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盐焗鸡

你在时光深处[gl] 柒殇祭 10099 字 9个月前

隐约间好像能听到安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同裳,蛮族进犯北秦,受苦的都是百姓,什么时候天下才有太平之日?”

殿外无声无息地站着陆同裳手下最尖锐的兵士,淅淅沥沥的雨点落在他们的头盔、衣甲上,又顺着那寒芒毕露的长矛顶端,一路滑到地面,汇入脚下那层薄薄的水流里。

他们静悄悄地停在这儿,整整齐齐,不动如山。

等候着他们最敬爱的将军发出指令。

陆同裳回过神来,看向已经在殿外集结的军士,只需她一声令下,他们就拥戴着她,走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大皇子已经被她擒下,二皇子自尽,连老皇帝都在龙床上驾鹤归西。

她和皇位之间的距离,近到只需要她迈开脚步,一步步地朝金銮殿走去,就能轻易地坐上。

陆同裳也确实这样走了。

前面的士兵自动从中间分开,无声变阵,空出一条整整齐齐的道路,让她往前走,有人从旁边撑了一把伞,遮在她身旁那个女人的头上。

安宁的母妃看了看头顶的伞,有些茫然地抱着孩子跟上了她的脚步。

哪怕是在阴雨朦胧的天气里,金碧辉煌的宫殿也依然伫立在那儿,飞檐像是断线珠子一样将屋顶的水流从边角淌下,不论是江山易主还是朝代变迁,它始终挺立在那里,迎着一位又一位的九五至尊踏入其中。

陆同裳在金銮殿的门口停下了步伐。

她想,安宁和陆复,应该都不太想看到她夺下这江山的样子吧。

陆同裳冷冷的眼眸看向了身旁站着的女人,又看了看她怀中的婴儿,仿佛感觉到了她无声的凶煞之气,那孩子还未睁开眼,就张嘴发出了一串哭号。

在那个女人手忙脚乱哄孩子,条件反射地想要跟陆同裳下跪的时候——

下一刻,这个只看她一眼就仿佛令她灵魂都发颤的陆将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尔后,一撩下摆,缓缓地跪在了她的跟前。

你要的太平盛世,我替你守。

顷刻间,殿外无数将士仿佛无声息得了指令,齐刷刷跪倒一片。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天地间好像只剩下她怀中婴儿的哭声,那样的响亮。

女人茫然地低头看了看跪下的陆同裳,又看了看金銮殿下方整齐跪倒的将士们,仿佛明白了什么。

一缕金色的阳光穿破云层,照拂在这皇宫正中央,仿佛天上有仙人想一窥这新朝君主所治的太平之日。

镜头逐渐拉远,而后变作深黑色的背景,齐刷刷出现一行字,将陆同裳的后半生冰冷地写在上面,将她死后与那块丝帕合葬的故事一笔带过。

“世和元年,新皇登基,顾其年幼,由镇西大将军陆同裳摄政,待其成年后归权。”

“世和十四年,新皇参政,封陆同裳为北疆王,世袭罔替。”

“世和二十八年,北疆王薨……”

……

程悠悠拿过旁边的抽纸,猛的呼噜了一把鼻涕,感觉光擦眼泪已经没有用了。

洛子衿在那边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从这大结局放到一半的地方就开始哄人,到现在还没哄好,有那么一瞬间想找徐导聊聊关于拍个第二结局花絮的问题。

“乖,别哭了。”

程悠悠揉了揉鼻子,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太虐了,同桌你又演悲剧……”

说的仿佛她自己不是be结局的另一个女主似的。

洛子衿有心想说自己挑剧本都是看的剧情故事,并不是专门演悲剧,然而话到了嘴边,她脑子里先数起了近些年接的戏,这才发现——

好像确实结局都挺惨。

她看了看手头《昼夜》的剧本,直接翻到了大结局,继续哄道:

“下回肯定是圆满的大结局,乖啊,不哭了。”

早知道让程悠悠追剧能追出这么个水漫金山的效果,今晚她说什么也会提前让程悠悠去做别的事情,哪怕是让她去做个夜宵,也比在这里贡献收视率强。

旁边的谢佻慢慢看完了《灵均》的大结局,一回头发现自己的徒弟在抱着客厅内唯一的抽纸筒在抽抽噎噎地擦眼泪。

谢佻有些无奈地挑了下眉头,看向了旁边的瑛。

某只小金毛已经很有自觉了,接收到她的视线,立刻就举手作了个妥协的手势,起身道:

“我这就去给棉花糖做夜宵。”

哄完了师父还得哄她徒弟,瑛觉得自己这段感情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谈的‘多姿多彩’了。

结果还没等她起身往厨房的方向走呢,就看到程悠悠把怀里的大喵放下,趿着拖鞋往外面走,带着鼻音的软乎声音在室内响起:

“师父父我去给你们做夜宵。”

话刚扔下,她的身影就已经出了客厅,往厨房的方向径直而去了。

瑛看了看她的背影,又看了看依然懒洋洋靠在沙发上的谢佻,最终决定很坦然地以师娘的身份,在这里等着棉花糖的手艺。

……

程悠悠看了看冰箱里下午买来并没用上的已经处理好的鸡,将它端出来,拿到清水下洗干净,耳边听见的哗啦啦的水声里,还夹杂着洛子衿在耳机那边说出的话:

“我给你去找两篇甜一点的文治愈一下。”

程悠悠吸了吸鼻子,小声地应道:

“嗯。”

洛子衿于是看向了不远处低着头在搜索微博消息,仿佛专注做自己事情,根本没听见洛子衿哄对象过程的小路。

小路也刚看完大结局,但是她悲伤的情绪全部被耳边的衿程cp发糖给冲淡了。

这会儿正看着网上一片的‘呜呜呜’,开着文档,在美滋滋地产着粮。

突然之间,听到洛子衿喊了她一声:

“小路。”

“诶诶诶!”小路正开着两百迈的车,一个紧急刹车差点把自己甩出去,她快速地眨了好几下眼睛,抬头看向在旁边沙发上坐着的洛子衿。

洛子衿理直气壮地开口道:

“发两篇同人文给我。”

小路:“……”

什么?

她耳朵出问题了吗?

她有些回不过神地跟洛子衿对视了半晌,不久之后被洛子衿眼眸的几分不耐烦给震醒了,从对方的美貌里清醒过来,条件反射地低头去看自己手头的平板,不忘开口回道:

“好的,你要什么样的?”

洛子衿掩着听筒思索了一会儿,回道:“陆同裳和安宁公主的,甜文。”

小路:“……”

不瞒你说,洛神,你要的这种甜文,我寄几都还没看到过。

洛子衿挑了挑眉头,似乎不明白她听了问题怎么还不开始动手。

所幸电话那头的程悠悠有别的事情可做,并不专注于等她的反应,似乎对两人之间沉默着各自做事的状态也很享受。

小路为难地回道:

“洛神,这个真没有。”

这对cp巨虐,哪来的糖可以发?

虐恋情深她就看了一堆,甜文要说有那肯定有,要说能看的——

臣妾真的找不到啊。

洛子衿了然地一点头,在小路以为她会就此罢休的时候,只听见洛子衿慢慢道:

“那你写。”

小路:“……???”

wtf?你哄媳妇自己答应的事情,为什么要我写?

洛子衿:“这个月奖金翻倍。”

小路:“哎稍等!给我一小时!我这就去写!”

有钱能使磨推鬼,从今天开始她小路不仅是衿程cp的粉头,还要包揽陆将军x安宁这一对!

……

一个小时后。

程悠悠打开了电饭煲的盖子,从里头端出一个装着盐焗鸡的内胆,将里头的鸡肉和沾染了酱汁,在底下铺了一层的土豆倒在一个大瓷盘里。

然后她端着鸡肉走进了客厅。

戴着塑料手套的手从鸡身上扯下一只腿,鸡肉表皮冒着油光,隐约能看到洒在上面的碎碎黑胡椒粉,撕开的时候能闻到它散发出来的鲜嫩味道。

程悠悠把鸡肉随意撕开,和着盘子里糯糯的黄泥土豆,感觉自己格外有胃口。

谢佻和瑛洗干净了手,也懒得动筷子,各自戴了一次性手套坐到她的身边,朝着碗里大块的盐焗鸡伸出手去。

喷香的味道溢满齿间,程悠悠一手拿着鸡肉在啃,另一手划拉了一下洛子衿刚才传来的文档,看到里头的‘衿程车1-1’的时候,有点茫然。

然后她又往下瞄了半分钟——

“洛子衿!”

她坐在餐桌旁,脸色绯红地拿着鸡肉,对电话那头的人气急败坏地喊道。

隔着电话,小路慌忙的声音传来:

“天呐发错了!”

陆同裳的话刚问出,那个被押在不远处的男人眼睛闭了闭,许久之后他才说道:

“他们的打猎游戏被我搅和了,提尔布对此很不满,在王跟前告了我一状。”

“我把那公主救下,第二日,服侍她的奴隶来告诉我,她自尽了。”

只要稍稍闭上眼睛,莫度都能想到那个长得像草原上最漂亮的花一样的公主,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北秦的公主。

皮肤娇嫩,笑颜如画,乌黑色的头发比北秦的王赏赐给他们的绸缎都要好看。

他甚至记得那人披裹着毛毯,见到他进账时,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对他说出一声微弱的‘谢谢’时的样子。

可是第二天,这样漂亮而又鲜活的人,就那样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

一时之间,旷野上只有呜呜的风声,好似连这片原野都在为她哀号,为这个可怜的,不过是作为一枚棋子被送到蛮部的公主哀号。

陆同裳脸色煞白,倒退了一步,一时间天旋地转,身后的士兵及时迎了上来,开口喊道:

“将军!”

她眨了一下眼睛,对后面的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过来。

嗡嗡作响的脑子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个被她俘虏的蛮部将军说了什么。

他说,安宁自尽了。

自尽……

陆同裳眼眸半阖,表情看不清喜怒,好似一口半点波澜不起的死井,许久才说道:

“这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四十日前。”

莫度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会把这个日子记得那么清楚。

陆同裳撩起起眼皮看着他,让他不自在地将视线往旁边挪了挪,半晌之后,她定定的重复道:

“四十日。”

原来她迟到了那么久了。

难怪安宁不肯等她。

在这草原上的日日夜夜都像是天底下最可怖的梦魇,安宁所遭遇的一切都是生平至苦,陆同裳有什么理由让她再坚持几天呢?

她慢慢地点了点头,好似已经知晓了自己的罪责那般,很轻、又很重地点了点头。

尔后又轻又慢地问了莫度最后一句:

“她……现在在哪儿?”

她的尸骨在哪儿?

但‘尸骨’二字到了嘴边,又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陆同裳总会觉得,再见时看到的依然是那个好欺负、傻乎乎的人,怎么能习惯她眨眼之间化作枯骨的模样?

可再难接受,她也得去做。

她这个迟到了这么久的人,还是想带安宁回家。

莫度是给安宁举行葬礼的人,自然清楚地知道她尸身的下落,闻言只看了看架在自己身上的刀,在陆同裳不知为何颇有些疲惫的挥手之下,那些刀刃便从他的脖颈上统统移开了。

他条件反射地冲那个方向走了两步,想到了什么,又停了下来,看向带着亲卫跟上来的陆同裳。

开口问道:“你答应过我的事——”

陆同裳面无表情地应道:“放心,从今日起,北蛮不再有二十四部。”

莫度松了一口气,却又感觉到心直直地往下坠,仿佛漫出无边的失落感。

他说不清楚这感觉怎么回事,只是不太想把那个曾经对他道过谢的人,以这样近乎交易的形式还回去。

然而这位陆将军是执掌他部族生杀大权的人,他必须得为子民着想。

听见陆同裳的话,他以为从此蛮部只是不能再联合,等他回去之后才知道——

北蛮二十四部,从此只剩他猎部。

余下二十三族,尽皆被北秦屠戮。

陆同裳的赫赫凶名传遍北疆,从此百年之内,再无一外族敢进犯北秦。

……

“让开。”白鹭身后跟了个抱着药箱的小男孩儿,她提着裙摆往将军府中走,走到那扇门前,却被两个守门的士兵拦住了往里的路。

守门的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的表情中找到了愁苦。

他们看了看里头陆将军所在的房间,又看了看面前着急上火的白鹭军医,深深祈祷自己下次行军时千万能半个手指头都不被伤到,否则定会被治的鬼哭狼嚎。

两个士兵的表情都有些僵硬,半晌才低声道:

“将军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屋,白大夫也请莫为难我等,还是请回吧。”

白鹭算了算日子,这已经是陆同裳回来的第三天了,还未进过一粒米,铁打的身子都禁不住这么熬,又何况那人身上究竟多少陈年暗伤,自己清楚得很。

她狠狠剜了眼前这两个拦路的门神一眼,再次重复道:

“给我让开!你们想让陆将军被饿死在屋里吗?她若是因为抗令惩罚你们,让她来找我。”

两个守门的士兵对视了一眼,一咬牙,让开了。

哪怕将军要因为这个砍了他们的脑袋,他们也认了。

白鹭抬手推开了门,跨过门槛,大步往里走去。

坐在厅堂正中间椅子上的那人原本在光线昏暗的室内,骤然被人闯入带来的光让她眯了眯眼睛,条件反射地起了怒意,张口便道:

“王继,李——”

话还没说完,白鹭走到她的跟前,从腰侧抽出一把匕首,拍在她跟前的案桌上,距离桌上的一个玉石镶嵌、雕着精致花纹的四方匣子只剩下半尺的距离。

白鹭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椅子里,仿佛无边疲惫,连脸色都苍白许多的人,兀自开口道:“杀,你尽管杀,最好连我也杀了。”

“你有本事就杀尽天下人,看这地府轮回会不会为你停下,把安宁公主的魂重新吐出来。”

陆同裳沉默了。

眼眸里落着室外的半抹光,余下部分皆是暗沉沉的,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白鹭的话仿佛一柄利刃,直挺挺地扎进陆同裳的心中,将她最引以为傲的一面和她最不愿面对的一面同时刺穿,鲜血淋漓地让她面对这再无那人存在的尘世。

哪怕她手握灵均,屠尽宵小;哪怕她执掌大权,让这江山易主……

她都没办法让心爱的人重回世间。

陆同裳动了动放在扶手上的指尖,眼中嘲讽的笑意一闪而过,好似在嘲笑自己,又好似是别的什么。

良久之后,她沙哑着嗓子回道:

“你说的对。”

她这一辈子,都无法求的安宁的原谅,这是她的罪。

陆同裳往椅背上靠去,闭上了眼眸,挡住了眼中的一线血色,似乎任由白鹭处置那般,不再说话了。

……

两日之后,陆同裳率军回朝的消息传遍北秦。

听到消息的两位皇子皆是惴惴,不知她此番究竟是回朝护国,还是带兵谋反,然而她在北疆战场上鲜血淋漓的战绩告诉他们,陆同裳手中的兵刃究竟饮了多少血。

以至于沿途守城将士,皆避其锋芒,一路让她的大军深入北秦腹地,尔后朝都城开拔。

途径二皇子所控制的雍城。

城门紧闭,指挥守城的,是王长人。

作为荣妃母家的势力,他多年来在朝廷上也可以说的上是步步高升,现下若是能够辅佐二皇子登基,也算是一步登天,大功一件。

他觉得自己需要再为二皇子增加一些筹码。

于是吩咐将士关城门,准备在城楼上问清楚陆同裳回朝的目的,如此才能考虑究竟要不要放她的军士进城。

他在城楼上派人喊话,传话者看到楼下寒光闪闪,整整齐齐的带着杀戮气息的士兵,总觉得自己还没开口,就要尿出来了。

最终鼓起勇气喊破喉咙的话里都捎着沙哑。

陆同裳眯了眯眼睛,看到城楼上好整以暇站着的那个鬓发稍白的男人。

半晌后,对旁边人吩咐道:“拿一副弓来。”

十数息之后,一道利箭从城楼下破空而出,来势汹汹地往城楼上而去,在大家惊呼“不好”之时,那个念着二皇子劝稿的文官吓得腿一哆嗦,接下来的话瞬间顿住。

他恍惚间听到了‘笃’地一声,好像自己的脑袋被利箭穿破,钉在了后面的柱子上。

灵魂都从身体里恍惚出窍的时刻,耳边迷迷糊糊地传出许多声凌乱的叫喊:

“王大人!”

“王大人……”

……王大人?

念稿的那人一愣,恍恍惚惚地回头看去,看到了那个被钉死的正主,正是二皇子派来守雍城的王长人。

……

陆同裳杀了王长人。

消息再次传遍北秦四地,一时间有人欢喜有人忧。

大皇子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带着自己在数量上稍显弱势的军队一路北上,跟在陆同裳拿下的城池后面捡漏。

二皇子在皇宫里焦头烂额。

原本以为陆同裳是来帮自己的,结果这下可好,二话不说她先把自己的人给灭了。

容渊觉得这个将军可能脑子有什么毛病,是不是继承了陆复的一根筋。

想到这里,他派人将当年陆复一事的真相整理出来,给陆同裳加急传去,同时还示好一般地主动把自己这边涉案的臣子交了出去。

以期换得与她的结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