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喜酒

美人甄弗 绿意生凉 3600 字 10个月前

他将手抚上我的额头,“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简直一点儿血色都没有,不行,还是得喊医工来给你瞧瞧。”

我忙止住他,婆母已然对我诸般不喜,近些时日,更因卫畴派兵助程潭攻打邺城,每逢我去请安时,连院门都不许我入。我不想再节外生枝,又惹出些口舌来。

“季光,”我唤他的字道,“我真的没事,不过是……昨晚没睡好,是以一时有些头晕,歇息一会儿便好了,这么晚了,不必再惊动旁人了。”

他扶我到榻边坐下,故意道:“怎的没睡好,可是想着今晚你我洞房花烛,兴奋的难以入眠不成?”

我没心思理会他的打趣,就在方才晕眩的那一瞬,我的脑中似乎闪过一个斑驳的画面。

那似是我昨晚做的一个噩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境,可是当我醒过来时,却全然记不得在梦里都梦到了些什么,可是梦里那种感觉,那种令人窒息而绝望的感觉,却怎么也挥之不去,萦绕心头。

我有种感觉,那个梦对我很是重要,关乎我一生的命运,可任我如何回想,却怎么也忆不起丁点昨夜的梦境,直到方才——

方才我心神剧震之时,眼前忽然闪过一个画面:我和程熙正要饮下合卺酒之时,忽然那人走来,一把抢过程熙手中的半片匏瓜,沉声道:“邺城已破,汝安敢夺吾之喜酒?”

难道我方才对程熙提及的似曾相识之感,便是因为昨晚曾梦到的这个画面吗?

因为此刻的情境,简直和梦中一模一样,我和程熙都是一身大红喜服,手捧系着红线的匏瓜……

可是我又为何会梦到那个人?还梦到他抢走程熙手中的合卺酒?难道在我心里,始终是不愿嫁给程熙,盼着能有人来阻了我和程熙的这场姻缘。

可为何梦中的那人,不是别人,偏偏是卫恒呢?他可是最不可能来坏我和程熙姻缘之人。

十四岁那年,我对他一见钟情,可是在他心里,却视我如敝屐,连草介都不如。他是那样的憎恶于我,又怎会如梦中那样,将我从程熙身边抢走呢?

那只是一个梦,一个我自知决然不会实现,所幻想出来的梦。

程熙见我良久沉默不语,再次关切地问我,想把医官招来给我看诊。

我摇了摇头,“不过做了个不怎么好的梦,才没有睡好,并不要紧的。”

他安慰我道:“不过一个梦罢了,当不得真的,再说了,梦都是反的,越是梦得不好,便是有喜事临门,你瞧今晚不就是咱们大喜的日子吗?想来定是因为昨晚我不在你枕畔,让你孤枕难眠,这才没有睡好,今夜,不对,应该说从今往后,有我陪你,定会让我家阿洛睡个好觉!”

见他说着说着,便有些按捺不住,想要低头亲我,我忙提醒他道:“合卺酒还未喝。”一边起身往放着匏瓜的喜案走去。

他忙跟了过来,正当我二人各执半边匏瓜,要饮这合卺酒时,突然门外响起一个焦急的传报声:“报——!主公,大事不好主公,城门失守,被那卫军攻进来了!”

大雍建兴二十二年,戊子月壬午日。

忌动土、破屋、移徙、造屋;宜祭祀、沐浴、入宅、嫁娶。

这一天也是我的圆房之日。

我的夫君程熙挥退了侍候的婢子,亲自往系着红丝的匏瓜中斟上合卺酒,执起半片递给我道:“阿洛,你可知为了这一天,我等了有多久!”

三年前,他亲出邺城十里迎亲,扶我步下婚车时,亦曾在我耳畔慨叹道:“阿洛,你可知?我等了有多久,才终于将你娶了回来!”

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晓,原来不过是幼年时的寥寥几面,他便已对我动了求娶之念。

其时,大雍王朝国祚已绵延四百余年,渐渐气数将尽,一连四任幼主临朝,内政不修、宦官乱政,朝政日益腐败,加之天灾不断,民不聊生之下,揭竿而起者此起彼伏,家家思乱,人人自危。

一时各地士族豪强、州牧郡守无不拥兵自重,虽明面上仍奉雍天子为君,实则已成四方割据之势。

汝南程家自大雍建国以来,便是有名的士族豪门。程熙之高祖父程安,为大雍司徒,以下四世居三公之位,门生故吏遍于四海,由是势倾天下。

其父程劭,能折节下士,交游广阔,同我父亲甄懿乃是同窗好友,曾一同拜在京都大儒乔玄名下习学三坟五典。

是以在我八岁时,程公奉命出任为翼州牧时,曾专程携家眷,绕道到长兄的任所洛城小住几日,专程祭拜亡父。

那时初见程熙的我,绝不会想到,在七年后,我竟会披上嫁衣,成为他的新妇。

而我同他的婚姻之约、两姓之好,不过是一场政治联姻罢了。

建兴十八年,我十四岁那年,洛城为黑山贼所陷,长兄为守城力战而死,幸赖其部将及城中百姓拼死相护,才保我甄家老弱妇孺逃得一命。

又幸得当朝司空卫畴遣人来迎,将我们接到许都城中,看在我姨母杜氏的情面上,留我们在卫府住下。

不想才过了一年,被卫畴和程熙联手赶出长安的逆臣董焯,趁卫畴南下征讨淮南严术和荆州刘玄时,领西凉二十万兵马,偷袭其后方,连破卫畴治下兖州十余城,将府库存粮尽皆焚毁殆尽。

没了粮草,纵然卫畴尚有兵马七八万,也难抵挡董焯的二十万西凉兵马。因卫畴与程劭亦有同窗之谊,只得修书一封,向坐拥翼、幽、青、并四州之地的程家借粮。

他在信中言明利害,兖州为翼州之门户,若是为董焯所夺,则翼州亦危矣,并愿以女妻之程家公子,求结两姓之好,共御强敌。

程家最终答允了借粮,但却不要他卫畴的长女,而是指名要我甄弗做他程家的新妇。

纵然我心中不愿,可寄人篱下,又能如何?只得换了一身大红的嫁衣,匆匆登上送嫁的婚车,星夜兼程,到了这翼州邺城。

但我却没有想到,这桩姻缘于我是无可奈何的委屈求全,于程熙却是辛苦求得的终遂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