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咫尺的距离

考虑到她看不见,完全凭感知,所以,他写得很慢,也很用力。

女子这才慢慢没了抵触情绪,就站在那里,任由他握着腕。

“想跟我说什么?”

声音很清冷淡然,无波无澜,无悲无喜,虽已没了怒气,可却隐隐带着拒人以千里。

凌澜本来有很多问题想问,譬如,她的眼睛为何这样?她跟这个殷大夫的关系?她如何会住在这里等等。

但是,见她这般,他还是松开了她的手,松了以后,又觉得不妥,再次将她的手拉过,修长手指轻触上她的手心。

“没什么,就是想说,谢谢你。”

“不用谢!”

女子轻轻将手抽出,又倾下身,作势准备继续整理薄毯,凌澜心绪一动,再次将她的手拉过,写上:“这点小事,我自己来!”

他有手有脚,又不是不能动。

而她的眼睛还看不见不是。

女子“嗯”了一声,也不执意。

凌澜双手牵起薄毯一抛,女子转身走向里屋。

薄毯轻铺而下,将他的身子盖好,望着女子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凌澜却是有些后悔。

早知道这样,就应该让她伺候的。

低低一叹,他举起手臂,双手枕在脑后,转眸看向方才女子站立的窗户。

窗外依旧大雨滂沱,夜色以及灰蒙蒙的雨幕几乎盖住了所有景物,入眼只有一片雨帘。

雨声哗哗响在耳畔。

第一次,他希望一场雨一直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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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很简单,两菜一汤,一个凉拌蒜泥黄瓜,一个清炒茄子,一个丝瓜蛋汤,都是夏日的时令蔬菜,殷大夫自己园子里种的。

晚膳就在堂屋里用,而凌澜所睡的矮榻也是在堂屋里的,本来殷大夫让他躺着,将饭菜端给他用,他却硬是下了床,和他们一起围案而坐。

三人坐三方,他和蔚景面对面。

因为蔚景看不见,所以,殷大夫帮她夹菜。

她默默地吃着,除了跟殷大夫说谢谢,基本上不发一语。

于是,一人不说话,一人不能说话,就成了殷大夫一人在说。

凌澜从不吃蒜,蒜泥黄瓜有蒜,丝瓜蛋汤有蒜,所以,对他来说,就只有一个菜。

清炒茄子。

见他一直只夹那个菜,殷大夫不解了:“怎么?为何不吃蒜泥黄瓜,也不喝汤?是平素吃惯了大鱼大肉,粗茶淡饭不合口味?”

凌澜直摇头。

“不要否认了,老夫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看你锦衣华服,钱袋里都是官银,一定非富即贵,对了,你为何会晕倒在山涧里?”

凌澜眼梢轻轻掠了一眼对面埋首吃饭的女子,修长手指在桌面上写道:“我本是生意人,路遇打劫,除了这袋银两,身上的黄金跟玉都给了对方,可对方还是不放过我,想杀人灭口,我就逃,因身受重伤,就晕在了那里。”

“原来是这样,这世道……哎……”殷大夫叹息,忽然又想起什么:“明日老夫要上山采药,后日回来的时候,路过镇上,给你买些荤食回来。”

“不用,现在这样的饭菜挺好!”凌澜在桌上写道。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我只是从小不吃‘瓜’类的东西。”

不能说他不吃蒜,因为这一点蔚景很清楚。

黄瓜是瓜,丝瓜是瓜,所以,他只好说不吃瓜类。

“不吃瓜类?”殷大夫挑眉,送了一口菜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道:“这个习惯倒是稀奇!”

凌澜笑笑,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便也送了一口饭嘴里,缓缓咀嚼,眼角余光却是不时瞟向对面的女子。

女子却好像一门心思用在吃饭上,又或许是神游在另一个界面上,一直很娴静。

或许是高悬了多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又或许是殷大夫的手艺真的不错,虽然只有一个茄子,凌澜却是一口气吃了三碗饭。

当然,除了以上两个理由,只有他自己知道,还有一个原因。

因为殷大夫去给他添饭的时候,他可以夹菜给对面的那个人。

而那个人刚开始没意识到,后来一次发现了,对他说了“谢谢”,最重要的是,尽数吃了下去。

醉君怀,篡心皇后,【196】咫尺的距离

似乎睡了很久,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依稀是九重宫阙的旧景,层层叠叠。舒悫鹉琻

红墙碧瓦、韶华明媚,高高院墙内有婴童在蹒跚学步,好多宫女嬷嬷围簇看护。

忽然,狂风大作,天色骤变,斗转星移。

夜幕下的皇城黑鸦满天、血流成河……

凌澜挣扎着醒来,入眼一片浅黄色光晕,一张鹤发童颜的男人脸从模糊慢慢变得清晰町。

他怔忡了一会儿,视线才彻底清明。

是一个老人。

见他睁开眼睛,老人面色一喜:“你总算醒了?谠”

屋外正下着倾盆大雨,头顶瓦砾上一片“哗啦啦”的声音。

屋内烛火摇曳,空气中飘散着浓重的药味。

老人正一根一根将银针收起。

陌生的人,陌生的环境,凌澜一震,猛地翻身坐起,吓了殷大夫一跳。

“呀,不要激动,动作小点,你的伤很重,又被水浸泡过,情况很不好!老夫刚刚给你包扎完,你这样乱动,小心又给裂开了。”

头很痛,身上的伤口也痛,脑中意识还不是很清明,一直以来的警觉性让他没有吭声,而是缓缓打量四周环境。

他最后的记忆是在神女湖下的山涧旁。

怎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陈旧的桌椅,简单的摆设,骤然,站在窗前的一抹身影猛地撞入他的眼睛。

他瞳孔一敛,彻底忘了呼吸。

是个女子,黑发素衣,正背对着他们盈盈站在窗边,扬着小脸望着窗外的雨幕成帘。

满头青丝不知是淋过雨,还是刚刚沐浴,湿漉漉地垂顺至腰间,发梢还在往下淌着水滴。

蔚景!

是蔚景!

凌澜张嘴,作势要喊,却又蓦地想起什么,生生止住。

是梦吗?

如果是梦……

正心跳踉跄,不知所措,女子忽然回过头,还没做好准备的他呼吸一滞,可,又在下一瞬惊愕得骤沉了气息。

不见平素清丽的水眸,唯见一条白布缠住眼睛。

她的眼睛……

他只觉得呼吸越来越沉,越来越沉,胸口急速震荡,他喘息着,饶是如此,他还是有些承受不住。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堵得他呼吸都呼吸不顺。

“殷伯伯,还需要小九帮忙吗?”

女子面朝着他们的方向开了口。

声音清润如珠。

果然是他的蔚景。

神魂俱颤都无法形容他此刻的心情,第一次,他这个二十年来一直觉得命运不公的人,第一次觉得上天对他不薄。

她还活着。

即使眼睛看不见,至少她还活着,这比什么都重要。

只要她还活着!

张嘴欲再喊,却又在看到她一脸娴静的模样时,声音再度被堵在喉咙里。

“你去里屋拿条薄毯来。”

殷大夫一边回女子话,一边伸手将他按倒在矮榻上,正色道:“你乖乖给老夫躺着,不然,你就出去!”

凌澜缓缓倒在软枕上,凤眸的目光却一直追随着盈盈走进里屋的女子。

看来,她应该在这里有些时日了,眼睛看不到,却对屋中一切非常熟悉,俨然正常人一样。

“年轻人怎么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