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魁首

美人甄弗 绿意生凉 3619 字 10个月前

他握着我的手猛然一紧,若非底下还坐着那么多人,只怕他就要将我按在怀里狠狠亲吻一回。

这回也不用人贺他,他自己就端起酒爵又满饮了一杯,忽然神色又有些默然。

“可惜在父王眼中,从来就只看到子文的大才,瞧不上我的诗文。”

卫畴的诗句中虽也有“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忧从中来,不可断绝。”等语,但更多的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豁达雄伟,其诗境开阔辽远,慷慨苍凉,大气磅礴。

自然会更青睐如卫玟那种想像瑰丽、词藻华美的诗作。如卫恒这等沉郁敏感,略有些自怨自艾的辞句,不得他喜欢,也不足为奇。

可一门父子,为何独独子恒的诗这般异与父亲弟弟,想来多半还是同他幼年时的遭际有关。

他五岁时便没了生母和两位兄长,又被父亲如此相待,纵然外表看去再是强悍,可那内里的心思难免细腻敏感。

难怪他的诗赋比起子文的来,总是多了几分阴郁消沉,比不得备受父母宠爱的卫玟那般志得意满,恣肆飞扬。

我为他又斟了一杯酒,柔声道:“之所以文无第一,乃是因为每个人的眼光喜好不同,彼之明珠,我之鱼目,端看那人更喜欢何者。我便觉得子恒的诗文是极好的。”

这一回,他直接就在案几上面就握住了我的手,先前的狂喜已渐从他眼中褪去,转而化为一种更加厚重却又无可言说的深情。

“是啊,幸好我还有夫人!”他竟再也不顾忌什么,当着众人的面,牵起我的手送到唇边细细亲吻。

底下顿时响起一片咳嗽声。有几个尚未娶妻的纷纷捂眼怪叫道:“子恒兄,你这简直就是逼着我们这些单身汉明儿就去找人做媒,赶紧也讨一房夫人回来。”

对这些调笑之语,卫恒倒是浑不在意,我却觉得有些羞窘,忙把手抽回来道:“你们一个个醉成这样,妾这就去取些醒酒汤来。”

我起身想走,却被他拽着衣袖不放,“那等小事,让下人去做便可,何劳夫人亲往。阿洛再陪我一会儿,可好?”

我正发愁要如何让他放我回去后堂,忽听厅外有人高声道:“子恒,你瞧我把谁给请来了?”

卫恒闻言一喜,拉着我起身道:“伯昭迟来了这许久,咱们且看看他是被谁给绊住了。”

话话间,荀渊已引着一人快步走入内堂。经年不见,荀渊依旧是一袭青袍,面如冠玉,身形挺拔,越发气质如竹。

他目光掠过我时,微微一怔,有些变了神色,似是没想到我竟会出现在这厅堂之上。

我忍着笑意,将余下几篇诗作一一看完,刚放到案上,那王璨王仲宣便开口道:“敢问夫人,可选出前三的佳作否?”

吴桢在一旁笑得有些促狭:“往常在我家中行此评诗论优的雅事时,只要是舍妹品评,哪怕换了笔迹,子恒的诗作也从来都是第一。不知此次,换了嫂夫人来品评,子恒能否仍旧坐稳这魁首的宝座?”

闻言,我不由看了卫恒一眼,原来他每次到吴家去喝酒,除了吴桢同吴良兄弟俩,还有他们的妹子作陪。

卫恒就跟没听到这话似的,神色不变,只是着急催我道:“还请夫人给我们一个痛快,不知哪三首诗入了夫人的青眼。”

我微微一笑,命人取过三枚竹简并笔墨来,各在其上写上诗名及其首句。写好后,依次倒扣在托盘里,命人送到吴良面前,请他宣读。

吴良先宣读的是被我选为第三的诗作——《燕歌行》。

其诗为: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雁南翔。念君客游多思肠,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

众人听了,对视一眼,露出有些了然的微笑来。

及至吴良再念出位列第二的诗篇名字时,众人原先了然的神情里又添上了一抹古怪。

卫恒的神色倒是略略好了一些,可眼中却仍透着些失落。许是因为我只将他作的那首《善哉行》选为第二。

等到吴良该念被我选为第一的诗篇名字时,他先惊叹了一句,居然又是一首《燕歌行》!

这些诗篇里,以《燕歌行》为名的足有七八篇,我之所以选中这一篇为第一,只因爱它的首句“别日何易会日难。”简直道出所有离人的惆怅之情,其后数句更是写尽离别之心忧神伤。

吴良环顾四周,清了清嗓子,将这首诗念了出来。

其诗曰:别日何易会日难,山川悠远路漫漫,郁陶思君未敢言。寄书浮云往不还,涕零雨面毁形颜。谁能怀忧独不叹,耿耿伏枕不能眠。披衣出户步东西,展诗清歌聊自宽。乐往哀来摧心肝,悲风清厉秋气寒。罗帷徐动经秦轩,仰戴星月观云间。飞鸟晨鸣,声气可怜,留连怀顾不自存。

短暂的寂静过后,王璨几人忽然纷纷看向卫恒,群情激动,“子恒,你竟然使诈,嫂夫人竟然三首全选了你所作之诗,这分明就是你们夫妻合起伙来徇私舞弊。”

我不由一怔,怎的这三首诗竟全是子恒所写?

我选那首《善哉行》固然是存了几分私心,既然猜到是他为我所写,若不选出来,怕他又要吃味,多少有些舞弊之嫌,可那另两首《燕歌行》,我是当真不知那竟是子恒所作。

我正自怔楞,卫恒早在案下一把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掌心再是灼热,也比不上他目光里那毫不掩饰的火热,炙烤的我简直不敢偏头去看他。

只是向众人解释道:“这三首诗我此前从未见过,今日才是第一次得见。诸君既是他的挚友,当知以子恒的傲气,是断然不会行此舞弊之事,何况以他的才气,也无须多此一举!”

不用转头去看他,我也能感受到他此时的激动欣喜,就听他攥着我的手朗声笑道:“夫人无须跟他们多言,他们这是嫉妒!嫉妒我家夫人慧眼如炬,一眼就能瞧出孰优孰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