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恒一直跪在卫畴的灵前,守了三日三夜,除用了些温水外,粒米未尽。
他先前一直对卫畴怨怼不满,不过是爱之深、恨之切,太想父亲爱他却不可得,待到父子间终于解开心结,这几个月间,他一忙完政事便会到卫畴床前侍奉汤药,亲自照料老父。
待听得卫畴临终时吐露心中愧疚之言,他更是失声痛哭,哀痛不已,决意要在父亲灵前再守上七日七夜。
他虽想要百般尽孝,却心疼我,待我陪他守满了三日夜,便不肯再要我陪他,强令我入夜便去歇息。
我怕他哀毁太过,伤了身子,便又去膳房炖了一碗补药,亲自给他送过去。
卫畴的灵堂设在王府的正殿里,一到天黑,便亮起了无数素白的灯盏,昏黄的烛光在寒风中明明灭灭,远远望去,如同黄泉下的地府一般森冷。
我走到大殿门口,从采蓝手中接过食盒,命她二人就留在此处。一到夜里,卫恒便会将其余人等尽皆遣散,独自一人长跪于卫畴灵前,将他对父亲的孺慕之情,那些藏在心里不曾说出口的话语在卫畴的灵前,说给他知道。
可是这一次,当我走近灵堂时,听到的却不是卫恒的呢喃低语,而是他的怒吼声,“该死的贱婢,胆敢夜闯灵堂,谁放你进来的?”
回答他的,是一个婉媚的女子声音,“世子,妾身见您这数日都守在先王的灵前,不眠不休,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呀!妾身——”
那娇媚的女声突然戛然而止,跟着便传来一声惨叫“啊——!”
就听卫恒怒道:不知死活的东西!父王才刚去,你竟敢到他灵前来勾引于我?
我急忙走进去一看,只见一个身穿孝服,头缠白布的美貌女子正手捂心口,倒在地上,边上翻倒的食盒里,一碗白粥洒得遍地都是。
卫恒本就气得不轻,此时见我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更是勃然大怒,朝殿外大声吼道:“来人,将这不知羞耻的贱婢给我拖出去,乱棍打死!”
那女子一听,立刻朝我们爬过来,哭喊道:“世子,妾身知错了,妾身好歹也是您的庶母,您就饶我一命吧?”
她又看向我道:“甄夫人,您最是心善,求您劝劝世子,救我一命吧!”
卫恒一脚将她从我身前踹飞,骂道:“你个不知廉耻的东西,还有脸让夫人替你求情?来人,快些将她拖走!”
我别过眼去,不再看她,等尹平带人将她拖了下去,才看向卫恒道:“子恒当真要将你这庶母乱棍打死吗?”
我心中正自惊疑,忽然手上一紧,却是被卫恒握住了手,他有些不悦道:“看来父王这梦的确甚是奇怪,我如今只阿洛一个女人,哪来旁的妾侍去偏宠?”
卫畴微眯了眯眼,似是没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满,顾自说道:“在孤在梦里,你也被孤关进了天牢,陪在你身边的便是那个得你偏宠的妾室。阿洛去天牢看你,你却连见都不愿见她……”
“父王!”卫恒强忍着怒气喊道,脸色有些隐隐的发白。
卫畴淡扫他一眼,“怎么,你若是不愿听就出去,孤说给阿洛一人知道。”
卫恒端立不动,有些气闷的抿紧了嘴,不安地看了我一眼,握着我的手又紧了几分。
我朝他微微一笑,却问卫畴道:“不知父王还梦到了些什么?”
卫畴闭上眼,似是有些不大愿意回忆梦中情景,连语气都沉痛起来。
“孤还梦到,那个妾室进到天牢陪了子恒没几天,子恒就来同孤认错,同孤保证会善待诸弟。可孤总觉得他说这些话时,透着一股子矫饰的味道,便没将章儿他们几个的兵权收回来。”
“却不想,孤在梦中死后,章儿他们见子恒远在洛阳筹建新都,竟起了自立之心。子恒那边似是早已猜到会如此,早有应对之策,带着兵马就杀回了邺城。结果便是孤死后,尸骨未寒,孤的两个儿子便各领着一帮人马,杀得是血流成河,死伤无数……”
我不由看了卫恒一眼,他的脸色不大好看,目光低垂,似是在想着什么。
“敢问父王,在您那梦中,最后是谁赢了?”我轻声问道。
卫畴抬手一指立在我身边的男人,“自然还是他了。梦里的子恒,身边有一个极厉害的军师,谋定而后动,除死了些兵士外,并没废多少功夫就帮着子恒杀回了邺城。”
“那人虽智计百出,是个能臣,可是心性不好,不但故意让章儿、彦儿在牢里染上鼠疫而亡,还一味的罗织子文的罪名,想把他也拖下水,明明子文在梦里亦是不肯答允章儿想立他为齐王的提议,可子恒那谋士仍是不依不饶,百般构陷,各种离间子恒同子文母子的关系,逼得子文落水而亡,你姨母郁郁而终……”
他长叹一声道:“幸而那只是怪梦一场,孤睁开眼才回过神来,如今真正陪在你身边的人是阿洛,你我父子亦心结得解,所有潜在的祸患已然消弥,真是侥天之幸!”
卫恒听到这里忽然问道:“那在父王的梦中,我同阿洛之间……最后可好?”
这亦是我极想问的,不知在卫畴这个关于前世的梦里,我是否也是被卫恒一杯毒酒赐死,如我先前梦到的一样。
可惜卫畴却道:“这孤就不曾梦到了,孤只梦到你逼死亲弟,幽死继母,对其余诸弟严苛相待,心痛之下,便从梦中惊醒。至于你二人后来如何,孤便再也不得而知。不过,你有那样一个妾室在身边,想来阿洛的结局多半不得善终。”
卫恒脸色大变,“父王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