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好好宠着的学生突然把自己按在地上,说着“爱意”之类疯狂的话。尝试过“也许顺从一些就能不过分刺激到他”的做法,结果还在思考可行性的短短几秒,松阳就被扒到几乎只剩了一双白足袋,一只要掉不掉地挂在淡白的足弓上。
“晋助——你到底想做什么?”
直到最后都没有放弃唤醒理智的希望。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对他使用暴力,但是已经成年的学生一旦发了狠,即便是身为十二代首领的自己,不全力以赴根本无法抗拒。
身上的紫发男人突然现出了一瞬的恍惚神情。有那么一刻,那只碧绿独眼里划过的神色,分明写着的就是“请救救我”。
又一次。上一次还是在鬼兵队的舰船上,晋助说是因为自己把他当成小孩子,他也就信了。
松阳简直完全陷入混乱中。
——为什么?为什么一直在向他求救?
还在鬼兵队舰船上时,又子跟他灌输过“高杉晋助的十大苏点”,她说起过跟高杉初遇时的事情。她跑去请求高杉让她跟随其后时,高杉说,让她把枪抵在她自己太阳穴上开枪,做不到的话就不必跟来。
——“我现在在做的,不过就是这样的事罢了。”
黑色的野兽自始至终,都站在深渊中。
用全力抗衡的后果就是,松阳根本收不住手劲。男人被抓住的肩膀发出沉闷的“喀嚓”一声,居然被硬生生掰到脱臼了。
松阳愣住了。
“哼哼。”
高杉发出了某种病态的尖锐笑声。他无所在意似的,劈手抓了跟果盘一起滚落在地的水果刀,刀尖抵住了心脏,刀柄连带松阳的手一起,握在自己手中。
“对啊。就是这样。无论如何都无法回应的话,无论如何都要爱别人的话,将我一并杀了就好。但是老师,松阳老师的话,是没有办法做到的吧?”
又恢复了往昔时的温顺模样,高杉俯在他上方轻柔地吻他,垂下的眼睫盖住满是眷恋的眼神。与温柔的动作不同,硬冷的刀尖抵着他的心口,他越是俯身靠近松阳,刀尖就会刺入得越深。
“这样的话,背负着让松门弟子覆灭的罪孽的我,值得让老师动手吗?老师立在树下的那些墓碑,老师抚摸过的那些名字,他们的惨死,都是因为被我带上了战场。这样的我,值得让老师杀掉吗?”
一生都放不下他。
因为他而得到自由,因为他而获得理想,因为他而第一次相信,自己一定会拥有洒脱美好的未来;因为他而重塑世界,却又因为他而世界崩塌。
——这个世界,只有老师能救我了。
一生的幸福喜乐都停留在他尚在的时候,剩余的时间都在为他仇恨到发了疯。他的身躯早已空空如也,他像渴水的人一样,拼命将关于“吉田松阳”这个名字的一切填塞入身体中。他想要的回应,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会到什么程度。
爱情?爱情足够形容像要将这个人融入血肉一样的渴求欲吗?
——这样就满足了吗?
——不。我对他的渴求永远没有尽头。
刀尖缓慢没入心脏部位的皮肉,湿淋淋的血水顺着松阳淡白的手腕落在胸口。被压制在地上的松阳突然开始轻微痉挛,因为被吻住而无法说话,淡绿的眼眸满是痛苦神色。
高杉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了。他撑起身子,又像做梦似的凝视了松阳好一会儿,抬手去拉放着止痛药的抽屉。他刚松开手里的刀,松阳一个翻身就把他压制住,指尖用力按住了对方脑后的穴位。
男人碧绿的独瞳一瞬睁大,然后逐渐涣散开来。松阳骑坐在他身上,有那么一会儿都在安静地急促呼吸着。他的长发已经湿透了,手腕和胸口都有对方的血,唇瓣也是红肿的,整个人如同深陷梦中。
“绵彦,你跟我来。”
给高杉包扎好塞进被子里,松阳匆忙穿上衣服,连夜把半梦半醒的绵彦一号送了回去。沿着龙脉返回自己的世界后,不知为何就是无法跨进私塾的门口。
他在自家私塾边上徘徊了很久,又在深夜无人的歌舞伎町里踱来踱去,几次走到万事屋门口,却又没有上去敲门。就这样徘徊到天亮,去私塾上课的孩子发现了他,拉着他的手说要一起上学,才算是回了私塾。
昨夜打翻的东西已经全部被收拾好了。
高杉不知所踪。
你啊,这样就满足了吗?
※※※
时间是战争刚刚结束那会儿。高杉和胧同进天守阁的一次,他看见胧向将军及幕臣俯首行礼,除了用“前天照院奈落首领”介绍自己,末尾还像是特别强调似的,非要加上一句“亦是吉田松阳的弟子”。
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胧刀锋似的眼神都软下来了。就像是长久以来希冀着的事物,终于能够正大光明地握在手中一样。
……就这样?
“你啊,这样就满足了吗?”
高杉跟胧的关系其实并不好。本来交集也少,二人又都是不多话的性格,再加上看见对方就会想起那几次惨烈的互怼,除非松阳在场,还能装装兄友弟恭,否则他俩基本当对方陌生人。
这次也是一样。并肩从天守阁离开时,胧对高杉接近挑衅似的问话亦无动于衷。
鬼兵队总督撇开了脸。真是顽石一样的家伙,难为松阳能把他一点点凿开,露出柔软的内里来。
松阳悄悄地把胧带回私塾之前,桂曾召集他俩开过一次小会。他跟个操碎心的班长似的,问他俩对跟胧好好相处有没有信心,希望他们不要再给老师更多的压力了。
问是朝着银时问的,实际他知道,对面两人最担心的是自己。
高杉哼地笑了一声,呼出一口烟来。自从把自己烟杆折了,他也只能趁松阳不在的时候,偷偷缓解一下烟瘾。
“两个白痴。”
谈不上能好好相处,但是却能在一定程度上理解对方。于深渊中挣扎着向死而生,再挺拔的人都会被黑暗扭曲折损。负责帮鬼兵队传递情报的武市也跟他说,对于胧的所作所为,“逻辑上好像明白,感情上不能接受。”
——跟已经疯了的人,谈什么逻辑呢?
人被负面情感支配过久,戾意会像病毒一样流窜全身。当年捧着松阳的头颅时,少年能找到的宣泄对象只有整个世界;位于天照院奈落阴暗地牢里的胧,他那无法自制的戾意,则径直冲向了松阳本身。
即便是亲手葬送了松阳,高杉知道,在最后一刻,胧那疯狂的、隐忍的爱意一丝未减。
大脑能够承载的感情强度,到底只有一个范畴。爱到了将神经都烧断的程度,爱到连怎么去爱都不知所措的程度,是真的会有恨意的。
恨自己无能为力,恨世界残酷如斯。喉咙有种烧灼的疼痛感,五指从狭窄的食道中探出,痛苦地渴求着。
是的。的确是爱着的。
——但是恨他。
冰凉的雨夜里,温柔的指尖触及黑色的野兽。他看着松阳在暖色灯光下的眼睛,柔软到令人心中发痛的程度。
“——晋助,发生什么事了吗?”
松阳仔细看看他的神情,但是斗笠下的阴影太暗了,看不清楚。他试探地摸了摸对方的手背,触手一片冰冷。
“总之,先进来吧。”
他把人拉进屋,拉门关上时轻轻一碰,把凄风冷雨都隔在外头。高杉不说话,也不看他,松阳当他是需要缓冲时间,也不急着问。他拿了柔软的毛巾慢慢给男人擦头发擦脸,又去衣柜里翻找合适的衣物。
“你去见过他了?”
男人的声音有种紧涩的不自然感。就像被什么人从后勒住了脖子一样。
谁?松阳一愣,随即想起那天在学生面前掉的那滴眼泪。他有些羞窘,好在还能跟学生实话实说。
“嗯,见过了。”
“是怎样的人呢?”
喉部的那根细绳,正在被缓慢地拉紧。
“还是没有记忆呢,好在感觉依然留存着。”
松阳找到了需要的干净和服,拿在手里抖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