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悬着的巨石滚落,果然,如我所料的那样,他不愿见我。
可我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一步步走到这里,岂能被他这一句话,就打了回去。
我没有离开,仍旧立在院门外。
或许我再等上一等,他就会回心转意,让我进去;又或许,不论我等他多久,他都是磐石无转移,如前世一样,认定了我不贞于他,此后便对我弃如敝履,多看一眼都觉得污了眼睛。
夜风乍起,我不由打了个寒噤,眼前浮起一层朦胧雾气,我在那团雾气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和我一样的素色衣裙,发挽高髻,头戴玉冠,她也立在这院门之外,等候门内的夫君唤她进去。
她等了一晚又一晚,一连等了三晚,却始终没能等到那扇紧闭的房门为她打开。
到了第四夜,她终于放弃了。
那是前世时的我吗?我忍不住想,如果当时我继续每晚去他的院门外等候呢?再等上第四天、第五天……能否等到那扇门为我而开?
我忽然笑了,因为我知道便是重来一次,我亦只会在院门外等他三夜,绝不会再多。
或许是因为我始终做不到,将自己低到尘埃里,只为求他一记回眸。
又或许是,我终于对他失望了吧!
他从不曾真正看到过我的心,看懂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不懂我,否则不会认定我和卫玟之间私相授受。
他也不想懂我,否则怎会连一个辩白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当年让我心动的,是初遇时那个温柔体贴、和煦如春风的少年将军,而不是这个喜怒无常、暴躁易怒的——我的夫君。
可惜那个白衣银甲的少年将军似乎已离我越来越远,我便是重活一世,也再找不回那豁出性命救我的少年郎了。
“采蓝,什么时候了?”我紧了紧衣襟,轻声问道。
“再有一刻钟,就到亥正了。往常夫人这个时候已经就寝了,您还要再等下去吗?”
“再陪我等一会儿吧。”我温声道。
我看了看暗沉无边,不见一丝星光的漆黑天幕,再看看昏暗灯光下,那一扇紧闭的房门。
再等一刻钟吧,我在心里轻声道,再等他最后一刻钟。
若是到了亥正,他仍不愿打开那扇紧闭的房门,我亦会绝然离去。此后,便是他主动问起,我也不会再跟他解释半个字。
看着卫恒绝然离去的背影,我眼中忽然酸涩的厉害,泪眼朦胧中,似乎看到前世他决绝的身影和眼前的背影重叠在一起。
心绪激荡之下,我再也支持不住,颓然跌坐在坐榻上。
许是此刻这一幕和前世太像,终于唤回了丁点儿我前世的记忆,原来我方才在他眼中看到的那一幕幻象,竟都是真的。
前世时,就是因为这方藏在琴腹中子文题字的鲛帕,让他在新婚之夜后,第二次对我大发雷霆,原本尚算相敬如宾的夫妻情份,此后便益发淡漠了。
我抬手捂上心口,仔细分辨着那些属于前世时的激烈情绪,发现琴中藏着帕子的震惊,怕他误会的担忧,想要辩白的急切,他不信我的委屈、伤心、失望……
可或许是第二次经历这一切,虽然那种种委屈失望又在心底过了一遍,却到底没能像前世那样彻底将我淹没其中,让我只顾流泪伤心,再也顾不上去虑及其他。
前世时的我最为怨念的,便是卫恒他不肯信我,任我泪流满面、赌咒发誓证明我的清白,他也不信我。可此时回过头再想想,他若是当时便信了我,那他便不是卫子恒了。
一来,这琴中藏帕之事,由不得他会误会。便是换做是我,若我的夫君刚跟我保证已将从小爱慕他的表妹送的香囊、鞋袜尽数送回,我正窃喜,转头就发现他的兵书里还夹着他表妹亲笔写就的情诗。
我岂能不心中生疑,觉得他之前种种全都是在骗我,表面上看起来同他那表妹有所了断,实则仍将她放在心上。
此种情形,只怕无论男女,是人都会生此疑心,何况卫恒,肖似其父,亦是个心性多疑之人,又因他从小丧母丧兄,不得其父待见,比起卫畴来,更多了几分敏感。
是以他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也不足为奇。
可是我要怎生向他证明,即便是他亲眼看到的,也不一定就是事实的真相。
我弯下身子,捡起那团他掷到我脸上的鲛帕,展开来仔细一看,同样素色的鲛绡帕子,同样潇洒飘逸的簪花小楷,同样是卫玟亲笔写就的《洛神赋》,和先前卫珠拿给我的那方帕子几乎一模一样。
可到底不是完全一模一样。我盯着帕子上那一处异样,终于能断定,这方帕子不是我还给卫珠的那一方。看来,是有人另拿了第二块题字的诗帕藏到了琴里。
这张焦尾琴因要散散漆味,就放在这庭中的亭子里,被人从中动了手脚,并非难事。
我立时唤了采蓝采绿两个过来,问她们今日卫珠带来的那几个婢子,可否到亭中动过这张琴,或是有何别的异常之处。
采蓝想了想道:“除了郡主身边的侍女留香,和婢子一道侍立门前候命外,郡主其他几个婢子因听说那琴是大名鼎鼎的焦尾琴,便都走到亭中去看。婢子怕有个万一,便让采绿陪着她们。”
采绿忙道:“我一直不错眼的盯着她们,怕她们乱动了夫人的琴。中间因为内急,去了一趟厕室,回来时,琴边已经没人了,她们都到耳房里去吃茶点。可是有什么不妥吗,夫人?”
我勉强笑了笑,安抚道:“没什么,你们先下去吧,我再在这里坐一会儿。”
“可是夫人……”采蓝看了一眼那碎掉的玉簪,小心翼翼地道:“请容婢子先把这些碎玉清理了吧,免得万一伤到了夫人。”
我看向那堆玉碎,摇了摇头,“你们先退下吧。”
她们走后,我拿过几案上的玉匣,慢慢走到那簪子的残骸处,蹲下身子,捡起那点点碎玉,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放回匣内,连一丁点儿碎屑也没落下。
我捧着玉匣走回案边,无意识地拨弄着匣中碎玉,一时有些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