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Case10.目标:zero(15)

柯南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音节。

在她有条不紊的遗言面前,一切话语都显得如此苍白。柯南从心底油然而生一种巨大的无力感,而灰原哀还在继续:

“另外,我还要把自己对这种药物所知的一切全都告诉你。毕竟,以后你就是一个人了。”

此时此刻,被困房间的灰原哀才是真正理智的那一个。

她可以逃离一千次、一万次,可只要她的身份被发现,摆在她面前的只有死局。

她有牵绊,于是更因此逃无可逃。

灰原哀话音稍顿,她揉了揉太阳穴,借此短暂地整理思绪,在此期间,柯南一直都没有说话。

于是,她的思路便流畅地继续下去:

“除此之外,组织内部的aptx-4869还有一种研究方向。这种药物的本质其实是加速细胞的生长分化,对于成年人是催化衰老,但对于一个刚刚受精的胚胎而言,aptx-4869就能让它迅速发育成一个成熟的个体。”

“这项效果在克隆上尤为显著,只需要一到两年,就能让一个人迅速生长到十六七岁。”

“这些是题外话,言归正传,”她神色微微一沉,“组织的研究真正想实现的,其实是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柯南难以置信地重复一句。

其实嗤之以鼻才是一般人的正常反应。只要是个心智健全的正常人,都知道长生不老只是虚无缥缈的神话故事,如果真心实意地追寻,别人一定会觉得这人疯了。

可将这个执念安插在一个富可敌国、危险庞大的黑暗组织领导人头上,一切又变得合情合理起来。他已经什么都有了,财富和权柄,高高在上的地位,如果一个人拥有世间的一切,那么他唯一需要的,可能就是把这些留住。

死亡平等地带走每一个人,那么他就要战胜死亡。

但是,只为了一己私欲,实现这个看上去不可能的梦想,又会荒唐地消耗掉多少人力物力?这样的猜测,想想就令柯南不寒而栗。

“对。”

灰原哀说:“而在我离开前,组织的研究所公认,实现长生有三种途径。”

“第一种是全能干细胞。”

“它具有无限的分化潜能,能分化成所有组织和器官。诱导全能干细胞体外分化,能够培育出全新的年轻器官,再手术替换掉衰老的病变部分。二十年前,这是所内最有潜力的研究方向,所有的研究员几乎都扑在这上面。”

“二十年前?”柯南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关键的时间点,“之后发生了什么?”

“一条船漂浮在大海上,不断替换掉腐烂的木头……你想到了什么?一个十分经典的哲学议题,忒修斯之船。”

灰原哀说:“这里还涉及到意识和身体的关系。你可以更换掉别的器官,可大脑呢?大脑该怎么更换?神经细胞受到损伤后几乎无法修复,它们一生只死亡一次。”

“退一万步说——即使脑替换手术成功,你又怎么能保证,新大脑产生的那个‘意识’,还是原来的你呢?”

这是个困扰了人类几千年的问题,落在新世纪的生物医药领域,它依旧无解,因此,全能干细胞的命题被否决了。

“第二种是逆衰老,遏制细胞的自然凋亡。aptx-4869就是研究的阶段性成果,这一方向上,我是最高的领头人,这也是他们这么急迫地想抓我回去的原因。”

她话音骤然一顿,柯南不由得追问道:“那第三种是什么?”

“第三种……”

灰原哀的视线忽然飘远,片刻后,她回过神。

“在我叛逃组织之前,第三种方向都只是假设,从来没有人成功过,研究所却依然将大量的资金花费在这上面。”

“这项研究的保密级别很高……我只知道一个名字,它被概括为,‘思维跃迁’。”

“——思维跃迁?”

柯南喃喃地重复一遍,“……这又是什么意思。”

沉浸在灰原哀的叙述中,让他短暂地忘记了眼下陷入的困局,全副心神都随之思考起来。

他的提问却没有得到回答,灰原哀轻轻地摇了摇头。

“各个方向的研究互不相通,我们研究员都对彼此间并不了解。能知道这么多,是因为我父母走的是第一条路,就是他们证实了全能干细胞不能实现神经细胞的正常更新……原有的项目就被废弃了。”

说话间她手掌一直停留在门禁上,指纹验证失败后,白色的方框里跳出数字九键,灰原哀不抱希望地输入了自己以前在实验室里的常用密码。

果不其然,长方形由白转红,刺耳的光线又一次提示她验证错误。

徽章的另一头沉默良久,再开口时,其中的内容已经回到了上一个话题上。

柯南固执地说:“这里有通风管道,灰原,你在那等我一会。”

“你难道听不懂我的意思吗!”

灰原哀脸色瞬间一变,她音调拔高,有那么一刹那几乎破了音:“这里一定非常危险。你快点给我回去,传话!传话你都不会?”

“你说的那些名词,我听不懂,比起以后查资料慢慢明白,我更希望你能继续亲口解释。”

柯南缓缓地后退一步,在地图的长方形上,他已经走到了短边的走廊,其貌不扬的墙壁顶端,金属的缝隙勾勒出一个通风口盖的形状。

他蹲下身,拨动脚力增强鞋蓄力,右手缓缓扶上了足球腰带的发射按钮:“但我知道,这个药只有你研究得出来。既然这样,了解这些又有什么用?”

“你是我重要的同伴,不是枕戈待旦的可牺牲者。所有人里,少了一个都不行,我一定会救你出去。之后的事,逃亡也好,躲藏也罢,只要你还活着,我们就一定有办法的。”

“可现在的问题就是没有办法!”灰原哀失神大喊,“他们已经连帝丹小学都找到了,工藤,你这么聪明,怎么这个简单的道理还不懂?”

“我也要反问你,灰原,”柯南说,“这个简单的道理,你怎么就不懂呢?”

“想想阿笠博士,他的减肥计划还需要你敦促,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偷吃的嘴……少年侦探团,我不在的时候,只有你能管住那帮小鬼。步美,你和她的手工课合作作业,老师的打分还没有公布。”

“灰原哀。”

这个名字的音节,在柯南唇齿间着重强调,他微微压低声线。

“你都从那个暗无天日的组织里逃出来了。这是你新的名字,新的人生,你有牵挂,有梦想,有未来……‘灰原哀’可是好不容易才挣脱淤泥的人,如果就这么回去,你难道真的甘心吗?”

“我死而无憾……”

灰原哀本想这么说,可话语仿佛有某种粘稠的力道,她的上下唇被粘在一起,久久无法开阖。

恍惚间缥缈的钟声敲在耳畔,徽章沙沙的电流音里,往日生活的一幕幕浮现眼前。

溜进厨房的阿笠博士。

温柔亲切的小兰姐姐。

活泼好动的少年侦探团,还有那个总是半月眼呵呵吐槽,却在关键的大事上从不掉链子的名侦探……

在冰冷而空白的手术台上醒来,灰原哀一直试图让自己处于一种绝对冷静的状态。她需要头脑清醒,以此将回忆拦隔在理智的堤坝外。

可柯南每说一句话,就有一点碎片式的画面浮现出来,像热水里咕噜滚过的细密气泡,它们在水面上逐一炸开,释放出缭绕的热气,巨大的酸涩终于充满了她的心房。

大滴大滴的透明泪水滑落眼眶,它们滚过女孩素白的脸颊,在地上飞溅起一朵水花。

灰原哀喃喃道:“我……”

为什么眼睛湿了?

她胡乱拿手背擦了擦脸,可温热的泪水越蓄越多,转眼间断了线般地流淌下来,这时她才听到自己声音里掺杂的哽咽,原来伤心的情绪即使有压抑,也会控制不住地从每处细节里冒出来。

灰原哀断断续续地说:“我……我很幸运,能遇到你们……”

——原来她也会那么想活。

徽章那一头沉默的抽泣,就像一把大锤,重重地锤击在柯南胸膛。

快一点。

他不自觉咬紧牙关,再快一点……

到底有什么能够救灰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