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是这样,老妖婆还是盛京城里出了名的贤妇孝女,哪家有女媳的都要拿了她做楷模,让女媳学习她的贤良淑德,——狗屁的贤良淑德,她就是这样‘孝顺婆婆敬重夫君善待妾室庶出’、‘对苛待的自己娘家也宽容大度,在娘家被满门抄斩后冒险为他们收尸’的,盛京城的人们都瞎了眼!
念头闪过,董柏忽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来,老妖婆毒如蛇蝎,不会趁此机会要了他的命罢?不,不要,他还没活够,他好不容易才熬到老妖婆快死了,眼看好日子就要来了,他怎么能死,他要活着,无论如何也要活着!
“母亲,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您就饶过我这一次,我以后再不敢了……”董柏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头也是一下比一下磕得重,只求顾蕴能放他一条生路,心里更是后悔,老妖婆说得对,自己果然太得意忘形了,哪怕他恨不能将老妖婆挫骨扬灰,至少也得等到老妖婆死透了再付诸于行动啊!
顾蕴冷冷看着庶子无用的样子,满脸都是不屑与鄙夷,果然是董无忌的种,与董无忌一样的无用。
她待董柏额头磕得红肿一片了,才冷笑反问道:“饶过你这一次,等着你以后将我挫骨扬灰,让我死无葬身之地?做了这么多年的母子,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的性子,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所以,她今日要的不止是让眼前这个狼心狗肺的下流种子沦为阶下囚,更是他的命!
“喜嬷嬷。”顾蕴冷声吩咐,“即刻安排人送侯爷去庄子上‘静养’,侯爷的病来势汹汹,怕是该将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起来冲一冲了,也是防着事到临头手忙脚乱。”
董柏没想到自己的哀求换来的是顾蕴的变本加厉,又是恼怒又是绝望,再忍不住破口大骂起顾蕴来:“你这个老不死的老妖婆,你一定会遭报应的,我就算做鬼也绝不会放过你!”
“报应?”顾蕴冷哼一声,“我如果怕遭报应,当年也不会做那些事,更活不到今日了,可见老天爷也是欺善怕恶的,我有什么可怕!”说完朝喜嬷嬷挥挥手。
便有四个孔武有力的粗使婆子上前,不由分说堵了董柏的嘴,将其拖了出去,董柏身为男人虽天生比女人力气大,架不住寡不敌众,且养尊处优多年,岂是一群粗使婆子的对手?
屋里很快便安静下来。
顾蕴也已是累极了,此役她虽然大获全胜,到底是拖着病体强自支撑,如今松懈下来,哪里还支撑得住,躺在床上连动一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喜嬷嬷见状,忙上前给她揉起太阳穴来,待她脸色好些了,才忍不住小声说道:“大爷到底是侯爷亲生,父子天性,万一大爷将来知道了今日之事,给您老人家气受……”
活着时受气也还罢了,将来给太夫人摔丧驾灵,更少不了大爷。
顾蕴缓缓道:“亦安可不比那个白眼儿狼,况因着他母亲是我娘家族侄女儿,他们母子这些年受了多少气,你见旁人家七八岁的孩子,又有哪个是像亦安那般懂事老成的?还不是被那白眼儿狼给逼出来的,他的几个外室庶子可至今还在外面活得好好儿的呢,不过是因为有我压着,才一直没能进门罢了,若我死在那个白眼儿狼前头,亦安的世子之位哪里还坐得稳?你放心,他们母子对今日之事,就算不至于拍手称快,也定是暗中称愿的,不然方才这么大的动静,你夫人那边怎么会半点声息俱无,她好歹也主持了这么几年的中馈,岂能培养不出几个心腹来?”
若不是一早防着有今日,她岂会容那白眼儿狼一年成千上万两银子的挥霍,如今看来,用这银子买那白眼儿狼妻离子叛,当真千值万值!
况她自己的身体她自己知道,指不定还能活几日,能受什么气?死了就更不必说了,人都死了,旁人如何待她又还有什么关系?
顾蕴说完,终因支持不住昏睡了过去。
喜嬷嬷轻手轻脚的替她捻好被子,才忍不住暗叹了一口气,太夫人这一生,可真是太苦了,明明才活了三十几年,却将世间所有的苦痛都受尽了,哪怕终究还是笑到了最后又如何,一样是黄连镀了金,太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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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蕴躺在宽大华丽的黄花梨螺钿拔步大床上,一日十二个时辰里,少说也有十个时辰处于半昏迷的状态。
所幸与其他久病卧床之人相比,她的心智仍保持着清明。
耳边隐约传来丫鬟们压低了仍不掩义愤的声音:“太夫人真是可怜,病成这样也不见侯爷来瞧瞧,反而一心想着给自己的生母请封诰命,果真是生恩大于天吗?”
“阖府谁不知道侯爷不是太夫人生的,这隔了肚皮就是隔了肚皮,怎么养也养不熟!”
“要不隔壁永昌侯府的大奶奶拼死拼活也定要生个自己的儿子呢?我真是替太夫人不值,这如今是她老人家还活着呢,要是明儿……,还不定会怎么样呢……”
话没说完,一个低沉却不失威严的声音插了进来:“你们这群小蹄子,我才一时不在,你们便都出来躲懒了,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们!还不快进去服侍呢,等着我请你们?等一下,把脸都给我擦干净了,省得待会儿太夫人见了心里不痛快!”
是顾蕴跟前儿最得力的喜嬷嬷的声音。
一众丫鬟霎时没了声音,只急急扯下襟间的帕子,仔细掖起眼角来。
喜嬷嬷已撩帘进了屋子,行至顾蕴床前,见顾蕴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只当她仍昏睡着,正犹豫要不要叫醒她。
顾蕴已先睁开了眼睛,气力不济的道:“事情都办妥了?”
“太夫人放心,都已办妥了。”喜嬷嬷忙恭声答道。
顾蕴“嗯”了一声,“扶我起来。”
喜嬷嬷忙依言伸手扶顾蕴坐了起来,另一只手接过丫头递上的大迎枕,垫在了她的身后。
就是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顾蕴依然累得气喘吁吁,不由暗自苦笑,果然在生老病死面前,纵然她有千般心计万般手段,也是无能为力。
余光瞥见几个大丫鬟的眼睛都红红的,顾蕴知道她们必定才哭过了,却也只是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并没有多问。
喜嬷嬷跟了她二十余年,却是知道她向来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怕她动怒,忙赔笑解释道:“开了春天气倒是暖和了,这风沙也大起来,才老奴回来时,几个丫头你对着我,我对着你的,正彼此吹眼里的沙子呢,太夫人是没瞧见,不然没准儿还能怄您老人家一笑呢。”
“盛京的春天可不就是这样。”顾蕴淡淡应了一句,便再无他话,既是不想拂喜嬷嬷的意,也是懒得再为芝麻大点儿的小事动怒。
喜嬷嬷笑着顺势岔开了话题:“说到春天,才老奴经过厨房时,瞧见庄子上送了新摘的香椿芽儿下来,难得太夫人今儿精神好,要不老奴吩咐她们做个椿芽儿鸡蛋饼,再配几个清淡爽口的小菜,晚间太夫人好佐粥吃?”
顾蕴本没什么胃口,但想着晚上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到底还是点了头:“嗯。”
一时用过了晚饭,顾蕴正想让喜嬷嬷扶自己去地上走几步,才吃了半碗粥,胃里顶得慌,不下地走动走动,她今晚上是别想睡了。
就听得外面一个声音道:“侯爷来给太夫人请安了。”
顾蕴嘲讽的扯了扯嘴角,向喜嬷嬷道:“我正想让人请他去呢,他倒先来了,你说我们母子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让他进来罢。”
喜嬷嬷知道顾蕴不高兴,小心翼翼的应了一声“是”,自转身去了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