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做一个礼貌得体的中学生

跟晋助相处时的感觉,同小时候差别并不大。他原本就是外冷内热的孩子,长大以后褪去了那层小傲娇的外壳,真如他想象的那样,变成了一个非常体贴的好男人。

尽管身上依然披着骚气的紫金蝴蝶浴衣,但他总算会好好地把里衣穿上了。前天松阳在高杉衣服上嗅到了淡淡的烟味,稍稍咳了一下,第二天就在垃圾桶里见到了被掰断的烟斗。

鬼兵队的各位也时常会来舱室溜达一圈。一开始总是一副准备英勇就义的模样,大概是被松阳生化武器一样的笑颜晃多了,多少也能憋出一两句正常的日常问候。松阳看见那个叫万齐的墨镜男人总是背着一把三味线,好奇地多看了两眼,高杉就回头朝他说:“万齐,把三味线拿来给老师看看。”

松阳忙摆手:“不,单纯只是没见过会背着三味线战斗的武士——”

万齐:“……实在很抱歉,在下的三味线都是贴身带着的……”

高杉好整以暇地转过头,在松阳看不见的角度,朝他露出可怖的狞笑。

“你拿还是不拿?”他温声细语道。

万齐:“……”

尽管戴着墨镜,但总觉得对方此刻是一张哭包脸的松阳,满心愧疚地接过了对方珍贵的三味线。被称为“断弦一把好手”的松阳不敢乱碰,只好轻轻地拨动了一下弦。

高杉:“好听。”

万齐:“……”

松阳曾经开玩笑似的悄悄吐槽了武市的猫眼。结果下一次见到他时,猫眼大叔头上顶了一对猫耳,一副受尽欺辱的模样在他跟前抬袖拭泪。

……晋助的理解方向是不是出了一点点偏差?

原本看起来冷冰冰的底舱,现在也跟一间没有窗户的普通和室差不多了。墙上挂着淡雅的山水画,榻边有一伸手就能够到的书柜,如果不是松阳不让,估计高杉能给他抬一部全息电视回来。

天照院时期,他也曾前往异星执行过任务,知道宇宙航行的漫长和枯燥,所以也极少向高杉探问现在跟地球之间的距离。只是因为远离龙脉,虽然尚且不至于伤势恶化和咳血,重伤后的身体一直都提不起劲来。

病弱状态这种事倒也可大可小。有次他想去飞船其他地方转一转,才逛了两层舱板,就已经体力不支到只能扶墙。闻讯赶来的高杉不由分说就把他抱起来,边埋怨“老师为什么不吩咐一声”,一边若无其事地抱着人满飞船走,在鬼兵队全员面前晃悠了一圈又一圈。

好不容易被放回底舱的松阳深深地捂着脸。

“还想再逛逛看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男人的声音里有一点点促狭的笑意。

“……不了。”

“邻近还有我们同盟军的飞船。如果老师想看的话——”

“…………不了。”

高杉轻松地笑了起来。松阳很熟悉他的笑容,但是站在一边的万齐却露出了牙酸的表情。

两人一同离开底舱,层层舱门在身后关闭,隔绝了和室里的温暖灯光。万齐看着身边的紫发男人神情一点点变化,面上的温顺体贴褪去,露出某种强行克制后的痛楚和不满足。

背着三味线的男人淡淡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真是十足奇妙的师生。在下就当是枯燥飞行中的一点看头罢。

连接主世界的龙脉入口有很多个,但是能够重回自己躯体的入口,仔细辨认还是能察觉出不同之处的。

两年前跟虚的那次对抗,回忆起来也并非价值全无。只是本来已经想好了几百句要泼给虚的励志鸡汤(。),睁开眼却发现虚并不在自己体内。

松阳懵了。

难道虚真的在龙脉里迷路了?没有比自己更早回到这个世界来?

胸口疼到仿佛炸开了一般,脑袋里也异常地疼,像是被插入了极细的探针。口鼻上扣着提供氧气的透明罩子,他试着轻轻吸了一口气,灌入胸腔的是带着浓浓的吸氧管的塑料味道,呛得他一咳。

医疗罐的周围黑沉沉的,只有他头顶的照明灯发出暗淡的光线。松阳抬起头看看医疗罐的顶端,想找到能从罐体里出去的方式,一移动身体,心脏部位就有大量迸射出来的血花,溶进绿莹莹的培植液中。

前方的舱门被打开,然后迅速关上。

有人进来了,却没有走近光源,只是立在黑暗里看着。

“咚咚。”

松阳敲了两下医疗罐的玻璃壁。

外面的人没有反应。

松阳心里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想把脑袋里的探针拔掉。

一抬手,才发现自己的右手也没有了。因为培植液的作用,切面有一层极薄的止血组织,还有扎在切口附近的止血带。

无法愈合的肢体,对松阳来说的确非常新奇。他忍不住盯着断肢看了好一会儿,又伸出左手去拔脑袋里的探针,黑暗里的人终于缓步走到医疗罐边。

“不要乱动。”

男人平静低沉的声音,通过安置在医疗罐内部的扩音设备导入松阳耳中。

绿莹莹的培植液稍有些影响视力,松阳凑近了对方,指尖按在罐壁上,眯着眼睛去看对方的脸。

有了两年前在天照院地牢的记忆,这一次辨认出紫发学生的时间只用了一秒。

(……晋助?)

因为扣着氧气面罩,又隔着培植液和厚厚的医疗罐,松阳的声音无法传送至对方耳中,但是对方明显看懂了他的口型。

男人的表情一瞬间就变了。

大概是用来照明的光线太过阴暗的缘故,高杉面上呈现的模样,看上去竟然有些可怖。

痛苦和快慰。幸福和仇恨。发狂的思念和刻骨铭心的记忆。

复杂的情绪只在男人脸上交织了一刹那,最终落回深深的眼底,成为黑暗的狂热。

男人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狂热也被硬生生克制下去。

“老师,能听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