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绵孢子/贰

“为什么呢?为什么非要杀我呢?”见虫师不为情所动,男孩立刻换了一种问法,泪水扑簌簌地滴湿了枕头,“我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杀我呢?”

银古说:“因为你吃掉了别人的孩子。”

虫说:“我不是故意的,不那样做,我们就无法生存和繁殖。呐,作为补偿,我们也成为了人类的孩子,不是吗?那就是我们的生存方式啊。”

银古说:“你的生存方式危害到人类了。如果让你在这里吐籽,等到明年,不知会有多少孩子被吃掉。”

虫说:“人也猎杀小鱼和鹿,用来果腹。这也是人类的生存方式,也对其他生物造成危害了,不是吗?”

银古说:“是的。但是因为现在人类比你们强,所以你们只能死。”

绵孢子凝视了他半晌,慢慢倒回了枕上。刚刚的泪水和痛苦就像是一场梦似的,虫的脸上又是那副懵懂天真,却淡漠无情的模样。

“要是我们比你们强呢?”虫说。

“那就是人类的不幸。”

银古简短地回答了它的问题,伸手挽起它的袖子,针尖刺破了男孩的皮肤。男孩瑟缩了一下,张着干涸的嘴唇,似乎在喃喃说着什么。

等到松阳嗅到烟味的时候,火势已经很大了。

绵孢子分裂出来的其他男孩,居然在父母仍在屋内的情况下,在房屋周围放了火。大概是事先就准备好了易燃物和柴油,火一点燃,就以不可阻挡之势熊熊燃烧起来。

“银古先生,来不及了……!”

松阳进来搀住带伤的银古。

火顺着木质地板一路烧进了内室。脸上长满绿斑的绵孢子从针尖下抽回手,神情淡漠地注视着门口二人。

“我们赢了。”

没有夸耀,只是陈述。

火烧塌了整座房子。

死里逃生的夫妻二人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相互拥抱着呆坐在废墟外,面上是无尽的茫然。

银古捂着伤口,在废墟里徒手翻找了一会儿,找到了一团绿泥模样的活物,戴着手套抓住了,灌进瓶子里。

“松阳。”

看见松阳频频望向那对夫妻,银古喊了他一声,递给他一块绿色石头和几包药粉。

“请代我把这个交给他们吧。这是养生备孕的药,这个就说是绵孢子的种子,总有一天会再次发芽的。”

一直都比松阳温柔的男人说。

“别这样看我,我可不想再跟捅我一刀的家伙说话了。”

银古完全清醒的时候,好像被房间里累积的虫群吓了一跳。

“我在这里躺了多少天了?”男人苦闷地把烟点燃了叼进嘴里,松阳知道他的烟对虫有驱散作用,“一睁开眼,虫都快糊到我脸上来了。”

“三天左右吧。没办法呢,我也没想到银古先生的招虫体质这么厉害。”

松阳低下头来,处理使用过的绷带和热水。“安心养伤吧,我会在银古先生身边守着的。”

“是啊,这个体质的确头疼。”银古慢慢地朝空气里吐了一口烟,“唔,不过,能把温柔的光脉化身招来,也算是福祸相依了。”

松阳开口想接话,却突然发现不知道该接什么,只好弯了眉眼轻轻地笑。

他不懂虫的知识,接下来应该怎么处理绵孢子,也只能让银古来定夺。松阳在房间里找到了一本童话书,闲得无聊,就翻来看看。

——喜欢是爸爸和妈妈在一起,喜欢是小鱼和肉,喜欢是温柔的笑容。

翻开书的第一页,插画里的向日葵这样说着。

是真的理解了感情,还是虫学会了背诵呢?

松阳突然又不敢确定了。

银古不是一个健谈的人,松阳也不想在他养伤期间增加他的负担,一日一问暂时中止。反过来,银古倒是问了他很多问题,大多已经跟虫无关了。

说了第一次作为非人类被杀害的事情。说了几百年的流浪,略过天照院奈落,说到小小的却热闹的松下村塾,说起了自己的学生们,说到了上一个世界的运动少年们。

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跟外人谈起虚的存在。

银古边听边凝神思考着。他不听松阳的劝,撑着伤体,一卷接一卷地打开写着虫的卷轴,在昏暗的房间里挑起灯,寻找相近的案例。

“我可能可以回答其中一个问题。请把手给我一下。”

银古拿着细长的虫针,小心地从他指尖上取了一滴血珠。又取出一碗光酒来,在自制的显微镜下仔细比对。

“果然,是同一种东西。你的血甚至比光酒更浓稠,难怪绵孢子会不由自主吸你的血。”

银古打开一个空白卷轴,一边语速飞快地说着,一边开始记录。

“近代的光酒,多用来作为引虫的道具,或者口服的药物。但是按照远古时期虫师们的记载,曾经有人使用光酒浸泡重伤患者,并取得过很好的疗效。”

“那为什么,后来就不这样做了呢?”

“有非常可怕的副作用。”

银古顿了一下笔,轻轻吸了口冷气。他稍微有点激动,不小心扯到了伤口。

“人类的身体,无法直接承受来自光脉的力量。如果让光酒流入血管,这个人就等于被强行改造成虫了。理论上来说,这个人尽管能像虫一样不死不灭,但是属于人类的部分会被逐渐丢弃。手,胳膊,腿,最后是属于人类的心。在肢体脱落的期间,人的意识依然清醒,这是非常残忍和痛苦的。”

银古说完,又在卷轴上记录了几行字,才反应过来松阳那边的沉寂。

他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