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嫡女为妃 祈容 8819 字 9个月前

清醒后,为了在这冰冷的皇宫里挣扎求存,他只能诚惶诚恐地继续在人前装疯卖傻,贪玩胡闹,彻底坐实痴傻皇子的名号。哪怕知道孟氏背叛母亲,也只能装傻充愣,认贼做母。暗中,他收集证据,苦学武艺,步步为营,一心只为了复仇!

而那个口口声声说会调查真相的父亲,却到现在一点行动都无。整整五年过去,他宠着自己的皇后,护着自己的宝贝皇子,任他们肆意妄为,任慕容家功高盖主。

那些残破的画面不断地冲击着楚玉珩的脑海,令他痛苦,令他绝望。

见楚玉珩如星辰般闪耀的墨眸满是黯然和悲戚,仿佛所有的光明都被夺去,秦落衣慌张地抱住了楚玉珩,紧张地喊道:“够了玉珩,不要再说了!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痴傻八年,中蛊十三年,他竟是这样一步一步熬了过来。

“没有过去,我要用自己的双手为母亲报仇。他顾忌慕容极狗急跳墙,我却不会顾忌。杀人偿命,不死不休!一旦找到证据给白家翻案,我就要让慕容月给我母亲陪葬!让慕容家给白家一百三十条亡魂血债血还!”

秦落衣心中惊愕。秦云鹤早已掌握了慕容家的铁证,竟未告诉楚玉珩?难道是怕他知道后,不顾自己的身子,去玉石俱焚?

很有可能!

而楚玉珩更不知道楚瑞帝是在乎他的,为了他一直隐忍不发,他却因为母亲的死生生地恨上了自己的父亲。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但真相是什么,恐怕只有楚瑞帝自己清楚。

看着楚玉珩此刻狰狞痛苦的神情,秦落衣的心狠狠一颤。她忽然意识到,楚玉珩根本不管不顾自己身上所中的毒蛊,根本不管自己的性命,准备拉着慕容家一同陪葬。

“但现在,老天竟也不帮我……咳咳咳……”体内的真气突然一乱,楚玉珩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虚弱的身躯轻轻颤抖,殷红的鲜血顺着指缝快速流淌。他急忙收敛心绪,但鲜血仍顺着他的唇角不停地溢出,五脏六腑更有着被灼烧般的剧痛。

“玉珩!”秦落衣大惊,急忙扶住了楚玉珩的胳膊。她迅速撩开楚玉珩的外衣,看见他心口处不自然的起伏着,脸刹那间惨白。

银针快如闪电,瞬间扎在楚玉珩胸口的几处大穴。秦落衣拿着锦帕擦拭着楚玉珩嘴角边不停溢出的黑血,对着门口守着的墨竹,心急如焚地喊道:“玉珩毒蛊发作了,快去请离昕!”

“是!”

心上传来阵阵剧痛,仿佛有什么虫子在他胸口四周游走啃咬着,楚玉珩口气血翻腾,不停地咳着乌黑的血迹,原本清澈的黑眸瞬间变得血红。

那一声一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让秦落衣瞬间哭了出来。

毒蛊发作生不如死,他居然硬撑了整整十三年!

“落衣,快走。”楚玉珩红着眼,拼命压制着体内越涌越烈的暴戾之气,但说出口的话,含着鲜血,模糊不清。

秦落衣知道,楚玉珩毒蛊发作时,会神志不清,乱杀人。但现在,她根本不想离开楚玉珩,一分一秒都不愿离开。

楚玉珩挥掌攻向秦落衣,见她全然不顾紧张地抱着自己,挥出的杀招又颤抖地缩了回来。

每逢蛊发,他会变得暴戾嗜血,正是因为他为报仇,练功求速成,导致自己走火入魔,被仇恨所控制,大开杀戒。

血红的双眼狠狠地瞪着秦落衣,楚玉珩拼命用着仅存的一丝理智压制着自己的暴戾之气。

“快走。”

剧烈的挣扎在他心中冲撞着,楚玉珩闭上眼,浑身止不住地轻颤着。

眼前的人,是他所珍惜的人,是他永远想要保护的人,他绝不容许自己在迷失心智的时候伤害到她,一点都不行!

秦落衣一直紧张地抱着楚玉珩,一手安抚顺着他的背。忽然,楚玉珩的身体停止住了颤抖,变得冰冷而僵硬。秦落衣心一空,下意识地摸向他的脉搏,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感应不到他的心跳声。

“玉珩,玉珩!”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袭向了秦落衣,她大声叫着楚玉珩的名字,不断地摇着他的身体,但怀里的人仍然没有任何反映,甚至身体越来越冰寒。

这段时间,慕容月的右眼皮不停地跳着,心里极度的不安。果真,慕容兰和秦芷萱出事了。

慕容兰的死令慕容月恨透了秦云鹤和秦落衣,但成大事之前,她只能按兵不动、稍安勿躁。

心里怨恨却发泄不出时,她从暗格里取出了一个棕黄色的瓶罐,将燃烧的火折子丢了进去。望着瓶罐里的蛊虫在火焰中拼命剧烈地挣扎,慕容月嘴角勾勒出一抹冷冽嗜血的笑容。

不能杀秦落衣,那就虐死楚玉珩这个贱种泄愤!

落玉阁内,凝重的气氛萦绕在每个人的心上。楚玉珩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双眸紧闭,呼吸微弱到几乎没有。离昕坐在床头,修长的手指把着脉,眉头越蹙越紧:“师弟刚喝了药,药里还有着千年人参的粉末,不可能这么快就毒发啊。”

秦落衣紧张地站在床侧,自责地说:“都是我的错,是我提起了从前,刺激到了玉珩。”

“并非如此。”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缓步入内,手里端着一个棕黄色的瓶罐。他严肃地环视了一周,最终将目光定在了秦落衣的身上。

“师父!”离昕激动地站了起来,急急地问,“那师弟为何突然间毒发?蛊虫虽已入心脏,但服用了千年人参后,应该能支持七八天啊!”

师父?秦落衣呼吸一窒。眼前之人竟是离昕和楚玉珩的师父——神医秋荀子。

秋荀子打开手中的瓶罐,里面赫然躺着一条奄奄一息,下半身血肉模糊的蛊虫。

“玉珩会毒发是因为母蛊的靠近,让被压制沉睡的子蛊再度悸动了。刚才为了验证真伪,我做了一番试验。如今看来,这是真的。”

秦落衣不可思议地看着瓶罐里的蛊虫,许久,才终于颤着声问:“这是母蛊?”

“你不说,我现在就去找百里辰!”见楚玉珩抿着唇,迟迟不说话,秦落衣故意站起身朝外面走去,甚至摇头晃脑地刺激这个大醋坛子,“现在想想,我动心之人应该是百里辰才对。毕竟百里辰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小小年纪成为一国首富,家财万贯,简直是不可多得的好夫婿人选,更重要的是我对他一见如故,再见倾心——怎么看都比你……”

“比我如何?”秦落衣语气中对百里辰不加掩饰的赞赏,让楚玉珩胸口酸溜溜地疼着。他从背后强硬地搂住秦落衣,紧张的呼吸声时不时地吹拂在她的脖颈上,手下意识地紧了几分。

“我说!不许你去!”霸道的语气带着小心翼翼地惶恐,楚玉珩深恐自己心爱之人真被百里辰诱惑了过去。毕竟百里辰除了不会武功外,样样比自己好,他的手段和能力连自己都钦佩,何况同样爱好经商的秦落衣呢……

百里辰刚中举那一年,京城里的千金小姐们见到他时,几乎想将他生吞活剥了,若非后面百里辰故意装病弱赶走了一些,恐怕家门就被人踏破了。

这样才貌双全的优秀男子,若是让秦落衣多多接触,多多了解了,以后还会有他的地位么?!

这么一想,在感情上自卑无比的楚玉珩立刻把百里辰列为头号敌人,心里更是悔恨自己曾经自己竟用着百里辰的那张脸泡妞!害得他现在惴惴不安,秦落衣究竟是因为百里辰喜欢上自己,还是因为他本身……

“落衣,你不是一直怪我欺瞒你装傻之事么……”楚玉珩眼睑微垂,轻轻地在秦落衣耳边低喃,“并非我不信任你,而是害怕。怕你认为我是故意接近你,怕你认为我是个处心积虑的人,怕你知道真相后会离开我,更怕你会因此有危险。原本,我想等事情全部处理好后,再告诉你真相。但,我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一天了。”

他的眼里有着若有似无的轻嘲,呼出的气息都带着幽暗悲伤之气。秦落衣一惊,连忙握住他的手,狠狠地掐了一下:“不许胡说!你的蛊一定能解!你绝不会出事!”

“你应该有听过外面的传闻。”秦落衣毫不掩饰的紧张焦急令楚玉珩心中如暖风拂过,但一想到自己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心中的恨意便忍不住爆发而出。

他的神情变得冰冷嘲讽,眸光更是染得通红:“我母亲因与人偷情被打入冷宫,白家因叛国谋逆之罪抄家,白家一百三十条人命丧于强盗刀下。世人眼里,三哥与我都是母亲和人偷情所生的贱种,母亲更是心有愧疚才畏罪自杀,而我因目睹母亲自缢,惊吓过度,脑袋重创变得痴傻。可真相却并非如此!”

强压在心底深处十几年的悲凉忽然如潮水般涌了上来,鲜血的味道在楚玉珩的口中弥漫而开,苦涩又令人绝望。

他压下心中翻涌的波涛,勾唇自嘲地笑着:“母亲是被她的贴身侍女孟氏害死的。那天我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黑衣人围住,想去救母亲,却被人砸晕。他们原想将我一同灭口,谁知后面有侍卫匆匆赶来,他们只能草草地将母亲伪装成自缢,准备再找机会除去我。”

楚玉珩说得轻描淡写,但秦落衣知道,这些话的背后,凝聚了多少仇恨和绝望。而他那时才只有五岁啊!

“这一砸,使我整整痴傻八年之久,浑浑噩噩间认孟氏为母亲,被人喂毒蛊都不知。孟氏早被慕容月买通,捏造伪证,杀死母亲。而她恐我恢复神智,一直呆在我身边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楚玉珩不太愿意说那段痴傻时光发生的事,极其简略地含糊了过去。

“我在五年前恢复了神智,是师父秋荀子救了我,只是,中蛊已深,他一时间无法解蛊。师父为了救我,游离诸国为我寻找解药。而我清醒后,得知了母亲的死讯,一时心如死灰,满身仇怨。之后的五年,我拼命学武,只为复仇。”

楚玉珩深深吸一口,望着秦落衣轻轻说:“曾经,能不能解蛊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只想快点找到慕容家栽赃陷害的证据后,为白家平反。这世上已我留恋之人,不如早日去地府陪母亲。但遇到你,我却改变了主意。”

“与你的相遇纯属偶然,并非是故意易容成百里辰的样子欺骗你。百里辰是我表哥,是白家唯一留存的血脉。半年前,我们搜查慕容家证据时,追查出一条线索。在跟踪时,不幸被其护卫暗伤,百里辰为救我中了毒。”

“那段时间,百里辰故意与慕容楠交友,就是为了打探慕容家的事业,假意与其联姻混入其中。只是百里辰一中毒,数月昏迷,计划极难进行,还遭到了有心人的怀疑。所以,我不得已易容成了百里辰的模样,迷惑世人。你第二次遇到我的时候,我正在回京的路上毒发了。”

“那时,我根本没想到,自己会以百里辰的身份接触你,更没想到自己会喜欢上你。”说到“喜欢”两字后,楚玉珩脸上不自主地浮现出两朵红云,连说话的语气都轻柔温暖了几分。

“只是,对于自己的真实身份,我十分不耻,怕你知道我是世人眼里的痴傻皇子后会抵触我。那时,我曾想过,等白家平反后,百里辰便恢复了他的本名,而我舍弃痴傻皇子的身份,成为百里辰,正大光明地来娶你。”

秦落衣诧异地望向楚玉珩,见他的神情完全因冒名顶替之事产生一丝一毫地波动,可见他当时完全是下足了决心。不惜以百里辰的身份得罪楚凌寒,更不惜打破自己原本的计划,也要迎娶秦落衣。

可惜造化弄人,她因雪梅的话误会了楚玉珩,认为他别有用心。又因被人逼婚,不得已嫁给了楚玉珩。墨竹曾说过,她怒气离开地时候,楚玉珩因毒蛊发作,昏迷了三天三夜,直到大婚那日才醒来。

这样破落不堪的身子,却亲自骑马来迎娶她。

水汽在眼眶中氤氲而开,秦落衣哑着声道:“你真傻,为何不在大婚那天告诉我。”

“成亲那日,我原想告诉你真相。”楚玉珩忐忑不安地地说着,仿佛一个做错了事,等待父母教训的小孩一样,低垂着脑袋,“起初是察觉有人偷听而不能说,之后渐渐依赖了你的温暖,你的照顾,变得不敢启口,甚至想着,若是你能喜欢上楚玉珩而非百里辰,就更好了。”都怪常青的馊主意!

他越说,头低得越深,声音细若蚊蝇:“而且之前,你那么生气,我怕说了后,你会更加讨厌我……那样还不如继续装傻,至少能待在你的身边……”

看着眼前才十八岁的少年,在现代不过刚刚成年,在古代却背负着血海深仇,秦落衣想生气都生气不起来。因为在乎所以害怕,因为害怕而放不开手。楚玉珩是典型地因为从小缺爱,长大后对爱情自卑到害怕失去,所以才选择了最笨拙的方法,天天装傻蹭她豆腐吃。

而他不愿说,是因为慕容家和白家的恩怨,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知道的人越多就越危险,楚玉珩是怕她卷入这场纷争,才故意缄默以此保护她。

而他千里迢迢前去救她,简直是将自己的性命弃之于不顾。后又因自己性命垂危,不肯告诉她真相,甚至狠下心肠、恶言恶语地想赶她走。

真是个彻头彻尾、无药可救的傻子!

见秦落衣一直神色怪怪地瞅着自己,沉默不语,楚玉珩紧张地拉了拉她的袖子,问:“落衣,你是不是讨厌我了?”毕竟自己曾这么龌龊,想趁着装傻,来一场生米煮熟饭。

秦落衣哪会知道他的小心思,她拍了拍他的手,轻柔道:“我只是觉得你背负的太重,慕容家的事,你完全可以交给陛下处理,而不是自己一个人完全扛下来。毕竟以你一人之力,去对抗一整个大家族,实在……”

“那人根本不信母亲!”楚玉珩狠狠地紧握拳头,冷声打断,语气一瞬间激烈了起来,“口口声声说会调查清楚真相,会还白家清白,可这些年来,他却容忍着慕容家一天天壮大!而我,哪怕拼死这条命,也绝不容许他们的野心得逞!”

秦落衣从未见过如此咄咄逼人的楚玉珩,蓦地紧张地解释:“慕容极手握重兵,陛下许是怕他谋反,才迟迟不动手,怕打草惊蛇。而何况他们手里,有母蛊,陛下是怕……”

“他?”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斜睨着,幽暗漆黑的眼底燃烧着浓烈的仇恨,楚玉珩冷笑三声,“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个贱种。一个连取名都随意瞎扯的人,又怎么可能在乎我的死活!”

楚玉珩出生的时候,白家已被抄家半年之久,曾经荣宠不断的映月宫早已成为了荒无人烟的冷宫。

五岁前的记忆,十分模糊,但楚玉珩却偏偏清楚地记得几件事。母亲终日忧愁病弱、郁郁孤欢。自己的兄长身体消瘦,每天身上都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很多乌青。

长大后,他才知,当年慕容月换掉了宫殿里曾经服侍母亲的奴仆,换来一群嚣张跋扈的,天天克扣饭食,欺负母亲。

他刚出生,正是需要奶水的时候,母亲却因为营养不良,身体虚弱,产不出奶。他的兄长天天在外面偷东西给母亲进补,才勉勉强强地将他拉扯长大。

儿时的他十分纯真,曾天天期盼着父亲能来映月宫看自己,哪怕是一眼,他都想见见那位传说中英勇无比的帝王。可后来,他才知道自己错得可笑,他们是贱种,那位位高权重的男人又怎么会把目光投向他们呢!

甚至,他怀疑,若非那日他突然出现在他面前,那位父亲压根就忘了他的存在——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九皇子。

南楚的冬季特别寒冷,十二月的一天忽然下起暴雪。他们母子三人睡在映月宫最破落的房间里,屋顶曾被前几天的雷雨打穿了一个洞。雪纷纷落落地落下,暖炉早被那些嚣张的奴仆一抢而空,整个房间冻得令人打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