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情势的险恶,他更在意这个女人的信任。
人,一个一个的来,戏,一出一出上演。
说明,他们早已精心部署今日的一切。
他猜到了开头,没猜到后来。
他没想到蔚向天会来,若知道,他定然不会让蔚景出现。
蔚景也不知是不是没听到他的话,还是在蔚向天跟影无尘的骤然出现中没有缓过神,只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怔怔看着影无尘。
就在凌澜准备再问一遍的时候,蔚景却又忽然出了声。
“我们家的江山是什么意思?你为何用‘我们’?”
不是对他,是问影无尘。
他没想到这个女人的关注点竟然是这个。
影无尘转眸,征询的目光看向身侧的蔚向天,蔚向天直接开口回道:“因为无尘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
蔚景身子微微一晃。
凌澜眉目轻敛。
果然,如他怀疑的一样。
“无尘,这些年委屈你了,你娘走得早,没能给你娘名分,也未能给你名分。”
将落在蔚景身上的目光收回,蔚向天转眸看向影无尘。
影无尘摇摇头,没有吭声,一颗心却是从未有过的激烈震荡。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记事起,他就知道自己是皇子,是住在皇宫里,那个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的儿子。
然而,他却不能跟其他皇子一样生活在富丽堂皇的皇宫里、过着受人尊重、被人伺候、养尊处优的生活。
他跟他娘在城郊的宅院里过着不与外界打交道的日子。
因为他娘是烟花出身,不能进宫,不能有名分,还不能让人知道她是皇帝的女人。
其实十岁前,他都没有见过他的父皇,脑中父亲的形象都是通过他娘每日跟他讲的故事才模模糊糊形成。
一直有人送来银两,他的父皇却从未出现,直到他娘病逝,那年,他刚好十岁。
他娘安葬的那天夜里,他的父皇终于来了。
那是第一次他们父子相见,他远远地站在门边,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只觉得跟他脑中的形象有些不一样,男人唤他。
那时他的名字叫天赐,是他娘取的,他娘说,没想到她一个勾栏女子,还能有孩子,而且还是和天下最优秀最尊贵的男人的孩子,是上天所赐,故取名天赐。
男人唤他,他怯怯地走过去,男人将他抱在怀里,男人问他,想做皇帝吗?
他记得很清楚,除了唤他,那是他们父子见面,他的父皇说的第一句话。
因为自小,他娘跟他讲的都是他的父皇,如何如何伟大,如何如何厉害,如何如何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如何如何受万民敬仰。
在他十岁的认知里,皇帝就是神。
所以他父皇问他,想做皇帝吗?
他毫不掩饰地点头,说,想。
他父皇听完,很高兴,说,好,不愧是朕的儿子,就要有这种雄心壮志。只要你帮父皇一个忙,父皇保证,日后定传位于你。
所以,才有了设计阴差阳错救啸影山庄的老庄主,其实,他只是出手救,毕竟只是十岁孩童,他根本也没有帮上忙,却收获了老庄主的好感。
老庄主见他是个小乞丐,没名没姓,没爹没娘,甚是可怜,却又有善心,便收留了他,给他取名,无尘。
其实,他父皇交给他的任务就是打入啸影山庄,站住脚跟,为日后瓦解啸影山庄做准备。
因为他父皇说,称帝多年,帝位基本稳固,最大的隐患便是啸影山庄,那是历朝历代都觊觎和后怕的势力,若他能将其瓦解掉,日后他登上皇位,也能高枕无忧。
在啸影山庄一呆就是十年,他隐藏得极好,也未被人发现,除了影君澈夫妻二人。
那时正缝上赶集,他跟他父皇秘密见面,无意间被影君澈夫妻二人撞见,无奈之下,他不得不出手杀了二人。
在那之后,一切太平。
锦弦夺位,骤不及防,事后,他也想过利用山庄的力量帮他父皇夺回来。
可是,虽然他在山庄多年,身份地位不错,却终究没有实权。
以前老庄主在的时候,什么事都不让他过问,后来,影君傲坐庄主之位,也是所有大事都亲力亲为,而且,啸影山庄上下都非常齐心,他想要培植自己的势力很难。
无奈,他只能暂时按兵不动。
曾经有一次,影君傲跟他借蝙蝠群,那次,他真的是想借机除掉锦弦的,却终是没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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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在神女湖里寻找蔚景,当然,为了影君傲,也为了他自己,影君傲爱蔚景,而他也知道,蔚景是他的妹妹。
没有寻到蔚景,却意外地在湖里寻到了凌澜,他救了他。
凌澜不是跟锦弦斗得风生水起吗?
最好让他们斗。
他能坐收渔翁之利才好。
果然,凌澜夺了锦弦的江山。
他想利用蔚景再对付凌澜,却不想蔚景那般死心塌地。
他只得再坐等时机。
若不是前段时间,他自宫里救出他父皇后,中了影君傲跟凌澜的计暴露,或许现在他还好好地在啸影山庄做他的无尘少爷。
既然暴露了,就不得不提前动手,可是,他依旧没有建立起多大的力量,根本不能与凌澜的朝廷抗衡。
他父皇让他杀了影君傲,取而代之,只有成为了一庄之主,才能真正拥有整个啸影山庄的势力。
他犹豫。
影君傲对他的好,他知道,或许这个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会如此对他。
他很痛苦,很纠结,他下不了手。
那夜也只是偶然跟踪影君傲去了缠云谷,发现了缠云谷中的世外小岛,岛中竟然住着人,一个妇人。
影君傲叫她姑姑,说明此人是老庄主的妹妹。
他偷听到了影君傲跟妇人的谈话。
影君傲说末末的病是妇人做的手脚,问她为什么,妇人说,因为她想见凌澜,她失散十九年的儿子。
他当时就震惊了。
也就是在那时,他才彻底坚定了杀死两人的决心,不然,太可怕了,试想,凌澜的母亲是影君傲的姑姑,如此关系一旦出来,他还怎样挑拨啸影山庄和朝廷的关系?
所以,他才放了毒烟。
“既然影无尘是我的哥哥,是父皇的儿子,父皇为何让他去啸影山庄?”
蔚景忽然出声,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抬眸朝蔚景看过去,只见她微蹙着眉心,眸色沉痛复杂。
他知道,她在怪他,怪他杀了嫣儿的父母,怪他对影君傲放毒烟。
“难道也是父皇布了多年的一个局,让影无尘去对付啸影山庄?”
未等蔚向天回答第一个问题,蔚景又紧接着而问。
“不,不是的,”蔚向天连忙摇头否认,“父皇也是上次被无尘所救,才得知这一切的,是父皇对不起他们母子,让无尘流落在外那么久。难道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你的父皇吗?父皇要是知道,又岂会让自己的儿子寄人篱下,认别人做父?”
蔚向天言辞恳切地说完,凌澜唇角冷冷一勾。
蔚景略略垂下长睫,不知心中意味。
见她不吭声,蔚向天似是微微有些急了,又道:“孩子,父皇知道你心里在意的是什么?无尘是做了一些不应该做的事,但是,他犯下的错,只能让他日后想办法去弥补,他终究是你的哥哥,是父皇的儿子,难道要父皇手刃了他不成?希望你能明白一个父亲的心,就像曾经,你被”
蔚向天顿了顿,睨了身侧锦弦一眼,犹豫了一瞬,才继续说道:“就像曾经,你被锦弦利用,父皇痛失亲人和江山一样。”
锦弦脸色一白,却也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来。
蔚向天低低叹息,“父皇作为一个父亲,也不能怪自己的女儿,不是吗?你也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代价,人总有走错路的时候,曾经你是,如今无尘亦是,父皇只希望你们迷途知返。”
“过来,孩子,到父皇身边来,你要相信父皇,从小到大,父皇何曾骗过你一次?这个世上,你能相信的人,只有父皇。也只有父母,对自己的子女,才会抱着一颗宽容的心,无论对错,只希望改过就好,不带一分功利,没有一点私心。”
阳光下,蔚向天朝蔚景缓缓伸出手,满目宠爱,满目殷殷:“过来,孩子!”
蔚景徐徐抬眼。
凌澜定定看着蔚景,自始至终,一声未响。
“蔚景,不要相信他,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一道微微苍哑的声音骤然响起。
孩纸们,昨天素子更一万一,今天更九千哈,另外,不出意外,下周一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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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凭什么这样说朕?”
凌澜又一次沉声开口,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凝眸,朝场上看过去。
“你有何证据?锎”
见弄儿没有出声,凌澜再次灼灼逼问郎。
弄儿抿着唇沉默,似是在考虑,又似是有些犹豫,忽然轻呼出一口气,好像是终于做了一个决定一样。
“弄儿不需要证据,既然皇上说,自己跟康叔和高朗没有关系,如今他们欺君,已是死罪,皇上能现在当众杀了他们两个吗?”
凌澜瞳孔一敛。
蔚景心头大骇。
康叔跟高朗也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场下一片唏嘘之后,又恢复死一般的寂静,似乎都在屏息等着帝王做决定。
蔚景将袖襟攥得更紧了些,担忧地看向凌澜。
弄儿这招够狠。
直接将凌澜推上去,逼到了死角。
康叔跟高朗的确是欺君,欺君的确是死罪,弄儿就只用这一点,就逼着凌澜动手。
可是凌澜又怎会忍心杀这两个人,绝对不会!
可是不杀,就又说明事实的确如弄儿所言,凌澜心中有鬼。
就在她在暗暗替凌澜担心的时候,凌澜忽然低低笑了起来。
所有人一怔,包括弄儿。
低醇略带揶揄的声音缓缓响起:“你不觉得自己很奇怪吗?方才是谁说自己很想无视,可是自己做不到,因为自己的良心还在?如今又是谁要朕当众杀人?装好人救人的是你,逼人杀人的也是你,你的居心又何在?”
弄儿脸色一白。
场下传来低低的议论声。
蔚景唇角微微一翘。
这个男人的思维跟嘴皮子,她可不是第一次见识。
弄儿亦是冷冷一笑,一副有些恼羞成怒的模样。
“皇上不要混淆视听,弄儿之所以让皇上当众杀了他们两人,是因为弄儿笃定,皇上不会动手,因为自从皇上登基以后,他们两个替皇上跟鹜颜公主继续扮演左相右相,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上不敢杀他们。”
全场再次一片低低的哗然。
如果说方才怀疑自己听错了,那么此次可是听得真切。
这个叫弄儿的女人的确是说,真正戴着面具扮演左右相的就是当今帝王跟其姐姐鹜颜。
不对。
如果鹜颜是扮作右相,那当时右相夫人鹜颜又是谁?
不可能是同一个人啊,因为很多大场合的时候,他们两人是一起出现的。
好乱。
场上,帝王跟弄儿的对峙还在继续。
弄儿愤然说完,帝王依旧唇角微弧点点,只是笑意一丝都不达眼底,眸色冷凛。
“朕掌握着天下的生杀大权,朕有什么不敢的,譬如你,只要朕一声令下,同样也可以叫你瞬间魂归九天。”
弄儿心口一撞,却强自镇定,“既然敢,那就请皇上杀了他们!”
“放肆!”
帝王骤然笑容一敛,沉声冷喝。
“朕要怎么做,几时轮到你一个小小的婢女来指手画脚?”
弄儿冷嗤:“看来,皇上终究不敢,是怕他们两个说出实情吗?”
“不,”帝王摇头,“是因为朕忽然有了新的想法。”
弄儿一怔,帝王的声音继续。
“你如此迫不及待地逼着朕杀死他们二人,莫非你跟此事有牵连,想借朕之手替你杀人灭口?看来,朕得好好查查了。”
弄儿面色一滞,须臾之后,又恢复如常。
“皇上不用查了,如果弄儿说,只要皇上现在动手杀了这两个欺君之人,弄儿也甘愿一起赴死,皇上能做到吗?”
蔚景眉心一跳。
看来今日这个弄儿是不会罢休了。
如同凌澜说铃铛,赌的不是自己的性命,而是她的善良一样,此时的弄儿,赌的也不是自己的性命,而是凌澜的有情有义吧?
弄儿就是吃定了凌澜不可能杀康叔跟高朗。
就在她快速思忖着对策的时候,一道声嘶力竭的厉吼骤然响起。
“弄儿,我们平时对你不薄,你为何非要置我们于死地?我跟你拼了!”
是康叔。
只见他话音未落,人却已经奋力挣脱几个禁卫的钳制,飞向弄儿。
高朗见状,也如法炮制,提起内力,将几个禁卫震开,脚尖一点,也飞身袭向弄儿。
惊叫声,避让声,椅凳倒地声,碗碟摔碎声,各种声音响起。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弄儿连忙闪身躲避。
禁卫们手持兵器纷纷上前,想要再次钳制住疯癫的两人。
蔚景心头大骇,拧眉看向凌澜,发现他凤眸盯着场下混乱不堪的场面,面色冷峻,薄唇紧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看来,他跟她一样,都看出来了。
康叔跟高朗这是在故意求死啊。
他们也心知凌澜不会杀了他们,他们又不想凌澜被动,自杀太明显,所以,他们才故意打翻禁卫,袭击弄儿,就是想死在禁卫的手中,是吗?
他们,赤手空拳,禁卫,刀剑精良。
而且一心求死,只要故意稍稍一个闪失就行。
果然,随着禁卫的加入,康叔跟高朗便转移了目标,不再攻击弄儿,而是直接对付禁卫,且招数狠戾,禁卫们便也出手无情。
眼见着两人很快败下阵来,或许下一瞬就
怎么办?
蔚景眸光一敛,伸手抓向身侧桌案上盘碟内的花生米。
云袖骤扬,数粒花生米如同被疾风吹起的雨点一般,朝围攻两人的禁卫而去。
而有人比她的出手更快。
白衣如雪动,男人身影如光如电,在眼见着禁卫们手中的长剑就要直直刺向两人的胸膛之际,急速落于包围圈中,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大手一拉,一手一个,将两人扯出人群外。
翩然落下,衣发翻飞。
赫然是帝王凌澜。
众人震住,康叔跟高朗皱眉。
禁卫们一懵,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纷纷被破空而来的不明飞行物击倒在地上。
颗颗落地。
竟是花生米。
循着花生米飞来的方向望过去,就看到坐在前方首席上的倾城女子正堪堪收起云袖。
竟是皇后。
什么情况?
禁卫们要抓这两个犯欺君之罪的男人,帝王却出手救男人,皇后还出手击禁卫?
这帝后二人怎么齐齐胳膊肘朝外拐?
莫非
众人已然心知肚明。
弄儿所言绝非空穴来风。
垂眸掠了一眼地上的花生米,凌澜徐徐转眸,朝前方端坐席间的蔚景深看过去。
蔚景弯了弯唇,给了他一个会心的眼神。
她知道他会救,可是,这样的情境下,他又如何能救?
所以,她出手了。
大不了,这个罪名她来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