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鹿鸣离开玉仑河的这一天,刚好是清明节,天气有些干燥。
汽车穿过山坳马路。
和来的时候一样,她透过车窗,又看到了半山腰的路上,那片移动的橙色果园。
他们似乎也看到了车,和车里面的她。
“三嫂,看这里!”袁一武蹦跳起来,挥动双手,扯着嗓子大喊。
所有人都看向马路上的车,只有最前头的那个人,脚步停了下来,却仰头向上看,脊背挺直,身姿挺拔如松。
他停了不到三秒,继续往前走,始终没有回头看一眼。
车速越来越快,最终把橙色果园抛在了后面。
鹿鸣一直回头往后看,他不用再回头,只要抬头就能看到她,他却始终低着头。
她看了很长一段路,脖子都扭酸了,什么也看不到了,才回过头来。
车子突然一个急刹车。
司机破口大骂:“神经病,找死啊!”
有人敲车门,车门打开,跑上来一个年轻女孩,抱着一个大包,气喘吁吁地跑到鹿鸣身前,把包扔给她,不等她问是什么东西,转身跑下车去了。
鹿鸣打开,包里面全都是信,看起来有些眼熟。
她抽出一封,信封上盖着北`京的邮戳,地址竟然是她们家搬家之前的那个地址,收信人写的都是她改名以前的名字,鹿鸣。
这些信,真的是寄给她的。
可这个地址和这个收信人,根本就不可能收到这些信。
鹿鸣拆了一封信:
我不想你
山是你,树是你
所到之处,所见的之物,都是你
你就在我身边
我还需要想你吗?
……
她心中又喜又痛,又拆了一封:
想你的守则
第一条,只能晚上想
第二条,每天只能想一首诗的时间
想你的时候
我把心割下来
泡在装着你的蜜罐你
疯狂地想念你
白天再把心装回去
专心工作
……
时间最近的几封,是摄影展结束后,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那一天写的,字迹飘忽无力,仿佛一个梦游的人无意识中写下来的字。
鹿鸣发疯了一样,拆了一封又一封,整个包里塞满了信,脑海里充斥着同一个声音,不同的语调,开心的,悲伤的,抓狂的,绝望的,平静的。
“你不回来,我守护的青山再美,也是荒凉。”
“我行过很长的路,爬过无数的山,走过许多的森林,却只爱过一个林间鹿一样的你。”
“天高地远,海阔云深,我对世界一无所求,只想要一个你。”
……
这些话,像复读机刻录下来了一样,反复在她脑海里播放。
鹿鸣看着这些信,心里萌升起一股强烈的冲动。
鹿鸣只上了两级阶梯,靳枫松开了她的手,坚持在外面等她。
无奈,她只能自己进去,在里面转了一圈。
有一个小和尚让她求支签,她说不用,他直接拿着签筒晃动几下,掉出来一只木签,上面刻着八个小篆字:
心有劲风,呦呦鹿鸣。
她问小和尚是什么意思,他的解释让她摸不着头脑:
“天命不可逆,不管是事业,还是爱情,顺心而为,否则,你身边的人,会有人遭天谴。”
“……”鹿鸣吓得赶紧付钱走人,小和尚却坚持不要,她只好把钱扔下,跑了出来。
靳枫在路口等她,见她惊慌失措地跑出来,问她怎么回事。
鹿鸣讲了求签的事,他表情有些无奈:“别信他,我认识他,他是故意弄的。”
她紧盯着他的眼睛,突然反应过来,那八个字,说的不就是他们两个?
“你怎么会认识寺庙里的人?”
“……”他没有回答,转身继续往前走,长腿迈出的步伐又大又快,似是不愿意多停留半秒。
鹿鸣一路小跑,气喘吁吁,一直追到山顶,才追上他。
靳枫俯视着整个玉仑河小镇,伸手把风,风吹在手心,他感觉却是麻木的,不知道风是从哪个方向吹来的。
风从哪个方向来
轻轻将我摇晃
吹黄了麦田,吹绿了森林
三色紫罗兰漫山开遍
独不见,你归来
……
他强行掐掉脑海里的声音,不等她继续追问,先开了口:
“早点离开这里吧,回加拿大,回北京,都行,不要继续在这里耗下去。胡队长要是再找你做什么事,不要再答应他。”
胡卿民邀请她参与三月中小学的森林消防宣传教育,是故意找借口留下她,想撮合他们两个,显然早就看出他们俩特殊的关系。
鹿鸣侧头看向他。
男人英俊的侧脸,能看到黑色的胡茬,整个人看起来很憔悴。
她从袁一武描述中能想象到,他这一个月是怎么拼命地工作,疯狂地加大特训强度,把底下的那些人都累得哭爹喊娘,他自己就更不用说。
“为什么要折磨自己,把自己累成这样?你是在怪我吗?”她知道,除夕那天晚上的事,对他打击一定很大。
可她能怎么办?明明不能和他结婚,还要欺骗他吗?就算张小雄和李章程不说那些话,她也不敢往这方面想。
那年,她从家里偷了户口本,和他约好去民政局登记结婚,把生米煮成熟饭,她妈妈反对也没有用了。
结果,她没等到他出现,去找他也找不到人,而她妈妈却气得心脏病发,住进了医院。
这样的经历,她已经没有勇气再来一遍。更何况,她妈妈说过……她的思绪被他打断。
“没有,我没有怪你。”靳枫转身,向她走近一步,“我需要一点时间,消化你已经不属于我的这个事实。”
除夕那天晚上,他原本信心满满,他们会重新恢复男女朋友的关系。却没想到,她始终没有打算一直留下来。
他现在回想,她来玉仑河之前,其实就已经决定了以后的路。
她未来的人生,已经没有他。
这个惨重的事实,几乎在那一瞬间,把他悉心操练了八年的信念摧毁。
过去的八年,她不在,他却始终坚信,她一定会再回来,回到他身边。
他有一天可以再抱着她,迎风而立。
他们会在风的殿堂里肆意狂吻,他可以为所欲为。
他所有改变现状的努力,不管多艰苦,都是有希望的,他们一定还能在一起。
事实却相反,她回来了,终究还是要离开。
这一个月,白天忙,他没时间想,一到晚上,他就会失眠,无处可去,就在寺庙里,对着青灯古佛,理清思绪。
有时候一坐就是一个晚上。
他花了一个月时间,才接受她终究要离开的事实,决定放下的那一刻,心突然就空了,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不再抱任何希冀,以后的人生了无牵挂,也不会再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