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了……
他看着这个男人守在这个灵堂里守了整整五天，吃得少喝得少，就这样站着，站的累了，就稍微坐一会儿，没有人的时候，他便会说上很多很多话……
奶奶一直说他话少，情绪不外露，如果还能听得见，一定会感叹这个男人……怎会有这么多的话要说。
可是……这时候说，又有什么用？
“对你来说，妈是什么样的存在……”凌新宇走到凌啸天身边，静静地看着墙上挂着的相片，奶奶笑的俏皮暖人。
“……”
“在你心里，是凌氏重要，还是妈更重要？”
“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事物比她更重要。”凌啸天淡淡开口。
“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要背叛她？既然这么爱她，为什么要招惹别的女人。”
“……”凌啸天沉下眸子，唇抿成了一条线，良久才道，“谁都会犯错误。”
“谁都会犯错误……呵，可不是谁犯得错误都会毁掉一个人的人生。”凌新宇双手插在裤袋里，颀长的身体笔直的站着，幽蓝色的眸子看着前方，一头染黑了的发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少了分不羁，多了分正气。
“对你母亲，我无话可说。”凌啸天深吸口气，“新宇，这么多年，你该放下了。”
“放下？怎么放得下？”凌新宇拳头微微攥紧，“我想不通……越来越想不通……以前很怨，现在更怨，当初母亲死的时候我就应该让你拿命赔。”
“……”
“明明已经拥有了这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却没有做到从一而终。而你的错，却要妈替你补偿……呵呵！凌啸天，你可真是个男人。”凌新宇讥讽含恨的话毫不顾忌。他真的想不通……不是没有想过放弃这段恨，和这个女人在一起的这些年，他不止一次想要放弃，可这个女人越是疼他，越是爱他，他就越是不懂……越是不能理解凌啸天……
“就算是她代我补偿你也好，这些年，也算补偿了不是吗？”凌啸天看向凌新宇，老眼里竟闪着毫不退缩的光，好像对他再也没有半点歉疚。
凌新宇的眸子眯起，直直的与他相对，“补偿……欠我的人是你，欠我母亲的人是你！”
“你现在姓凌，是我凌啸天的儿子，你现在拥有的一切，你所得到的一切是那个女人穷尽一生都无法给你的！你为什么就不知道知足！”
“……”
“她不惜离开我，去英国陪你这些年，当真是她欠你的么！凌新宇，不要把这些当成是你应得的！”凌啸天的一双眸子狠戾的瞪着他，语气更是从未有过的强硬，对凌新宇，他就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一样。
凌新宇轻扯嘴角，攥紧的拳头倏然松开，看了眼露着美丽笑容的奶奶，轻扯嘴角，“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到死，她都在为你说话。”
“……”凌啸天一僵。
“她一直都知道我对你的恨，也知道以我的性子，不会因为她对我的好而放下对你的恨。她一直都是大智若愚的样儿，其实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她说，恨一个人比爱一个人来的容易，却也痛苦。她说，你有了欣恬，将来你们也会有孩子，以后就会知道过去所经历的不过是生活所给的历练，相比即将到来的幸福，什么都不算。她说，再怎么恨你，也要记住是你给了我生命……”
话说到这，凌啸天拄着拐杖的手一紧，唇也抿的更加显不出血色，看向照片的眼睛划过一抹难以诉说的痛苦和悲戚……
阿雪，你打算骗他骗多久？你骗了一生，难道也要我骗到死么？
“凌啸天，你到底有什么好？”凌新宇又问一遍，似是问凌啸天，也似是问着奶奶，“爱情你要，亲情你也要，要名，要利，要权，你什么都要……这样的好事，天底下哪里有？从现在开始，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痛不欲生！”
凌啸天依旧沉着眸子，轻笑，“让我痛不欲生？我都一把老骨头，什么样的事情没有经历过，你以为你——”
“你最宝贝，最疼爱的不是你的孙子么……”
凌啸天心口一紧，他看向凌新宇，“你想做什么？”
凌新宇再次扯起嘴角，一双蓝眸划过一抹寒光，他看着他，“我会让你看着他从凌氏下台，看着他失去爱情，亲情，失去名，失去利，失去所有的一切。这样应该会比自己失去……更痛吧？”
“你就以为我的孙子那么好欺负？”
“不是你的孙子好欺负，而是我比你想象中的更强大。”凌新宇淡淡道。
凌啸天看向他，“当着你妈的面，你真敢说出来。”
“她已经死了。”
“……”
简单的五个字，像是守护着凌家最坚固的城墙轰然倒塌，好似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持枪千金的步伐。
凌啸天看着他转身笔直往前走的背影，身体微微一晃，险些有些支撑不住，一双老眼看向灵堂上摆着的照片，嘴角划过一抹苦笑，眼里透露的却是无限思念和溺……
“阿雪，你真是傻瓜啊……”
奶奶的葬礼是在一个细雨连绵的周末，墓碑落在郁城郊边环境最好，最安静的墓园一角。
参加葬礼的人很多，除了凌家本家的人，商界许多有名望的人也来了。
朵朵白花放在奶奶的墓碑前，都快堆成了一个小山丘。
黑色雨伞下，每个人都穿着黑色的西装，神情都很肃穆，只有秦南君和凌爵，从头至尾，嘴角都勾着浅笑，他们知道……奶奶不喜欢愁眉苦脸。
凌爵撑着伞，秦南君挽着他的手臂，走到墓碑前，鞠了好几个躬，秦南君抚着自己隆起的腹部，她道，“奶奶，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在偷着乐呢，你喜欢热闹，你看这么多人都来参加你的葬礼。谢谢你给我和阿爵的孩子取名，等孩子出生，我会告诉他，他有一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太奶奶。”
凌爵搂着秦南君的肩膀，伞把她遮的牢牢的。
“奶奶……我也知道你很遗憾，遗憾没有看到沁儿的出生，哦，忘记告诉你了，昨天被调皮的欣恬压着去医院做了b超，是个女孩。”
凌爵微勾唇角。
秦南君微微扬头便看到凌爵惬意的表情，轻笑出声，“阿爵一直嚷着要个女孩女孩，这下如他愿了。”
“咳咳……本来就是女孩好。”
“奶奶，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南南，留个机会让别人说。”凌爵忙制止她，低声道，“别一咕噜全说完了。”
秦南君轻笑，“好，我不说，你媳妇会告诉你的。”
两人从墓碑前走开，凌新宇和杨欣恬走了上来，献上花，鞠了躬。
“妈咪！我好想你哦！你不在家，家里一下子就闷了好多……”杨欣恬鼓着腮帮子说道，“新宇的心情也不好，这几天都不理我。”
凌新宇只是抿着唇。
杨欣恬瞄了他一眼，径自笑道，“不过我原谅他，新宇真的很想念你，妈咪，你在天上一定要好好的，知道么？还有哦……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凌新宇撑着伞，盯着墓碑，却有些漫不经心。
杨欣恬瞄了他一眼又一眼，而后清了清喉咙，看着墓碑，扬起嘴角，“我……怀孕了。”
“……”她窃喜的四个字落进凌新宇耳朵里，却像是一道惊雷直劈而下！凌新宇一脸错愕的看着她。
杨欣恬一张小脸红彤彤的，带着些羞怯看向他，“昨天和南君一起去了医院，只是随便检查了一下，没想到……”
凌新宇的眉头拧起，神情复杂至极，心在一瞬间也乱成了一团！
“新宇？你不高兴？”
“……没有。”
杨欣恬被略显古怪的凌新宇搂着走开……
葬礼结束，凌爵搂着秦南君往停车场走去，她看着他湿了的半边肩膀，嘟囔道，“那么大的伞，你怎么撑的？都湿成这样？”
凌爵搂着她，轻笑，“我湿成什么样都没事，只要你和宝贝女儿好好的就可以了。”
秦南君睨了他一眼，“油嘴滑舌。”
手机震动，秦南君站在车前，拿出手机，一条短信——
你父亲秦天助和母亲程媛媛是被凌啸天害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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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新宇无奈轻笑，“能不生气么？这么大的事情，把我们都瞒的这么实……妈，你真是年纪越大越贪玩。”
“新宇……妈咪保证没下次了。”
“……”
凌新宇静静地看着她，一句“保证没下次”紧紧揪着他的心，让他找不到空隙呼吸。
握着她的手，英俊的脸上挂上浅笑，“可我已经习惯了。”
将来或许再没有被她吓到，被她突如其来，古灵精怪的想法惊惶到的机会了。
午间，王淑和林嫂送了饭过来，凌爵去了公司，医院里是秦南君和凌啸天在陪着。
奶奶睡得很沉，秦南君只是坐在一边翻着一本相册，这本相册是爷爷上午打电话让王淑带过来的，相册里的照片很老，但都保存的很新，奶奶的那个年代，离她很远，却充斥着股让人向往的淳朴……如果杨欣恬没有告诉她那套摩谷鸽血红宝石的故事，她或许也会把爷爷奶奶列为淳朴的行列。
“奶奶年轻的时候真的很美。”过去的照片很真实，不像现在的照片很多经过处理。
“现在依然很美。”爷爷的声音带着些沧桑，不知何时，他拄着拐杖站在秦南君身后。
秦南君忙起身，“你坐。”
凌啸天的手搭上她肩膀示意她坐着不要动，秦南君便坐回了原位，继续翻着相册，指着一张三人照片，“爷爷年轻的时候也很英俊嘛，不过旁边的这个男人是谁？”
“欧阳辉。来参加婚礼的那个老头。”凌啸天淡淡道。
秦南君愣了一下，知道是那男人把奶奶气成了这样，却没想到爷爷谈及那人时，语气却很平淡。
“原来姓孙的没说错……真的有好深的交情……”南君小声嘀咕了句。
她一张张的翻着相册，从奶奶和爷爷相识的时候，到两人结婚，再到怀孕……抱上孩子，孩子一个个的长大……爷爷和奶奶慢慢变老。
秦南君脑中灵光一闪，“爷爷，我们都没有拍过全家福！”
“……”凌啸天也是一愣，仔细想了想，他们确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拍过照了。
“好呀……拍全家福……”奶奶虚弱却明显高兴的声音传来……
秦南君忙上前，“奶奶，我吵醒你了。”
奶奶摇了摇头，拽着秦南君的手，“拍张全家福，就在这里……好不好？”
“好！我让林嫂给你带一套好看的衣服，晚上，让阿爵小叔他们全都过来。”
应下奶奶之后，秦南君一下午就在忙着联系大伯小姑，还联系了个摄影师。
看着秦南君在门外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的打着，奶奶靠在上，小小的脸上全是笑容……瘦成骨柴般的手被凌啸天紧紧握着。
“老头子……怎么办？我有点怕……”
“怕什么？”
“很多，很多……”
“有我在呢，你有什么好怕的？”
奶奶的目光从门外转到边的男人身上，满头的白发，脸上的皱纹已经很深刻了，一双老眼浑浊的很，然而视线变得模糊，她的眼前出现的是一个硬朗帅气的男人，有些强硬有些霸道，对她却又是极致的温柔，极致的溺。
“正是有你在，我才怕。”奶奶反握住他的手，“你这老头子总说我固执……其实最固执的人是谁，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有儿子，有孙子，却还是什么都自己扛……我怕我走了，你会扛不住……”
“这种时候还担心这些有的没得，真不像你……”
“新宇……”
“不要说了。”凌啸天打断她，“不用担心，当初你不同意我逼迫南君嫁进来，你看现在……她和爵儿多相爱，他们会有很好的未来。新宇也一样……你相信我。”
“你是个老顽固。”
“就算是个老顽固，也是你喜欢了一辈子的老顽固。”
奶奶点头，她看着他，良久道，“老头子，你要不要亲亲我？”
“……”
凌啸天僵硬的面孔划上了笑容，直起身，满是褶皱却异常大的双手捧着奶奶的小脸，在她额头上重重印下一吻，又吻了吻她的白发。
“下辈子……你还会不会倾尽一切买下摩谷鸽血红宝石来向我求婚？”她问他，竟带着几分撒娇。
“会。只要你开口要。”
“不要骗我。”
“这辈子我骗过的人不计其数，可你心知肚明，唯有对你，从没有过欺骗。”
秦南君站在门口，看着爷爷亲吻奶奶的额头，心里说不出的感受……带着些刺痛的羡慕？
外人说豪门世家，真情难寻……
可在秦南君看来，或许只是外人将所谓的豪门妖魔化罢了，再大的豪门，也只是一个家，而家……就会有悲欢离合，就会有所谓的难念的经。
多年以后，她和凌爵能不能也像这样……执子之手，吻其白发。
晚间，偌大一间病房被凌家上上下下充斥着，门外的医生护士频频将目光往里投。
“凌奶奶真幸福。有这么多儿孙……”
“凌家少夫人肚子里还有一个呢！算不算四世同堂？”
“……算。”
病房内，在摄影师的指挥下，一个个的站在奶奶身边，大伯和大伯母抱着他们的儿子，凌爵一手搂着秦南君，一手被奶奶牵着，凌新宇同样如此，爷爷就站在奶奶的身后……
摄影师连着拍了好几张，半个钟头后才算结束。
凌爵和凌新宇扶着奶奶躺会上，护士进来帮奶奶重新换上舒适的睡衣，奶奶不说话的时候，恬静的像个天使，静静的靠在头。
拍完照，大伯和小姑关照了奶奶几句，便回去了。
晚上凌啸天依旧留在这里，无论谁劝都不肯离开奶奶半步。
“我留下来照看，你们先回去吧。”凌新宇对他们说道。
“我也留下来。”凌爵说道。
秦南君看了他一眼，“那我回去，明天早上给你拿衣服过来。”
“恩。”
奶奶的精神很好，心情也愉悦，以至于大家的脸上也都明朗了起来。
入夜，奶奶闭着眼睡得还挺熟，凌新宇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双手环胸，闭目浅眠，凌爵给秦南君发了几条短信后，准备关灯，目光落在拄着拐杖的凌啸天身上，他靠在沙发上，老眼闭着……凌爵抿了抿唇，拿过毯子走过去，小心翼翼的给他盖上。
他和凌啸天不对盘，但他知道凌啸天对奶奶，是真心实意的。
给他掩好毯子，凌爵转身，却不料对上奶奶含笑的眸子……凌爵一时间有些别扭……
奶奶冲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过来。
凌爵坐到边，握着她的手，轻声问，“怎么醒了？”
奶奶望着他，笑了笑，“爵儿，有些话，奶奶还是要和你说……”
“明天再说吧，现在早点睡。”
“身上痛得很，根本睡不着。”奶奶说了实话，听的凌爵一阵心疼。
“好，你说……爵儿听着。”
夜很静，只有一个老人轻轻的念叨着，悉心的嘱托着……
“我知道你怨爷爷，他们的死你都归在他身上，这么多年，你的埋怨我都看在眼里，可爵儿，你要明白，他们都是你爷爷的孩子，最痛心的人一直都是你爷爷，他只是板着张脸，感情不外露，但不代表他没有感情……无论如何，他始终都是你的亲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