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琪挑了挑眉。
姬沐风低低咳嗽了几声,盯着她眼睛的幽深眼眸之中含着极为复杂的情绪,声音虽带着微微的低哑,语气却依旧温柔如初见之时,“但臣以大局为重了二十年……公主却是臣唯一一次的任性妄为。”
风卷着几瓣粉白色的桃花瓣灌入屋中,吹得两人靠得极近的衣袖微微扬起。
任务还未完成,说明对方还未真正喜欢上自己,但是听到这样的一番话,语琪仍是愣了一愣,还未等她说些什么,对方便压抑地咳嗽起来。
他裹在厚厚雪狐裘中的单薄身形因为胸腔的震动而微微颤抖,似是不愿被她看到自己的狼狈,他低垂着头别过脸去,用手死死地掩住了唇。尽管如此,压抑沉闷的咳嗽声仍然断断续续地传出。
相处了这些日子,肯定还是有感情的,语琪看他咳得实在剧烈,便忍不住想要帮他拍拍背,却在伸手伸到一半时停了下来,犹豫片刻,终是缓缓地收回了手,尽量稳着声音道,“大人所谓的任性妄为,是什么意思?”
姬沐风原本握着从怀中掏出的药瓷瓶准备打开,听到她这般问,便下意识地想要开口回答,但甫一张口却是撕心裂肺地咳嗽。
“啪”的一声轻响,那装着清平丸的小瓷瓶自他手中摔落在地,凭着惯性滚到了语琪脚下。
她盯着脚下那小小的瓷瓶看了许久,终是叹息一声,无法再狠下心去。
无论如何,她仍旧在心中把他看做是知己,在看到对方这般狼狈的情况之下,她实在无法再按照平阳公主的脾性冷眼看着他咳嗽成这样却视若无睹了。不敢挣开他的手,语琪只有蹲□,伸长手臂捞过那瓷瓶塞进他手中。
姬沐风攥着瓷瓶,却没有立刻服药,而是愣愣地抬眼看她,清俊秀美的眉角眼梢尽是纯然的错愣之色。
语琪又好气又好笑,直接从他手中夺过瓷瓶,利落地倒了几粒药丸在自己手中,又冷眉冷眼地将托着药丸的掌心凑到他唇边。
对方又是愣了片刻,才缓缓低下头。头顶早已松垮的青玉簪恰巧在此时滑落,他墨黑的长发瞬间铺洒开来,悠悠荡荡地披散在肩头颊边。
姬沐风已经没有余力再顾及这些了,一边低低地咳嗽着,一边就着她的掌心将那几粒药丸吞入了口中。
语琪保持着蹲在他面前的姿势,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见他服下清平丸后呼吸渐渐平息下来,也就放了心,刚想要站起身来,手腕却被他拽了一下。
因为要起身,她的重心本就有些不稳,在毫无防备之下被他这么轻轻一拽,直接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凭借双手扶住了他的轮椅才没有狼狈地摔在他腿上。
语琪还没来得及作出恼怒的神色,就感觉到一个吻轻轻地落在了自己额上,像是花瓣拂过肌肤,冰凉、轻柔、温软,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以及无法言说的愧疚。
姬沐风缓缓低下头,声音低哑苦涩,“臣的任性妄为……就是这个意思。”
【姬大人还没有真的喜欢上语琪哦!!!他只是以为自己已经喜欢上了而已→_→毕竟从小到大就两个女人对他好过,一个是长辈不能爱,另外一个年轻又美貌,他如果没有好感就奇怪了。
另外他的那句“但臣以大局为重了二十年……公主却是臣唯一一次的任性妄为”的意思则是作为国师应该断绝情爱,以天下为重的,而他‘喜欢’上语琪的行为,算是这一辈子唯一的一次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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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是仲春,朱岚阁后的桃花林一改寂寥景象,垂枝碧桃争先恐后地绽满了枝桠,妖娆与清媚并存。
前些日子皇帝下旨招平阳公主回宫,却被姬沐风以‘公主三月之内必有灾祸,留在庄内方能化解,若贸然回宫恐有不测’的理由回绝了,于是语琪仍住在朱岚阁中,隔三岔五地往素卿别院去上几回。
姬沐风不但精通星宿天象、五行八卦,还善音律,长书法,棋技棋品皆佳,在品鉴书画方面也颇有造诣,皇帝让平阳公主来他的青玉山庄“静心养性”实在睿智不过,即便是语琪,在与他相处的这些日子中,也觉得自己因不断穿梭于各个世界,忙于完成任务而浮躁烦扰的心渐渐静了下来,就连言行举止也不知何时沾染上了独属于姬沐风的气质。
这很正常,所谓夫妻相,便是两人天长日久地相处,气质互相感染才有的现象。
由于现如今呆在姬沐风身边,少不了要做些下棋品茗,写字作画的风雅事,渐渐的语琪也积淀了些文人墨客的书卷气。而所谓的腹有诗书气自华也并非虚言,现在让她温柔一笑,效果要比以往好上数倍。
以前她的演技佳是佳,让人几乎看不出半丝破绽,但也仅仅停留于表面罢了,真正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她是决计作不出来的。而现在,几乎不需任何酝酿,温润之意便由内自外泛出来,举手投足之间也有了以往所没有的从容悠然。
而与姬沐风相处的时间愈长,便愈来愈对他的品格性情心生敬重之意。
因自小便患有足疾且体质虚弱,不但足不能行且一直病痛缠身,他出府的机会极少,这如画江山、水秀山明他从未有缘见过,但他却并不像他人一般歇斯底里地埋怨命运,将满腔恨意发泄到身边人身上。相反,无论怎样的苦痛煎熬他都一个人默默地承受,露在人前的永远是云淡风轻的微笑以及从容不迫的风度,即便是面对下人也是轻声细语,从不疾言厉色。
自小被选定为姬家家主是幸运也是不幸,自从被叫做“少主”的那日起,他便是为姬家上下而活,成为“国师”的那日起,他便为这个天下而活。姬家上下仰望他、希图着他的庇佑,百姓众民崇敬他,视他为国家的守护者与保护神。人人都盼望从他处得到保护,却没人想过他双腿不便,没人考虑过他的身体是否能承受如此大的压力。
如果没有前任家主对他的训练培养,姬沐风或许会就此成长为一个温柔安静的人,但是世事没有如果。他不得不学会勾心斗角,不得不为了护着姬家而染上一身杀伐。虽然命运带给他的只有痛苦,但他却撑起了整个姬家,守护着这锦绣河山、如画天下。
正是因为将这些看得太清楚,语琪就算隐约感觉到了他对自己展现的温柔包容中所掺杂的利用算计,也无法生起气来。姬沐风这辈子从未为他自己活过,他的所有算计、阴谋与手段都不是为了他自己,所以她无法生怨,而因没有爱的缘故,也无法生恨。
那一天比想象中来得还要早,且没有任何风雨欲来风满楼的预兆。
那是一个鸟语花香,安和平静的下午,天边的白云依旧悠然地舒卷着,暖洋洋的阳光漫漫地撒在人身上,朱岚阁上下都沉浸在一种熏熏然的、昏昏欲睡的氛围中。然而随着燕王谋反却被迅速平定的消息而来的,却是来自姬家家主的、使人措不及防的刀剑相向。
手执利兵的护卫们仿佛一支由鬼魅组成的队伍,无声无息地将整个朱岚阁重重包围;数十步之外的地方,训练有素弓箭手同样严阵以待,一张张陌生的脸上那冷漠肃厉的神情,远比他们手中的刀剑弓矢更让人心底发寒。
仪仗队应该早已被制住,语琪身边只剩下数十个不懂丝毫武功的婢女和小厮。侍画早已吓得愣住,只有侍墨还保持着平日的冷静镇定,丝毫不乱地将婢女小厮聚集起来安抚了一番,不让他们因慌乱而莽撞行事。
语琪端坐于厅堂之上,手边还放着一盏早已凉透的君山银针,面上不曾露出一丝一毫的无措来。这个时候,她是这几十号人唯一的主心骨,若是她乱了,下面的人便不知该慌成什么样了。
更何况根据现在的情势来看,姬沐风至多也就是软禁她,不会真的对她做什么。毕竟燕王战败后被俘,他还需要用一个完好的她来向皇帝换一个燕王。
至于为何姬沐风要保燕王一命,她大概可以猜得到,一部分是燕王流着一半姬家的血,他作为姬家家长有庇护他的责任,而更大部分的原因应该是出于对燕王母亲,如今的太妃的感激。可以说,姬家继承人自小接受的培养是残酷的——除了繁杂苛刻的课业之外,他不能哭泣,不能依赖任何人,因为只有没有弱点、无坚不摧的人才能在日后担下守护天下的重任。而燕王的母亲,则是姬沐风被严苛的要求逼迫着迅速长大时,那唯一对他温柔以待的人。
思绪被侍墨打断,她不知何时将她手边的君山银针换成了一杯还泛着热气的六安瓜片。
语琪看着她的动作,不禁在内心暗叹一口气。这个心细稳重的姑娘估计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伤害,于是连跟姬沐风有关的君山银针都不敢再放在自己面前。
刚想吩咐几句,屋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阵骚乱声,薄甲的摩挲声和婢女的轻声抽泣混杂在一起,但语琪却敏感地捕捉到了那极容易被忽略的,轮椅摩擦地面的声音。
昨日他们之间还是可以肆意谈笑的知己好友,不过一夜的功夫,表面的温情便被彻底撕裂,露出了这般不堪的真面目。
语琪一时之间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索性阖上了双眸。周围的一切动静在闭上眼后显得更为清晰,她听到那人的轮椅缓缓滑过地面,在自己面前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