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怀疑

“是。”

容珂整理好衣服,起身道:“走吧,出去议事。”

山洞外,白嘉逸等人已经等了许久了。

白嘉逸借助自己现代的知识,在银枭卫左部混得如鱼得水,他本以为古代官场也不过这样,直到今天,他险些丢了半条命出去,才知他实在太天真了。

现代虽然同样尔虞我诈、翻脸无情,但是总不会有性命之忧,但是古代,却是一直拿性命在搏,输和赢,永远只有一次机会。

“殿下,梁王假借征讨之名,控制了郑王。有郑王在手,恐怕崔家也会乖乖听话,若不然,崔家谋逆的罪名就跑不掉了。我猜测,他还会入宫去说服吴太后,若是吴太后也倒戈,跟着改了口风,那局势就对我们大大不利了。”白嘉逸说。

“我知道啊。”容珂说,“我还知道,他带着万余人,就在洛阳近畿,距离长安不过两三天路程罢了。”而容珂手中,却连一支像样的军队都没有,现在就算紧急从周围各道调兵,恐怕也赶不及了。

“殿下,那我们该怎么办?”

所有人都看向容珂,即使容珂身负重伤,现在后背还在渗血,他们还是潜意识信任容珂。现在的局势如此不利,他们几乎要全军覆没,但是只要容珂站在这里,所有人心底都觉得,他们的长公主一定有办法,他们一定可以反败为胜。

容珂心里又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梁王真不愧是她的亲叔叔,铁血绝情如出一辙,若是梁王亲自出手,恐怕她能不能活着都是两说。

没错,破绽就在于,梁王如今不在长安。他所有的布置,都要倚靠下头人来实施。

这就是反击的机会。

容珂敛眸想了一会,说:“梁王就算再神机妙算,也不可能把所有情况都算好,便是我也不能保证预料到所有情形。而现在梁王远在洛阳,许多消息都来不及传递,这其中,就是我们的机会。”

所有人都竖着耳朵等容珂继续说,容珂却自顾自停了。白嘉逸等了好一会,忍不住催促:“殿下,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容珂道,“为今之计,唯有等。”

“等其他刺史带兵前来救驾吗?”白嘉逸皱着眉说道,“大军行路本来就慢,何况之前还要准备粮草等,恐怕来不及。”

“临时调兵当然来不及。”容珂慢慢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先等着吧,手中无兵,拿什么去和长安里那些人拼?”

会有援军吗?李统领心中惴惴,他看着容珂脸色苍白,精神头实在很不好,心里担忧,赶紧说道:“属下明白了,殿下先去休息为要。外面有我们守着,殿下不必操心。”

容珂也确实撑不下去了,听到这句话没有推辞。容珂由女侍卫陪着离开了,李统领板着脸,训斥其他人:“到各个路口去盯着,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要放过。两人一岗,守岗时不许说话,不许偷懒,若是被我知晓,军法处置。”

李统领原来是暗卫的头子,习惯了一本正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现在他替公主管着银枭卫,虽然带着面具看不见表情,但是李统领还是习惯板着脸,说话平直而不留情面。

众人四下散开,很快就消失在南山的丛林里。容珂出京虽然艰难,但是出来后倒好了很多。长安外围绕着八水,南郊不远处便是终南山,适合躲藏的地方有许多。他们和追兵你藏我躲,倒是成功挺过了最艰难的两天。

“统领,东北有人来了。”

“什么人?”

“一百人左右的骑兵队伍,为首之人看着像是承羲侯。”

是萧景铎,李统领知道萧景铎的身份,反而越发疑心:“他径直朝这里来了?”

“是。”

李统领面具下的眉毛不知不觉皱起,虽说这里本就是银枭卫的一个据点,但是萧景铎直接就找到这个地方,也未免太巧了。而且萧景铎这一路都和梁王同行,便是扎营也只隔一里地,现在他们正缺人手,萧景铎就来了,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情?

他会不会已经和梁王暗中勾结,先借着救援的名义将公主骗出去,等所有人都没防备的时候,再突然发难?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容珂的安全在李统领心目中比什么都重要,现下这种情况,由不得李统领不多想。

萧景铎带着一百精兵在前面走,大部队紧紧跟在后面。最开始的时候,萧景铎害怕梁王从背后偷袭,一直小心防备着,可是没想到,梁王的部队不动如山,真的让他们走了。等走出洛阳地界,离梁王的军队也远了,萧景铎在军队后方放了斥候,一里一个,随时挥旗传信,又好生嘱咐了副将,自己这才带着人脱离大军,快速朝长安奔来。

萧景铎已经做好了和梁王恶战一场的准备,然而梁王轻易就放他们离开,萧景铎心里没有放松,反而越发紧绷。

梁王这是什么意思?他对自己的实力就这样自信吗?八千人不是小数目,萧景铎本以为梁王会将这八千人消灭在路上,好切断容珂的救援路线,但是梁王没有这样做,那就说明,他有更大的筹谋。

萧景铎听银枭卫传信,容珂在城里受到了偷袭,现在已经出城了。萧景铎自己都想叹气,他这个领军打仗的人没受什么伤,反而是容珂,隔三差五要出些事情。

她可一定不要出事啊,萧景铎心里这样想着,就率先朝其中一个藏身点赶来。

就是萧景铎也没有料到,他猜测的第一个地方,便中了。

已经进入山路中,马速渐渐放慢,萧景铎走在最前面,慢慢观察着周围的地势。

他突然感觉到什么,立刻勒马:“停!”

两树之间陡然崩起一条细绳,树上也忽然出现许多人,一手举着弩箭,冷冰冰的箭头直指向他们。

后面跟着的人也赶紧停下,等好容易停稳后,队中脾气爆的人便开始骂了:“什么玩意,竟然暗算我们!”

这时候军中已经有人认出了银枭卫,毕竟银枭卫特征明显,普天之下不识得他们的才是少数。可是即便如此,这些士兵也没有收敛,军旅中人,对银枭卫最是不屑。更何况现在银枭卫还在暗算他们,若不是萧景铎发现的及时,全队人都要遭殃。

对方来人还骂骂咧咧的,李统领心里的怀疑越发深。一个人戴着面具,问:“你为何出现在此处?”

萧景铎一手握着缰绳,道:“我乃鄜州都督萧景铎,我来寻乾宁殿下。”

下面人不知道萧景铎身份,但是李统领却是知道的,萧景铎这话,便是说给李统领听。

然而这次,银枭卫却没有放行,依然用涂了毒药的弩箭对着他。

萧景铎挑了挑眉,意外地说:“你们怀疑我?”

明月扶着容珂躲到小巷里,其余几个银枭卫立刻守在巷口。明月担忧地看着容珂的伤口,问:“殿下,现在该怎么办?”

外面很快传来脚步声,追兵也跟到了这个地方,他们轻车熟路地分开搜寻,找到藏身之地只是时间问题。

周围的侍卫默默握紧了刀,明月的心也提了起来。“大胆!这是在京城里,他们就敢如此猖狂。殿下,我们掩护你离开,等出了这条街,到了人多的地方,他们多少都要顾忌着。”

容珂却摇头,这种时候,她的脸上还是不见多少惊慌之意:“没用的。城东全是权贵府邸,梁王他们敢在城东发难,至少证明,这一带的人都是他的党羽,至少也是袖手旁观。我们就算能冲出去呼救又如何,指望谁来救援?反而白白丢了身份。”

“那我们……去白府?或者夏府?满朝文武,总有信得过的。”

“不,梁王发难,我们现在藏着,其他人不知道我们的行踪,这才会观望。如果我贸然现身,身边却有没有足够的自保之力,谁知道他们会打什么主意?”

明月觉得不可置信:“不至于吧,我朝官员看着不像是这种人。”

容珂笑着反问:“那你觉得,我的三叔,梁王看起来像是这种乘人之危的人吗?或者我的大姑父,这样一个平日里再老实不过的人,居然会在袖子里藏弩,趁你转身时在背后放冷箭?”

明月不说话了,容珂带着笑容,叹道:“人心之险恶,令人战栗。”

“那,我们怎么办啊?”

“出城。”容珂收敛起嘲讽的笑意,脸上渐渐变得冷淡决绝,“我不能被困在死胡同里。待在城里,一旦宵禁总会被人找出来。”

“出城?”明月扫了眼城门的方向,咬牙道:“好。公主您这就出城,我来给你引开追兵。”

“这怎么能成?”容珂皱眉,“我容家的人还用不着别人代死,何况,你很快就要放出宫成婚了,你若出什么差错,可对得起你家乡一直等你的青梅竹马?”

“殿下,天下可以没有女官明月,但是绝对不能没有乾宁公主。”明月微微抬高了声音,说道,“若我的死能换您平安,明月荣幸之极。至于我的父母和……他,我也想回去和他们团聚,但是,总归是您更重要一些,这天下,不能没有公主您啊!”

这时候一个银枭卫说道:“殿下,他们走近了,听声音只隔着一条巷子,我们得快些走!”

从来不曾忤逆容珂的明月突然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气,道:“殿下,奴失礼了。”

追兵错落有序,一层层排查着,眼看包围圈越来越小,突然西北角有人喊道:“在这里!”

“追!”追兵立刻围上,几个黑衣银面的银枭卫护着一个穿着朝服的女子,拼死往外冲。

等人散开后,仅余的几个银枭卫急促地说道:“殿下,走!”

容珂已经换上了宫女衣服,她捂住肩膀朝东南走去,穿过巷子时,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有些路,一旦选择,就无法回头了。

他们都知道,那是一条不归路。

走到一半,白嘉逸带着紧急召集的银枭卫赶过来了。这下长安里的人手几乎全部召集过来,他们拼着全员之力,护着容珂出城。

梁王也是皇宫里长大的人,他当然知道城门的重要性。银枭卫几乎折损了一半人手,才险险将容珂送出城。

但是出城了并不代表渡过难关,离开城池,梁王和银枭卫动手再无顾忌,厮杀反而越发血腥。容珂今日下午出宫,走到半路受袭,紧接着就拼死出城。这一番变故都发生在眨眼间,等太极宫里的皇帝和夏太后收到消息,容珂已经出城了。

“竟然又有人偷袭阿姐?”容琅听到这个消息时惊得站了起来,“怎么会?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内侍低着头禀报:“是新安大长公主的驸马。”

“新安的驸马?”夏太后听到风声就匆匆赶到皇帝寝宫,听到这句话,就连不大理会朝政的夏太后都觉得奇怪,“他……为什么要掺和这些?而且以他之力,如何能把珂珂逼到这种地步?”

最后这句话才是真相,容琅沉下脸,不言不语地盯着内侍。这位天子虽然继位许久,但是外有壮年强大的皇叔,内有心狠手辣的长姐,他夹杂在这两重光芒之下,委实没什么存在感,朝内朝外,多少都有些轻视容琅。可是如今内侍才知道,容琅并不是没有天子的贵气,只是因为,平时他没有动真格罢了。

顶着这样的目光,内侍很快就汗流浃背,再也支持不下去,只好如实说道:“梁王府今日有许多人出入,许是梁王妃在宴客罢。”

夏太后半个身体都僵硬了:“梁王?”

“三叔?”容琅怔了一下,随即冷笑,“他果然包藏祸心。”

内侍低头不说话,容琅抬高了声音,喊道:“来人,立刻带人去包围梁王府,还有,即刻出京去帮助阿姐!”

“陛下,宫门……已经戒严了。”

梁王早就派人围住了宫门,现在只许进不许出,宫城好如一个铁桶。容琅听到这些话,越发生气:“胆大妄为,朕乃是天子,他们莫非连朕的话也不听了?朕这就亲自去宫门,看他们敢不敢拦朕。”

“阿琅!”夏太后惊叫一声,连忙拉住儿子,“你这是做什么?现在他们顾忌着弑君的罪名,不敢冲进来为难你,你怎么能自投罗网,自个儿往外走呢?”

“我岂会不知这个道理!”容琅也无奈,“可是我困在宫中,外面那些武将全想着装作不知道,只睁着眼看最后的赢家是谁,我憋在宫中等一等没什么,可是阿姐等不得啊!她现在孤身在外,我不派人去接应她,她怎么办?只有我到宫门口,对着那些见风使舵的臣子施压,他们才会迫于外力去救阿姐。他们就算是装样子,也比什么都不做强啊!”

“你去外面,人多眼杂的,万一有人弓箭埋伏怎么办?到时候你出了什么差错,梁王只需要把动手的人杀头,就能将弑君的罪名推的一干二净。但是那是,你出了事,阿娘可怎么办?”

“但是姐姐还在外面!长安这么大,万一她被堵死了,就只有死路一条!”

“她身边有银枭卫,自己也聪慧,她不会有事的!”

宫人们看着这对天下最尊贵的母子争执,俱都低着头,不敢听也不敢看。好在这时,一个太监迈着小碎步跑进殿里:“圣人,太后,外面刚刚传来消息,乾宁殿下出城了。乾宁殿下还留了句话,说她无事,让圣人和太后好生保重。”

听到这话,夏太后长长舒了口气:“都出城了……我就知道,珂珂不会有事的。”

容琅却皱着眉,问:“阿姐是否受伤?身边的护卫还够吗?”

“这……奴不知。”

“阿琅,你要相信你姐姐。”夏太后放下心,温柔又有力地握住容琅的手,“这几日你只需让自己好端端的,等再过几日,一切都没事了。”

再过几日,一切都没事了,容琅相信自己的姐姐能做到这一点,但是他从高大威严、历来为帝王寝宫的千秋殿向外望去,还是觉得不甘心。

阿姐她……真的没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