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Case10.目标:zero(23)

尽管早已与成年的那一日相隔多年,可她最后还是长大了。

相隔遥远的观众席,降谷零想,这是我的错。

可这是他的错吗?保护一个点头之交的女孩子,这不是他的义务。

这难道不是他的错?身为日本公安,他理应保护这片国土上的所有人民,包括这用金钱堆砌的天真与骄纵。

降谷零不知道自己的错在哪,只知道这个世界在以一种天崩地陷的速度滚滚下滑腐败。他亲眼目睹,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唯一微薄的努力,只有自上而下地推动法条的更新与修订。

最高的一次,他甚至推动过修丨宪,而这于事无补。

纷杂的议论环旋着他,当他走过茶水间时,里面的聊天会戛然而止。可他们不知道降谷零听力灵敏,人至中年也没有退化,于是安静的走廊,便传来音量极小的风言风语:

“就是他……”

“固执麻烦。”

“老古板。”

“他怎么还不死啊?”

下属走进办公室,收起了降谷零桌上已经签好名的公文,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当然知道问题的症结所在:在这个党同伐异的世界里,即使日本公安,也无法保证自身立场的超然物外。

入职之前,他们所有人都曾经宣誓过,要去政治化,让日本公安成为国家割去腐肉的利刃。公安的职责,本该是监督党派倾轧的天眼,可他们却在实际的运行中,逐渐堕化成财阀排除异己、相互迫害的工具。

现在的公安成员,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支持的议员、投靠的政党。

党派的腐败由公安监督,可公安的腐败又有谁来治理呢?

一团乱象中,只有降谷零孑然一身。早年他在卧底时拥有灵活的底线,却对正义有着非同一般执着的追求。他以功勋和能干,披挂着一身荣耀走到了今天的这一步,可这却再也无法支持他继续了。

一把不趁手的刀,还是早点折断为妙。

污水横流的世界里,怎么可能只有一个人是干净的、清醒的?

所有人都是神经病,唯一理智的那一个才是疯子。

举世皆浊,只有一团火妄想肃清黑暗,最后的结果不是光明降临,而是长夜彻底将他吞噬。

下属收起文件,离开了这间沉默的办公室。

而这个时候,离火光熄灭的时间也不远了。

64岁,降谷零来给同期扫墓。

这是他退休前的最后一年。几个人的墓地并非排在一处——死亡相隔的时间太大,并且牺牲前,从没有人想到自己的生命会停止的那样突兀。

距离门口最近的是诸伏景光,因为卧底的身份,直到组织覆灭后他才有一个衣冠冢。之后是伊达航、松田阵平,最后是萩原研二。

按照牺牲的时间顺序,墓碑的位置从墓园深处一直排到门口,上一次来,诸伏景光的前面还是一片空地,现在,密密麻麻的石碑却将那笑容温和的猫眼青年淹没在了后面。

沉默的碑林,无声地注视着穿梭其中的金发身影。

早年降谷零会在碑前停留很久,他有数不清的话想说,自己破获了什么案件、哪一位好友成功升职。渐渐地,过去的话题已经被时光模糊得遥远,他站在漆黑的石碑前,所剩的只有沉默。

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说什么、怎么说。

说自己听到了背后的议论吗?

说东京的犯罪率又上升了三个点吗?

远在天堂的人,不该被凡间的琐事打扰,这些留到降谷零在深夜思考就可以了。于是他打扫灰尘、换上祭品,抬步就要离开。这个时候,降谷零却突然猛地一转身。

漆黑的石碑光滑无比,表面的反光像是一面镜子。一闪即逝的倒影里,他突然看见,一个黑发的身影,不远不近,就这样安静地站在身后。

而墓园除了他,没有人。

降谷零疑心自己遇上了灵异事件,可早年间曾经身为侦探的、根深蒂固的唯物主义,又在告诉他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为此降谷零破天荒多来了几趟墓园,最后的结果却是无功而返。

他怀疑是不是自己老了,一时的眼花也能造成这样的错觉。可当时的角度,根本没有树、没有石碑能被幻视成这样的人影。

深黑的石碑像一个难解的谜,从此时不时在他眼前晃过,没等他窥破真相,起身时,眼帘蔓起的深黑色便迅速吞没了他。

神经退行性疾病。

由神经元或其髓鞘的丧失所致,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恶化,出现功能障碍。

这个遥远的、似乎只在医学杂志上惊鸿一瞥的名词,此刻却真真切切地降临在降谷零身上,而且那么巧,就在自己即将退休的前一天。

曾经他与风见裕也并肩同行,可靠的下属却最终被病魔留在原地。现在,被疾病追上的人成了他。

探视的人被降谷零拦在病房外,一切就像三十一年前那样,苍白惨淡的病房,机械的嘀嘀声无尽回响。如果他想的话,完全可以调来全世界最顶级的专家会诊,让病房人流出入络绎不绝。

可他却没有这样做,因为真正希望能守在床边、乃至留在世间的人已经不在了。

伊达航、松田阵平、萩原研二、诸伏景光,风见裕也。

或许可能,还要加上那个讨厌的fbi。

你们都在哪儿。

我就要去找你们了吗?

神经退行性疾病有慢性的种类,可在降谷零身上发作的速度飞快,两天后他已经失去了对半个身体的控制能力。不过这样也好,回想起风见裕也,他觉得自己应该走得更利索一些。

世界渐渐地昏暗下去,降谷零疲惫地闭上眼。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真的死了。

思维停止流动,一片平滑的黑暗里,却渐渐浮现出一圈白光,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亮着光的洞穴,身后的风呼啸着越过他,往白洞深处而去。

……而他变得也轻飘飘的,似乎就要飞离这具身体而去。

就在这时,自下而来的一种莫名的沉重感,像一个沉甸甸的铁钩挂上心房。铅块一般的重量瞬间扯着他飘飞的灵魂飞快下沉,再一次在自己的身体中醒来时,降谷零睁开眼。

或许这就是死前回光返照的那一刻。

他觉得自己清醒无比,万事万物浮现在脑海,所有的细节如复刻的油画一般清晰。他想起窗沿飘摇的蜘蛛网、阳光惊起的尘埃,每一颗灰尘的阴影都纤毫毕现。

而当他用最后的力气掀开眼帘,降谷零却愣住了。

在他的感知里,从来没有这样的一个人,一个静静坐在病床旁边的身影。

当你看他时,你的视觉能确认他是存在的,可除了视觉以外的其他感官都在说,那里没有人。

半长的黑发,松散地在脑后束成马尾,灰格子围巾垂落下来。

降谷零愣愣地想:他好像认识这个人。

当他为诸伏景光置办墓地时,曾经鬼迷心窍地说,帮我在旁边预留两个空位。负责登记的人一脸平静地刷刷记录:一个是您的,另一个是为谁准备的呢?降谷零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脑海空空。

而在回光返照的病房中,相同的情景再度上演。

他好像忘记过这个人——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像被橡皮擦擦除一般,从降谷零脑海里彻底消失。原有的地方只剩下一片空白,以至于他迟钝地花了很久,去回忆自己究竟想到了什么。

降谷零一无所获,只好问:“你是谁?”

是死神吗?

如果是的话,在我死前的最后一眼,能否让我见一面我的朋友?

病房阳光很好。唐沢裕原本只是想坐在病床的窗口边晒太阳,听到身后响起的话语声,他有些讶异地回过了头。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