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倾城笑着笑着,眼睛却有些发酸。其实很久很久以前,她曾经幻想过,自己若是有个哥哥该有多好,他会帮助父亲重振顾家,他会给弟妹们撑起一片天,他会把自己捧在手心疼……
可是没有。
她是顾家长女,从来都是。
所以,不论什么时候,哪怕父亲退缩了,她也要义不容辞站出来,为顾家牺牲。
为什么?!
凭什么?!
男人可以建功立业,争权夺势,女子就活该被拿来牺牲么?
顾倾城愤然。
萧凤梧吃了小半碗饭,见顾倾城还盯着面前的饭菜不动,仔细一看却她神思不属,眼睛里却像是在喷火,那样子像是被激怒的一头小兽。
他轻轻叹了口气,亲手斟了一杯热茶推过去:“顾小姐,喝口热水,润一润。”
屋里没有服侍的丫鬟,纫针莲叶橘红桃红都被撵去吃饭了,逛了多半天,她们更累。
顾倾城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入口觉得苦,仔细一看,杯子里浮浮沉沉的,却是几朵金银花。
金银花又叫鸳鸯藤,初初成婚之时,她也想过夫妻和顺,姻缘美满,为了挽回崔晋,在院子里种了一架金银花,花开时节,金黄淡白的花朵在绿浪翻滚的叶子间浮浮沉沉,果真像极了一对对交颈鸳鸯。
然而,一切不过是空花幻影罢了。
有时候,便是要自欺欺人,也做不到。
对着人间美味,顾倾城一点胃口也没有。
“我小时候,”萧凤梧也放下筷子,轻轻浅浅开了口,“也曾幻想过,自己不要是皇家子弟。我恨那冷冰冰的宫殿,恨给我母妃下毒使绊子的妃嫔,恨对我没有半点温情的父皇……”
顾倾城抬头望着眼前的绝美少年,怔住。
那人把一根如玉的修长手指竖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立刻把翠微翁主嘴边要飚出的一个名字嘘了回去。
翠微翁主讪讪然回眸看了一眼,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了那些嘲笑的鄙夷的目光,随即微微冷笑,更加嘲讽的反瞪回去:都是一群有眼无珠的家伙!本姑娘若是土包子,你们祖宗八代全都是土鳖!
走上二楼,让出空隙,顾倾城缓缓而上,抬头,便看到萧凤梧含笑望过来。
想要说什么,萧凤梧已经把手一引:“雅间已经订好了,我在楼上看到你们经过,已经这般时分想必还没有用饭,所以便叫伙计去迎一迎。”
如此一来,倒也不好说什么了。
顾倾城因为十岁的身躯里装着的是个二十岁的已嫁女子的灵魂,所以凡事要多想一些。
萧凤梧虽然个子高一些,比同龄的男孩子看着要大一些,但毕竟只有十三岁,即便是情窦初开,那也是应该喜欢年龄相当的豆蔻少女,终归不可能恋上一个十岁女童。
他对她,至多是在偿还救命之恩。
皇家子弟的命都太矜贵,他总要拿出与自己性命等价的财帛才会心安。
这般一想,顾倾城坦然了许多,也不客气,和翠微翁主一起,大大方方进了雅间。
一进门是一座山水屏风,红木描着金漆的架子,精工刺绣的烟雨山水图,朦胧的远山笼罩在迷蒙的烟雨之中,说不出的神秘和美丽。
翠微翁主瞄了一眼屏风,回头去看顾倾城,顾倾城的眉目和这烟雨山水何其相似!
只可惜回头看到的却是遮住容颜的轻纱。
绕过屏风便是个小小的厅房,正中央摆着八仙桌,桌上铺着红绒垫子,已经摆满了酒菜,热气腾腾。
内里还有个隔间,供贵客休息更衣。
两个人进内摘了帷帽,随身的丫鬟服侍着净了手,这才出来吃饭。
翠微翁主先抄起筷子,呵呵笑道:“我最大,我先吃!”随即看到满桌子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菜肴,苦了脸,“萧老六,你好像不缺钱花吧?”
萧凤梧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胸口缀着一块巴掌大的麻布,人似乎瘦了些,笑容却越发温和,只是却也带了些说不出的淡漠疏离:“表姐,你有所不知,越是普通的菜蔬越是难以烹制出顶级的美味。最高明的厨子不是用顶级的食材制作出水陆八珍,而是用最寻常的菜蔬做最寻常的菜肴,却能烹制出最不寻常的滋味。”
顾倾城也悄声道:“姐姐,如今天下是什么情形你也不是不知道,能寻到这些新鲜菜蔬,店里的买办想必很是花费了一番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