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向陵猛地回过神来。
他挺阔的额头上出现了一层密布的细汗,视线死死地盯在了笼子里的那只奶猫身上。
在他走神的这片刻里,小奶猫已经自发地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它个头不大,身躯倒很有些“富态”,橙白点缀的长毛几乎盖过它的四肢。
它紧紧地缩在笼子里面,表情既怯懦又无助。只有爪间凸起的那一点乳白色指甲,才让它看起来没有想象中那么弱小。
薛向陵的头脑有一瞬间是完全空白的。
他心里荒芜的那一块秘密花园,似乎因一堆不知名的杂草而被点燃了。
他像一个溺水的人,是推开浮木径自沉沦,还是抓紧木筏子,在大海中居无定所地漂泊?
笔尖未干的墨水滴在了宣纸上,他发现那一团漆黑的墨滴不断加深加大。
“留下。”薛向陵说。
第三章
“我是觉得奇怪,今天怎一股安静如鸡的氛围,原来是没瞧见那几只八哥,鸟呢?”
赵邦自来熟地在前厅里转悠起来。
他与薛向陵关系熟稔,又不像旁的皇亲贵戚那般难伺候。
因此赵邦与祁世昭来府上的时候,薛向陵都只吩咐留几个手脚勤快,而又寡言的下人。
此刻赵邦问话,竟一时无人回答。
还是薛向陵稍作思索后,方道:“天太热儿,它们这段时间都在后院里待着。”
“还是阿陵仁义啊,府上的鸟都活得比旁人精致,那我们去后院吧!”赵邦一拍大腿,拉上祁世昭,示意薛向陵在前方带路。
薛向陵迟疑片刻,他动了动双唇:“殿下不去市集了?”
“现下人正多呢,何况,也不急在这一时。”赵邦边说边摩拳擦掌。
事实上,从他眼珠子里流露出的兴奋已经无以言表。
因着那几只八哥是薛向陵从淮扬便养起来的,所以如今已经很乖了。它们见着赵邦,还会争先恐后地道几句“殿下千岁”。
更有一只披着花衣服的小八哥,简直聪明地没了边儿。
每每见到赵邦,它都会激动地昂起脑袋,开始叽叽喳喳地念——
“俊郎君,啊我的玉皇大帝,郎君又来看鸟了!”
因此,赵邦对这几只鹦鹉的喜欢不亚于他对薛向陵的。
赵邦甚至还不时地,想出几种坑蒙拐骗的方法,要将那花鹦鹉带回自家去。
薛向陵站在原地,他的脚好像生了根,他用墨染似的的眼眸看向赵邦:“近来的天气阴晴不定,眼看又要下雨。我陪殿下先去市集,等去完,再回来看也不迟。”
“哎呦,”赵邦看薛向陵一眼,终于吐露了内心的话,“你要愿意把你的鸟给我,我还去什么市集?”
“殿下别为难阿陵了。”
祁世昭正站在一旁观战,见薛向陵还没有去往后院的意思,他双眼微弯,浅笑着说:“阿陵几时这样不爽快过?我看,八成后院是有什么宝贝在。”
赵邦果然信以为真,狐疑地打量起薛向陵来。
薛向陵这闷葫芦的性格,赵邦很了解。
若真是有宝贝,金屋藏娇是决计不能的。
就拿他那小外甥女顾湄来举例吧。
在亲近些的皇室里,赵邦与顾湄的年纪最为相近,所以小时候还能偶尔玩到一起去。
赵邦现在仍记得顾湄幼时的样子。
那又白又圆的小胳膊腿儿,一节节和嫩藕似的。
只要一扎起双丫髻,小脸便粉光若腻,肉嘟嘟地直惹人想捏一捏。
赵邦以前在宫里,天天儿的就盼着过节,只要过节,郡主姐姐便必然会带着湄儿进宫来与他作伴。
可惜……
湄儿那么好的相貌,放进薛向陵眼里,就只剩仨儿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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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湄以为,自己多半是做了一场梦。
否则怎会醒来以后,突地就成了一缕孤魂。
在顾湄眼前,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丫头正跪在地上。
而这丫头旁边,还有刚刚从荷花池里打捞出来的顾湄的“身体”。
因为被泡过水,这具身体明显比常人的要略微浮肿。
但是是浮肿也好,是清瘦也罢。
她都是头回见到这等奇闻异事。
顾湄不爱拜神佛,也不笃信上天,可当自己的“尸体”活生生出现在眼前时。
顾湄不信也得信了。
“奴婢,奴婢觉得,顾二小姐或许是自尽。”
跪在地上的小丫头忽然张了张嘴。
她死死埋着头,两只手规矩地放在膝前。
似乎是出于紧张,咬字时明显能听到她偶尔会吐词不清,小丫头嗫嚅着说:“约莫申时一刻的时候,奴婢打算从前厅回姑娘房里伺候,却被顾二小姐叫住了,她让奴婢领着她在府里四处转转。”
此时,一众视线都逡巡在小丫头的身上,小丫头略有些忐忑地拧了拧手帕,轻声说:“奴婢先也觉得奇怪,见二姑娘孤身一人,面色也不好。奴婢不敢多问,只得先应下来。”
“二姑娘又说,一直耳闻咱们府上的荷花开得最好,让奴婢一定领她去看,奴婢便将她带到这里。”
“到了这儿,二姑娘明言不需要奴婢伺候。奴婢想二姑娘身份尊贵,一定也带了自个儿的丫头,便想回去找咱们小姐来陪她。”
“你在撒谎!”
顾湄不知不觉,已站到了这丫头身畔来。
她身上还穿着当日去淮阳侯府赴宴的那件鹅黄色衫裙,与地上那具“身体”的着装如出一辙。
见小丫头面不改色说着谎话。
顾湄鼓起了脸颊,她徒劳地睁大一双杏眼:“是你说‘薛瑶有话与我说’,是你带我来这里的。好端端,我去自尽作甚?”
她喊得撕心裂肺,那一瞬间,肺里剧烈的灼烧感几乎要与她最后溺水时的痛感并齐。
只是,不管她喊得有多大声,也不会有人能听见。
她已经死了,死在了淮阳侯府的荷花池里。
凶手是谁呢?
对,薛瑶……
薛瑶!
当日这小丫头哄她出来时,用的借口便是薛瑶。
薛瑶又是这丫头的主子,会不会主仆俩沆瀣一气,联手做了个骗局出来?
顾湄看向站在一边,柳眉微蹙的薛瑶。
薛瑶正和其他人一同,专心致志地听着这丫头说话。
她长得颇为英气,柳眉微蹙的动作都比一般女孩要更威严。
真是她吗?
薛瑶道:“哥,我知道你不相信顾湄会轻生,但是黛儿这丫头跟了我几年,人品尚算中厚,我信得过。”
她为这丫头说话了!
顾湄的胸膛上下起伏着,她捏紧小拳头,神色大为不虞。
她虽从来都与薛瑶不合,可顾湄真没想到。
薛瑶对她的不喜欢,有一天会上升到害命的程度去。
小丫头见有主子撑腰,胆子逐渐放大了些,她抬起头,露出双红的眼儿:“侯爷明鉴,奴婢句句真话,绝无虚言。”
淮阳侯薄唇轻抿,锐利的目光如钉子般,没有放过小丫头脸上的任何一寸表情。
他鼻梁高挺,本该柔和的脸部线条,却在此时渐显锋利之态:“二姑娘生前,你是陪在她身边的最后一人。”
小丫头抽泣着点头:“奴婢……奴婢真的很自责。若是一直陪在姑娘身边,二姑娘可能就不会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