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整只手都没入了松阳的胸腔,指尖嵌在他的心脏内部。龙脉在竭尽全力地修复松阳的身体,竟然能在这种恶劣的状态下,让松阳勉强维持神智清醒。

“我现在,已经在你的身体里了。能感觉到吗?”

虚低着头,怜悯地摸着松阳的脸,轻声道。与他温柔的嗓音所不相符合的,是指尖异常残酷的抽动动作。

“呜……!”

松阳的身体痉挛似的颤抖起来,被虚不容置喙地压制在身下。心脏被强行侵入的痛楚,几乎剥夺了他所有的思考能力。

“作用于肉体的直接痛苦,果然跟记忆中的还是有所不同吧。在我连‘虚’这个名字都未曾拥有的时候,每天感受的就是这样的东西。”

松阳濒死似的抓住了他垂落的长发。虚也不反抗,顺从地低下了头,冰冷的嘴唇从松阳的唇角,一路滑动到对方的耳畔。

“像现在这样心脏被人反复捏碎的状况下,也能一如既往地说出‘爱’和‘守护’这样的字眼吗?能做到的话就试试看。先说爱我试试看?”

“……一心……沉溺在过去的伤害里,因为可以复仇的对象……早就逝去了,气急败坏胡乱撒气的幼稚家伙……”

“答错了。”

虚毫不留情地握碎了手心里的脏器。

他俯在松阳耳边,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能感觉对方的身体剧烈地一抖,从温热慢慢变得冰冷,僵直了几秒后,又逐渐柔软下来。

但是重生的身体依旧冰凉,显然并未能在这样的虐待下回温。

虚挑了挑眉尖,心里莫名掠过一丝失落。

“松阳。从你诞生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开始观察你了。”

也不管身下的人是否清醒,虚轻声细语着,声音几乎被巨大的龙脉缓慢流动的声音盖过去。

“最可笑的是,我竟然真的动过‘如果是这家伙的话,说不定能够改变什么’的念头。”

松阳缓慢地睁开淡绿的眼睛。他努力放松自己的身体肌肉,尽可能放轻呼吸,躺在虚身下装死。

“你的村塾时期全身都是破绽,我随时都能够占据你的身体,但我实在好奇,像你这样天真的爱着人类的家伙,到底能走多远呢?

“但是你让我失望了。”

松阳立刻抓住了关键时间。是被推上刑场,高杉和桂被抓,银时被迫砍下他的头的时候。

有那么一瞬间,他动摇了。他想过,要让他珍视的学生们承受这样的痛苦,还不如让他从未存在过——

而那正是虚提着刀,正式从黑暗里浮现身形的时候。

(你的痛苦,由我来终结。)

那时的虚说。

“如果你都不能做到的话——”

虚的声音渐渐轻如梦呓。

“没有人再可以做到了。”

松阳绵长地吸进了一口空气。如果时间充足,他可以继续跟虚讲道理,但是不应该是对方一只手嵌在他心脏里的情况下。

他暴起伤人的速度几乎快到不可见。虚下意识从他胸腔里抽出手来抵挡对头部的攻击,松阳忍受着非人的剧痛,一把将虚推落进龙脉里。

即便是日常在龙脉中四处行走的松阳,也会小心不真正跨入龙脉中,只是沿着光河的边缘地带行走。龙脉内部存在着诸多不知名的活物,似乎还有被吞噬记忆和情感的风险。

当然最重要的是,身处龙脉之中,视线会被龙脉本身的光芒遮挡,就像盲人一样。如果不是常年在龙脉内部活动的人,会变得完全无法辨认方向,最终无法离开龙脉。

虚不怒反笑。他抬手抓住了松阳的手腕,将尚在虚弱状态的松阳一并拖入了巨大的光流中。

光流看似静谧,实际掉落进去后,耳畔全是轰鸣般的鸣叫和细语声。在他的听觉即将完全被嘈杂的声音塞满之前,有人附在他的耳边轻声道:

“来赌一把吧。”

松阳望着银时那头被月光染得白茫茫的银发。他无端想起这个孩子坐在尸堆里,晃着沾着黑血的小脚丫,仰头望向群鸦飞舞的天空的模样。

世间的磨难对这个孩子展开颇感兴趣的残酷笑颜,但还未真正在他身上刻下不可磨灭的印迹。于是他想,如果这时自己对他伸出手,那么一切都会不一样。

他站在孩童看不见的地方,静默地观望了很久。想要拯救某人、想要拯救自己的念头在胸口涌动,他无法抑制地走上前去,无法抑制地把手按上了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真是,非常可爱的恶鬼呢。)

——在久远的从前,哪怕只有一个人,只要有一个人肯对自己伸出手。

那么一切都会不一样。

“银时,你一直都是最特别的一个孩子。”

有些话大概只能在长大后说,对方才能稍微理解其中的深意。松阳轻轻抚摸着已经长大成人的男人侧脸,淡绿眼睛蕴着的温柔月光,就像要把心都化掉一样。

“如果你能够得救,那么我就能得救;如果你成功守护别人,那么我也一定能做到。”

从一开始就不是他捡到了银时,而是银时捡到了他。松阳解了自己的刀递给银时,不光是向这个眼神迷茫的银发孩子,也像是在向几百年前那个尚且是无助孩童的自己,作为唯一一个试图打破血腥宿命的虚,第一次发出了意志坚定的宣言。

(从现在就开始挥舞这把刀。不是为了斩断敌人,而是为了斩断弱小的自己;不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灵魂。)

银时蹙紧了眉,露出半知半解又痛苦挣扎的神情。

他或许隐隐猜出自己的老师有跟自己相似的,并因此而为松阳痛苦,但尚且不知道虚的存在,所以不懂得对于松阳来说,“弱小的自己”指代的究竟是谁。

这是他的幸运。如果可以,松阳真希望他的学生一生都不会遭遇虚,一生都沿着自己道路无悔地活下去。

如果可以,他本不打算让任何人参与他和虚的斗争之中。

“我很高兴。银时不再是当年那个抱着刀跑来跑去的小孩子,而是变成会竭尽全力守护别人的大人了。辛苦了,银时真的已经做得很好了。所以,按照约定,我才回到了你身边。”

银时暗沉的神色忽地变得恍惚起来。他像做梦似的注视着松阳的双眼,似乎等了极其漫长的时光,才终于等来了这句话。

趁他走神,松阳试着扳动了一下对方的手臂,发现对方简直像是继承了自己怪物一样的体力,手臂就跟钢筋铁铸一样纹丝不动。

他有些为难。硬的不行就来软的,不舍得打,哄总可以了。

他随即上前两步抱住银时紧绷的身体,因为对方多出小半截的身高,便温柔地把脑袋靠在了他肩上。

“虽然会稍微迟到,但是老师是不会失约的喔。”

他轻声道。

对在痞子无赖和害羞鬼模式中来回切换的银时来说,这招确实有点胜之不武。

松阳一贴近他,银时整个人都立刻僵住了,然后下一秒,就感觉松阳的指尖按在了脑后的穴位上。

“等……!”

……这家伙居然用美人计!

把暂时昏迷的银发学生放在万事屋的卧室里,他把第二天早上的早饭做好冷藏,重新理了一遍账目,在需要提点新八的地方做好了标注,慢慢地穿好了鞋,走上凌晨时分清冷的街道。

虚。

这个名字,曾经是他自己的代号,所以它代表的记忆分量极重。

自从那天将军喊出“虚卿”的那一刻起,他的大脑就一直被闪回的画面的话语所占据,就连梦里都是溅射的血水和通红的眼睛。

虽然记忆不算完全恢复,但他仍旧想起了存在在他体内的另一个虚,以及虚曾满怀恶意,用他的手亲手把刀刺入另一个学生身体中的事实。

当时的痛彻心扉仍旧印刻在心中。他也曾小心地向银时和桂探问过其他学生的事情,他们没有明确地说当年他被抓走后其他学生的下落问题,但至少说起晋助,似乎是确实还好好活着的样子。

那孩子能活下来,实在太好了。

不然今日此地,在发着微光的龙脉支流之上,他不可能用如此平静的面容和声音,去面对一直纠缠至今的虚。

“想跟你谈谈。”

松阳淡淡道。

虚坐在支流旁边,龙脉绿莹莹的光芒照亮了他半边侧脸,看起来是某种即将得偿所愿的愉悦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