周夫人这才又看向顾蕴,笑道:“外祖母答应给你打的百宝璎珞也已在打了,至多明儿你弟弟满月时,你就可以戴上了。”
顾蕴少不得屈膝道谢,对周夫人动不动就赏她这样那样的行径,颇有些无奈,尤其是这百宝璎珞,当初她不是拿话来岔开了的吗?
见过周夫人后,顾蕴姐妹几个也就退下了,总不能把顾菁姐妹一直扔在花园里罢?
周夫人这才说起周望桂新添的儿子来,“……刚生下来时小猫儿一样,不怕姐姐笑话,我心里真真是捏了一把汗,惟恐养不活,怕女儿见了伤心,还不敢表露出丝毫来,谁知道就是那么个小小的人儿,却比足月的孩子还能吃,这才十来日功夫呢,已经长大好些了,等明儿小女出了月子,我再带了他们母子登门叩谢姐姐的恩德。”
周夫人既与平老太太平辈,周大人的官阶又比平大老爷高,她自然不能亲自对平老太太下跪谢恩,那就不是在谢平老太太,是在为难平老太太了,所以她才会说待周望桂出了月子后,带他们母子前来给平老太太磕头。
平老太太忙笑道:“也是周家侄女有福气,不然我纵有仙丹妙药也一样于事无补。至于妹妹说的‘叩谢’什么的,实在大可不必,倒是可以带了孩子让我瞧瞧,说来这孩子也算是我的外孙不是?”
显阳侯府的门她是至死都不会再登了,要见周望桂的孩子,的确只能周望桂带到平家来,倒不是仗着对周望桂和周家有恩就倚老卖老。
周夫人也正是知道这一节,才会这般说的,闻言笑道:“福哥儿自然是姐姐的外孙,就跟蕴姐儿是我的外孙女儿是一样的。”
顿了顿,“说到蕴姐儿是我的外孙女儿,这里也没有外人,我有话就直说了。其实是这样的,我瞧着蕴姐儿这孩子实在好,又懂事又能干,我爱得跟什么似的,便起了一个念头,想将她求了家去做孙媳妇,我们家的孙子,不是我自夸,虽不敢称人中龙凤,却也是万中无一,只要姐姐愿意,我明儿便将几个与蕴姐儿年龄相当的孙子带了来,让姐姐过目,未知姐姐意下如何?”
言下之意,周家与顾蕴年纪相当的少爷任平老太太挑,自谓已将诚意做到了十分。
却不知平老太太才听了祁夫人替沈腾说项,心里已是拿不准主意,如今又听得周夫人为自家的孙子们说项,就更是拿不准主意了,既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一家有女百家求”骄傲,想着不管怎么说,且先见过人再说,若是沈家少爷与周家少爷都比谦哥儿出色,自然不能委屈了蕴姐儿;又有些替自家孙子担心与不值,自家的孙子自是最好的,可万一蕴姐儿偏就只拿他当哥哥呢,他知道后得有多难过?
一时间端的是左也难右也难。
祁夫人心里则早已是警铃大作,原来周夫人竟也打着将蕴姐儿聘为自家媳妇的意思,周家的少爷们她虽没见过,听侯爷以往提及,倒都及不上腾哥儿出色,可平老太太这不是还没有个准话儿给她吗,如今倒好,内忧未除,外患又添!
平大太太还不知道沈腾的事,听得周夫人为自家的孙儿求顾蕴,第一反应就是蕴姐儿可是二弟妹瞧中的媳妇,也是三侄儿的心上人,可不能让周家的人截胡了去,继母的娘家人如何及得上亲生母亲的娘家人贴心?
她见平老太太不说话,便打算开口将此事岔开,周夫人见婆婆不接她的茬儿,自然也就知道他们家对周家的亲事无意了。
不想平大太太还未及开口,周夫人已又道:“我知道我初次见姐姐便提出此事,实在有些唐突了,可我是真的喜欢蕴姐儿,我也可以向姐姐保证,将来一定会善待蕴姐儿,不说让她像在娘家时一般尊贵,却绝不会让她受一丝半点儿委屈。姐姐可能不知道,我们周家因祖上便是武将出身,家里从来没有养小老婆通房丫头之类乱七八糟的事儿,再就是我们周家数代经营下来,也算是有一定的家底,我可以向姐姐发誓,我绝不是冲着蕴姐儿的嫁妆去的,何况姐姐与蕴姐儿对小女都有再造之恩,我们家若是敢对蕴姐儿有一点不好,天理都难容。”
见平老太太听住了,忙又补充道:“而且我们家说是蕴姐儿的外家与舅家,却又不是亲生的,不但不会让人觉得蕴姐儿是我们周家养的童养媳,就看轻了她,将来她若真受了什么委屈,传扬开来,旁人也只会说我们的不是。反倒是换了亲舅家,蕴姐儿自己也不好说嘛,旁人知道了也不好说我们的不是,总是亲舅家,总是亲舅舅舅母与亲表哥,再委屈她能委屈她到哪里去,别是她小题大做罢?姐姐请细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平心而论,周夫人的话的的确确的都是在为顾蕴考虑,若不是真心喜欢顾蕴,若不是真如她所说的,拿顾蕴当自己的外孙女儿,她再说不出这样推心置腹的话来。
只是她却不知道,她是说者无心,谁知道偏就刀刀在往平老太太的心窝上戳,平谦可不一直对顾蕴上心吗,果真顾蕴将来嫁了平谦,岂非要被人说平家是拿顾蕴拿自家的童养媳在养,指不定还图谋着她的嫁妆了?
且舅母与婆母如何能一样,你做姑娘时与小姑子打闹与长辈撒娇做舅母的可能会觉得你直率娇憨,你做儿媳时再这样舅母就只会觉得你轻狂不稳重了,不然也不会有“婆媳永远是天敌”这一说法了!
以致平老太太心里的骄傲啊担心啊不值啊什么的统统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去,只剩下满满的烦躁,几乎就要忍不住反驳周夫人,什么养童养媳,这世间亲上做亲的人家不知凡几,难道家家都是在养童养媳了?
还说什么他们家没有养小老婆通房丫头之类乱七八糟的事儿,难道平家就有了,而且迫于正室的威压不敢养或者只敢私下养,与心甘情愿不养能一样吗?
再说家底,周家家底厚,难道平家就是什么寒门祚户不成?
而且二儿媳的人品她了解,绝不是那等苛待自己的儿媳之人,自然也就不存在蕴姐儿受了委屈也不好意思说出来,或是没地儿说理一说了,何况还有二儿子,亲舅舅难道还能委屈了蕴姐儿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