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新昌坊里玉华一夜难熬,而那大明宫承香殿内,崔四娘崔玉露也是深夜未眠,她进宫后便犹如木偶般一路由人摆布,司闺姑姑领着宫人伺候着四娘沐浴涂香更衣后,便被软榻抬进了承香殿。
四娘按着司闺女官的吩咐,侯在了内殿的锦屏之后,不久便听小内监一声声由远及近通报进来“圣上驾到~~~”
四娘连忙由宫人搀扶着出来跪在了门前迎驾,她规矩练的纯熟,自然不敢抬头胡乱打量,只垂眼看到明黄色的袍角从自己身侧拖曳而过,头顶上划过一个低沉的声音:“起来吧”。
半响,才有宫人扶着她起身往内殿去了,此时已是戌时中,已到了安寝的时候,圣上李盛一进了内殿便命人替自己更衣上了龙床,而四娘则被人带到床背屏风后卸了所有钗环,褪了礼服外衫,只留了薄软如无物的桃红小衣,才送到了李盛床前。
四位司闺女官打理好了一切,便俯首退出了内室,悄然无声的立在了门外听吩咐。
四娘此刻才从睫毛下转着眼,窥视了一下那床榻上的动静,见圣上已经闭着眼仿佛在养神,便暗暗吸了一口气,按着司闺姑姑的教导,起身从床尾这边慢慢往帷帐内爬去,一直钻入明黄织彩锦被中,才静静的躺在了李盛的身边。
而那龙床之上,李盛虽闭着眼不动,身边的动静却也听的清清楚楚,一直到感到身边一个软软的身子安静的躺下了,才缓缓的松了一口气。
按着李盛本意,他本来是连这个过场也不想走的,想着只管把人抬进宫里就完了,接下来便各自封号安排宫掖供养着就好,可阿阮却气的说若是他连初夜也不留人宿下,反倒是在跟她在赌气一般,传出去还像个什么话。
李盛也知道皇后说的有理,只好在承香殿来走上这么一趟,之前那王婕妤抬进宫时便是这样,他留了她在床上躺了两三个时辰就命人抬走了,好在这被人精心调校过的王婕妤十分乖巧温顺,并没给自己增添任何麻烦。
此时李盛也是抱着同样的打算,听到身边昭美人已经躺下了,便闭着眼说了一声“熄灯安置吧!”。
那司闺见今夜也是一样的情形,便急忙小步进来灭了殿内四周点放的烛火,又悄声退了下去。
李盛平缓了一下气息,便打算先小寐片刻,谁知他闭眼躺了半天,却总隐隐觉得脸颊边有些不对,李盛心里一动,便睁开眼扭头望了过去。
此时内殿虽然已经暗了,但殿门大敞着,室外的烛火仍然光明,这隐约亮光之下,李盛便一眼看到一张近在咫尺的粉嫩面庞,犹如刚剥了壳的鸡蛋一般光洁无暇,而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一霎不霎望着自己,此时见自己看过来了,便顿时笑弯了眼,两瓣有些肉嘟嘟的粉唇略凑上前来,小小声说道:
“圣上,要四娘伺候您吗?”
“怎么了,你可是今日在永嘉坊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吗?”
见李纪态度平常,并未着恼,玉华想了想便说道:“我并未听说什么流言,只是因为四娘姐姐要进宫了,我东想西想的,就突然想起太子妃这么多年来一直并无所出,有些疑惑,便想问一下郡公爷是否知道什么内情。”
李纪听玉华这么说,沉思了片刻后才答道:“如今的后宫已由皇后娘娘一手把持多年了,宫里四大女官,除了女史王月福外,尚宫、尚仪、宫正三人俱是崔皇后培植的亲信,后宫诸人的饮食穿戴都是由那李尚宫主管安排的,连常年替后宫诸位贵人诊脉的刘、王两位医判,也是皇后娘娘精心挑选出来的人选,两位医判自然是医术极为精到的,尤其擅长妇科,表面看着并无任何不妥。而那太子妃所居的东宫,当然也在崔皇后执掌范围内,她又无娘家撑腰,若是崔皇后不想让太子妃有孕,对她而言,确实并非什么难事。”
“若如今太子妃无子之事果有蹊跷,那么今后这东宫还能有身孕的,岂非就只有我那义姐琪娘一个了吗?”,玉华想了想问道。
“若是东宫能有谁可以怀上龙裔,应该就属你那义姐了,不过对某些人而言,也许东宫诸人都没动静,才是最称心合意的,所以”
玉华一听李纪这话就明白了,若纳了几位良娣良媛后,东宫还是一直没有动静,那这身子有疾的传言可就要从太子妃身上转到了太子身上去了,这太子无后可是极大的忌讳,直接就能动摇他的根基,可是在玉华看来,这谋划显然颇有漏洞,她想了想便马上问道:
“那太子殿下自身饮食用品可否会直接遭人算计呢?”
李纪摇了摇头说道:“太子用膳起居自有一套严格程序,且他身边的大内监刘准虽性情古怪,为人阴毒,但对太子却是极为忠心的,也是个很有手段的人,太子身边一直被他管的滴水不漏,且男子与女子不同,想要不知不觉的就害的男子丧失能力,并非易事,但想要女子在身子并无大碍的情况下无孕的法子,这后宫却历来是多的是的。”
“若是如此的话,我看那东宫迟早会有人产下龙裔的,只要太子殿下本身无恙,这污蔑他无孕的法子便不可能得逞,太子殿只要想法子偷偷宠幸几个宫人,他这不孕的流言便迟早能被打破,而且一旦宫人有孕,太子殿下便马上能察觉到自己是遭人暗算了。”
“你说的对。”,李纪点了点头,“东宫若是一直全无所出,太子殿下难免就要起疑,事情反而会不可控制,所以,以我的猜测,你那义姐有孕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而且以崔皇后的城府,为了让人不疑心崔家,那卢家与华家的两位良媛说不定也有此幸运,唯有太子妃那里”
李纪说到这里,眉头不由便紧了起来,玉华看了心里一动,她早就察觉李纪对太子妃与别人有所不同,似乎常有几分关心与情谊,玉华自己本也一直对车芷兰颇有好感,想了想便壮着胆子对李纪说道:
“既然郡公爷您也早起了疑心,难道太子殿下与太子妃那里竟然还是一无所知,难道就没有想法子应对?”
听了这话,李纪只深深看了玉华两眼,却并未答话,其实这皇后娘娘对太子有异心之事,本是个大忌,若没有十足十的证据,谁敢随便放在嘴上议论,李纪之前也从未想到自己会与这崔五娘如此肆无忌惮的详谈这些,哪怕以他和太子这样的密切的关系,他也从未敢在太子面前直言猜疑,最多以顾王妃的事例暗示几句后娘的黑心而已。
而李纪也知道,在皇伯父与三哥眼里的皇后娘娘,恐怕完全是另一个形象,是绝不容外人随意猜忌的,而且以三哥如今的实力,想要大张旗鼓清查东宫,不但很可能什么都查不出来,也许还会被倒打一耙,扣上一个不忠不孝的大帽子。哪怕退一万说,就算太子妃如今顺利产下皇孙,今后能不能养大,也是存在着极大变数的,到时候对太子夫妇的打击,也许比不孕还更甚。
皇后与太子如今的情形,在李纪看来,倒是势均力敌,三哥实力虽弱,但占着正统的名义,又有皇伯父全心的信任与支持,皇后想要动他,必须要有极为充分的理由。而崔皇后常年以严母兼慈母的形象示人,崔氏又有护国大功,太子夫妇对她必须十二分的恭敬孝顺。朝中重臣,则又是各有盘算,这其中的形势瞬息万变,牵一发而动全身,倒是谁也不敢贸然轻举妄动,不知今后会有什么样的演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