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嘉洲偏头看过去。
程果没了声响。
车在夜路上跟着大流挪动,气氛熟络之后又安定下来。
魏可瞟了一下后面:“有个八卦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许意菱:“那就不要讲。”
“不感兴趣。”
“八卦说来说去就那么点。”就连研究室同学都跟着论坛吃完了许意菱情史。
“……”
闹嚷嚷中有短暂空隙,魏可出声道:“刚刚黎大佬和陶总进了休息室,二十分钟才出来。”
一秒,两秒,三秒。
车厢的人宛如被施了魔法般定在原处。
有程果在,剧组的人基本都认识黎大佬,同样因为程果,研究室的同学基本知道陶思眠。
两人是如出一辙的高冷炫酷没心没肺,竟然在一个休息室同处?还是一段引人遐想的时长。
二十分钟……出来……
同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咳嗽声,没人问。
陶思眠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但她不太确定,也可能是许意菱激动的八卦心。
安静间。
“二十分钟?”黎嘉洲带着酒气,极快又极轻挑地笑了一下,“小孩你是看不起你们陶总还是看不起我。”
黎嘉洲晚上嗓音会比白天低一些,裹着哑意,一股子说不出风流。
研究室的同学起哄:“大佬别动气。”
魏可:“那你们在做什么。”
陶思眠打了个哈欠:“学术纠纷。”
大抵是她声音和黎嘉洲一样有共振的轻软,车厢生了些倦意。
几秒后,黎嘉洲又低声笑了一下。
程果问:“怎么了?”
黎嘉洲哧了一个音:“发现自己第一次这么喜欢学术。”
程果动了动,余光瞥到黎嘉洲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黎嘉洲懒懒地:“大猪蹄子。”
程果疑惑:“谁送的。”
黎嘉洲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命运。”
车厢昏暗狭窄,猎猎风声刮过窗上缝隙。
大家当两位大佬喝醉了胡乱侃天,却有酒气从黎嘉洲那边飘到陶思眠那边。
陶思眠把头转向另一边,想眯会,耳边却着了魔一样反复徘徊着某人骚里骚气的鬼话,学术,命运,什么鬼的学术,什么鬼的命运。
陶思眠很烦想睡睡不着的感觉。
下车时,她烦得耳朵热热的、微微红。
黎嘉洲醉里醉气又温温和和地给她挥手:“小朋友再见。”
她瞪了黎嘉洲一眼。
走廊尽头的休息室内,黎嘉洲靠在沙发靠背上,两手捂脸,陶思眠看黎嘉洲,欲言又止。
窄小的空间一片静默。
刚刚那样的情形放在小说或者电视剧里,一定是男主脚崴了或者腰扭了,女主出于负疚提出照顾,男主趁机提出让女主搬到校外和自己同住。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再怎么公事公办,难免也会出现过火的场景。
比如女主扶男主吃饭,女主扶男主进房间,女主扶男主洗澡,两人已经在相处中擦出爱的火花,而浴室热气氤氲水声淌淌,男主圈住女主把女主抵在墙上,男主说“伤口很痛起不来”,女主脸红心软半推半就,男主低喃着“宝宝”,俯身含住女主耳垂……
但生活毕竟不是小说。
黎嘉洲倒真的想崴脚,甚至骨折都行。可事实上,除了那一瞬的灼痛,他连皮都没擦破一点。自己挣扎着起来在这坐了一会儿,连痛感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黎嘉洲不知是第几次重重吁气。
陶思眠终于忍不住开口:“你看上去不太好。”
黎嘉洲万念俱灭:“去掉看上去。”
不知道为什么,黎嘉洲很惨,陶思眠却有点想笑,出于礼节她不仅忍住了,还异常小心地开导说:“日子充满坎坷,但我们要学会平静。”
黎嘉洲脑袋放空:“打个商量。”
陶思眠:“你说。”
黎嘉洲道:“你听过苏联一个著名心理学家的名字吗,叫卢里亚,他写了一本书,叫《记忆能力的头脑》。”
陶思眠有点印象,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黎嘉洲:“这本书讲的是记忆术。”
陶思眠:“如何增强记忆?”
“对,”黎嘉洲来了精神,他放下手直起身体道,“很好玩的就是卢里亚前半辈子在教人如何把东西记牢,后半辈子在教人减负,”黎嘉洲十分正经地说,“减负的主题大概是人生短短几十年,总有不愉快的记忆,如果我们学会做减法,不去想那些不愉快,久而久之,我们就真的会忘记那些画面,然后我们对生活的体验感和愉悦感将会加深。”
陶思眠听得专心,时不时点头。
黎嘉洲越说越有状态:“拿今天来说,值得你记住的有很多美好瞬间,比如杀青宴,比如好吃的菜,当你主动忽略一些不美妙的情节,你深呼吸,闭上眼,对,”黎嘉洲来劲,“对,你现在是不是感觉自己置身大海里,身体舒展,脑海里全是美好瞬间,根本想不起其他不美好的场景。”
陶思眠睁开眼睛:“你指的是抓娃娃还是摔跤?”
黎嘉洲脸上表情瞬间凝滞在原处。
“忘不掉也没关系,”黎嘉洲深呼吸,继而诱哄道,“我们也可以将不美好的场景美化一下,比如抓娃娃属于偶发性事件,完全可以被原谅,而摔那一下完全可以想象成摔在五角大楼,”黎嘉洲道,“那些漫威英雄也会摔倒,他们摔大家都会哈哈大笑,但觉得灵活俏皮,而他们摔和我摔的速度是一样,角度是一样……”
陶思眠:“可他们不会屁股着地。”
黎嘉洲“等价替换”在喉咙里戛然。
陶思眠说完就后悔了,她想解释:“嗯,那个……”
可声音里带着笑。
不过没关系,黎聋子已经听不见。
他极其淡定地朝陶思眠坐近些,把自己手机拿到她面前。
陶思眠不明所以,便见黎嘉洲解锁,调到微信用户主页面,当着她的面把备注的“陶思眠”三个字逐一退掉。
陶思眠猜到他要做什么,敛了神情:“我很少安慰人。”
黎嘉洲同样面无表情:“我很少被人安慰。”
陶思眠直视黎嘉洲。
而黎嘉洲就顶着陶思眠“你敢改试试”的目光,面不改色并且动作极重地把“小王八蛋”敲进了输入栏。
自己跟过来是担心他安慰他,结果他呢?
陶思眠朝黎嘉洲微笑,黎嘉洲朝陶思眠微笑。
片刻,陶思眠瞥他屏幕一眼,骂句“幼稚”,径直起身离开。
“哐当”,休息室的门被甩得震了又震。
门外,陶思眠自认气场拿捏足了,他应该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