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话音落后,屋里再没有人说话,难言的寂静在两人之中弥漫。
许久之后,萧景铎的声音响起:“你早就知道,是吗?”
容珂垂下眼睫,手指轻轻动了动,坦然地点头:“是。”
终于听到了这个答案,萧景铎并不意外,但他还是觉得心神复杂。或许他应该感谢,容珂对他倒是坦诚。
容珂早就料到了这一切的发生,甚至还隐隐推动这桩事。程慧真一直被容珂控制着,崔太后能知道的事情,容珂如何会不知道?而且现在想来,之前的雪灾也很是奇怪,并州等地受灾的消息接连不断,但是仔细去研究邸报,就会发现虽然受灾严重,但是伤亡情况却很轻微。
萧景铎没有说话,容珂见此也不开口。最后,还是萧景铎忍不住问了出来:“为什么?”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这样,怎么能引得幕后之人动手呢?”
“甚至值得你用自己的性命来冒险吗?今日何其凶险,若是稍有差池,出事了怎么办?”
“可是最后没有出差池。”容珂打断萧景铎的话,声音坚定又固执,“只要能赢,冒险而已,这些算得了什么?”
“即使代价是你自己的性命?”
“……对。”
“既然这样,那臣没什么可说的了。”萧景铎道,“殿下好好休息,臣告退。”
“连你也这样说。”容珂极低地叹了一句,她想起古来帝王多称孤,高处不胜寒,想要站在那个位置,唯有成为孤家寡人。
所有人都觉得她此举疯狂,可是如果她连对自己都狠不下心,又要如何去对付其他人?宫中的崔太后、吴太后虎视眈眈,不将她们弄死,就只能容珂自己死。
容珂撑着桌案站起身来,这些都不重要,她还要部署下一步,旁人的意见又有什么要紧?她刚刚起身,然而眼前猛然一黑。
萧景铎心里对容珂的任性妄为气极,他刚刚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响动。
他一回头,看到容珂一手扶着额,猛地朝地上扎去。萧景铎被吓了一跳,顾不得妥当不妥当,赶紧伸手去接住她。
“殿下,你怎么了?”
“有点晕。”容珂借着萧景铎的手臂站直,本想十分硬气地推开萧景铎的搀扶,奈何眼前一阵阵发黑,实在是有心无力,只能说道,“你放开,我自己站得住。”
萧景铎却理都没理她,探了探容珂的额头,猜测道:“许是失血太多了。”
他心里既生气又无奈,只好打横抱起容珂,将她安置在床榻上。
容珂挣扎了两下,紧接着脑中又是一阵眩晕。即使如此,她还是要说:“你放开,就你这样还在礼部供职?回去我就撤了你的官。”
爱说什么说什么,萧景铎非常平静地把容珂放好,然后不顾容珂的挣扎,直接捞起她的手腕把脉。
容珂发现自己的话竟然完全不管用了,这种事情怎么能忍,她哼了一声,道:“你完了,我记住今天这一茬了。”
然而萧景铎的眉头却不知不觉皱起来,他又换了一只手,抬起头,神情异常严肃:“殿下,匕首上似乎有毒。”
“刺杀的时候在匕首上涂毒,很正确的做法。”
“容珂!”萧景铎忍不住抬高声音,容珂的目光移过来,直直地瞪着他。萧景铎心想再这样下去,他恐怕真的要丢官了,只能缓和了语气问道:“你中毒了,现在伤上加伤,情况实在不乐观。附近最近的郎中在什么地方?或者我们回长安,叫太医署的人来给你看伤。”
“不行。”容珂却一口回绝,“不能打草惊蛇。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若是惊动太医署,那便是前功尽弃了。”
“此事我们还可以再筹谋,你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容珂闭上眼睛,缓慢又坚定地摇头:“不,没有什么比江山更重要。我隐忍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一个契机,一个将拦在我面前的人全部击杀的契机。我答应了父亲,我会替他守好这片江山,实现他未竟的愿望,我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我不会让任何人染指我们家的江山。”
萧景铎看着容珂,没有说话。最后,他叹了口气,再一次作出退步:“我许多年不看医书了,但还在还没有忘完,若殿下信得过,就让我来试一试吧。”
容珂的目光颇有些不依不饶,萧景铎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说的是你的祭服。”
这才像话。容珂放下心,这才有心思思考现在的处境:“现在什么时辰了?这里安全吗?”
“尚好。”其实萧景铎心里很是焦急,但是面对容珂,他总不能让容珂受着伤还担惊受怕,他答道,“你先休息一会吧,现在天黑了没法赶路,等天亮后我们想办法到外面寻救兵。我去将洞口封住,然后回来点火。”
“不能点火。”容珂摇头,“外面雪已经停了,黑夜里生火太明显了。”
山洞里迷迷蒙蒙的,人的轮廓也柔和了很多,唯有眼睛亮的发光,萧景铎半跪在容珂身前,语气异常坚定:“不会有事的。这里是猎户的落脚地,他们晚上总不会一直不生火,这里本就偏僻,我再将洞口遮掩一下,不会被发现的。”
容珂缓缓靠在山石上,拢紧了衣服,点头低低道了句:“好。”
萧景铎这才放心地起身,去外面寻找干柴。雪后干燥的树枝并不好找,等萧景铎生起火来,就发现容珂又睡着了。
他默不作声地将火堆往容珂的方向拨了拨,然后就转头,目光落在暗沉沉的夜幕中。
其实萧景铎说谎了,这样的雪夜,火是很危险的。然而容珂的手那样凉,这些总比不过她的身体重要。
萧景铎守了半夜,好在没有任何意外。火势渐颓,萧景铎给火堆加柴的时候,发现容珂的状态不对。
他赶紧去给容珂把脉,手掌在容珂额头上探了一下,立刻皱眉:“这样烫。”
“殿下,殿下!”萧景铎压低了声音,着急地唤她。
容珂烧的迷迷糊糊:“怎么了?”
“你发烧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有些晕……”她的声音有气无力,“好想睡觉。”
“不能睡。你撑着些,我带你出去找郎中和药材。”萧景铎知道发烧该怎么治,但是手上没有药材,雪山里也不要想着就地取材,他只能冒险带容珂出去,看看附近有没有村子。
“可是外面在下雪。”
“没事,不用怕,不会出事的。”
萧景铎小心地扶着容珂起身,然后将她放在自己背上。容珂蔫蔫地垂着头,呼吸都在发烫。她靠在萧景铎背上,突然说道:“我摔下来的时候,听到你在说什么了?”
“嗯,什么?”
“我听到你喊了我的名字,我是公主,你这是大不敬。”
按理女子的闺名不能外传,但是容珂不一样,她的名字非但朝野皆知,更甚者人人都要避讳。萧景铎但是看到容珂落崖,着急时喊了容珂的名字,按理,确实是冒犯了。
不过容珂的名字还是十多年前她自己亲自说的,萧景铎莫名其妙就被扣了这么大的帽子,他内心还真是……
萧景铎叹气:“殿下,都到这一步了,我不会抛下你不管,你犯不着威胁我。”
容珂没有说话,许是心思被看出来,颜面上总有些过不去。过了一会,她低不可闻地喃喃:“风好大。”
这是确实,傍晚的时候明明停了雪,到现在却又下起大雪来。狂风呼啸,大雪纷飞,在这样的深夜里行走都困难,更别说他们俩要出去求医。
“冷吗?”到如今萧景铎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他将容珂放下,用自己的外衣将容珂牢牢裹了一圈,道:“先撑一会,我们很快就可以出去。”
萧景铎带着容珂在雪地里行走,天空黑不见底,唯有鹅毛般的雪片从天上掉下。山风吹过空谷,留下呜呜的令人战栗的回响,天地之大,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踽踽独行。
“你说,她为什么要背叛我?”
萧景铎感觉到颈后一凉,脊背都僵硬了。“殿下?”
“我想过很多人,但从没怀疑过她,她已经跟了我许多年。我以女子之身参政,有许多阻力,最开始的时候几乎寸步难行。我顶着满朝上下的压力推行女官,让其他女子也可以参与到朝堂大事中,我以为她们会理解我。可是我摔下来的时候却听到向卉说,可惜我不是男子。”
“是我做的还不够好吗?为什么连同为女子的她都要背叛我?”
萧景铎感受容珂的泪水划入自己后背,整个人都僵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