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日骑的那匹,是叫作霜电的,乃是伊犁产的名马,其白如霜,马毛剪的只剩薄薄一层贴在身上,映着日光,闪着片片银花,长鬃如雪,喷气成云,顾盼腾跃,神骏非常,骑着它跑起来,仿佛觉得自己上天入地哪里都能去一样”。
程娘子这会子仿佛心情极好的样子,细细的和玉华讲着自己当年骑马时的快活情形,一双凤目熠熠生辉。
玉华从不知道程师傅口才竟然这么好,直听的心驰神往起来,把之前那些压在心底的纷扰担忧也都抛到了脑后,她突然间又想起自己的娘来,这骏马、草原、雪山,也莫不是娘常常挂在嘴边念叨的,她眼睛一亮,便站起身绕过案几,走到了程师傅身边紧挨着她跪坐下来,一只小手攀在了程娘子的肩头上,俯在她耳边悄声说道:
“程师傅,你知道么,我亲娘是回鹘人哎,她常说回鹘人个个生下来就是会骑马的,师傅您说,我会不会也是天生就会骑马的呢?”
程娘子长期未与人如此亲昵了,对别人碰触她的身子很是避忌,玉华的软软的小身子依过来的时候,她本能的就想往旁边躲闪,待听明白了玉华所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一下子愣住了,脸上也难得的露出了惊异讶然之色,她蹙眉盯着玉华的小脸,看了半天,嘴里不由喃喃低语道:“怪不得呢,怪不得,总觉得你哪里生的和别人都不太一样,但又说不出来,原来竟是一个”
说完了这几句,程娘子脸上的神色却变得柔和了许多,眼中常年蒙着的冷浸浸的一层薄雾,也仿佛正在慢慢退去,她轻声问道:“这府里没人知道这事吧?”
玉华连忙摇头,压低声音说道:“除了那安邑坊的老爷和夫人,别人应该都不知道的,之前还有几个下人,后来也都不见了踪影,我来这里时,他们吓唬了我好几次呢,说万一让别人知道了,是会掉脑袋的”
程娘子微微点了点头,默然的盯着玉华看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不太自然的伸出手理了理玉华耳后的碎发,对她弯眉一笑,说道:“既然你身上流着回鹘人的血,说不定你真的上马就能飞驰千里呢”
玉华听了马上灿然一笑,然后突然说道:“师傅,你这样笑起来可真好看呢。”
程娘子抿了抿嘴也没说话,只伸手在玉华脑门上轻轻一弹。
没几日到了给顾氏请安的日子,玉华她们几个终于得了准信,狩猎那天,除了六娘,她们四个人都可以跟着元娘与七娘一起过去,顾氏当日还叫了针线房的人来给她们量体,说是要给每人要做一套“骑射服”,除了窄袖半臂、翻领长裙和束口裤,还有配套的靴子和风帽,其实说白了就是原来长安城极为流行的胡服,只不过现在因为避讳,改了个说法而已,也不敢再用胡人喜欢的条纹宝象等图案和浓烈的双撞色,多用赤赫、橙黄、松绿等单色做底,绣些金色花鸟图案,倒也是极为艳丽好看,但凡小娘子,没有一个不喜欢的。
玉华仍是得了专宠,得以紧靠着顾氏身边,坐在了她脚下的小杌子上,其他几人则俱是挨着元娘依次往下两排坐在绣墩上的,七娘则是独一份的在广榻上坐着,歪靠在顾氏身上。
玉华早就发现,顾氏对元娘管教显然十分严格,不管在何处,一举一动都是要按礼法来的,但对七娘却是面上看着严厉,骨子里则是极为宽纵的,她们来请安的日子,十次倒有四五次听到顾氏吩咐下人不叫七娘过来,让她多睡会儿,反倒是元娘是次次都在的,七娘到现在也从未称呼过她们几个一声姐姐,说话间都是你呀我呀的浑叫,顾氏也好像从来没听到过的样子。
今日也是一样,她们几个进来请安,连元娘也是笑盈盈的站起身迎了一下,可七娘是连她们给顾氏行礼时都只管大刺啦啦的坐着没动一下的,她们也都习惯了,不过说起了狩猎,显然是七娘感兴趣的话题,她与元娘的骑射服自然与玉华她们的不同,是早就做好了备着的,此刻七娘正掰着手指头和顾氏说哪里还要加颗琥珀珠子,腰带还要再镶上蓝宝石与红珊瑚珠子什么的。
待七娘停下了话头,玉华便找机会插口说道:“启禀母亲,五娘做了一个风帽想送给七娘,就是不知道是否能用,恐怕手艺粗糙了些。”。
因知道七娘不喜,玉华从来不称呼她妹妹什么的,都只简单叫一声七娘,反正她是姐姐,也不算失礼。
顾氏一听这话,先是抬了抬眉毛,而后便笑的极为慈爱的说道:“五娘果然是个有心的,赶紧拿上来看看。”,连一直对她们几个爱答不理的七娘,也撩起眼皮斜了玉华一下。
有人传话下去,守在外面廊下的阿蛮便把东西都拿了进来,待到玉华把那风帽拿出来,除了芸娘差点直接厥过去,其他人眼中都难免露出一丝惊艳,包括七娘也是眼睛一亮。
这帽子是玉华用心琢磨过的,芸娘那块扎绒料子是棕红色的,单看略显得暗沉,但料子里混着金丝,再配了玉华讨来的金貂毛镶了帽檐,却是极为大方好看,显得既暖和又亮眼,玉华早发现这七娘与一般的小娘子不同,不喜什么花花草草,倒爱一些机巧的小玩意儿,上次她们几个都从宫里得了一套红玛瑙雕的小东西,玉华便把其中一柄小刀和小剑拿来穿上琉璃珠垂在璎珞下做了帽坠,十分的有趣儿,帽后则扎了一蓬红缨子,给七娘这样的小姑娘戴着显得格外神气。
七娘不由自主的便伸手接过那风帽,她早习惯了别人的巴结讨好,倒也没必要矫饰什么,喜欢便是喜欢,只管拿着帽子把玩起来,也不理睬玉华,倒是顾氏笑着说道:“看不出五娘还有这么好的手艺,这帽子做的可真别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