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府啊……”周阿婆颤颤巍巍地扶着女儿的手,她早就听说过成都府的繁华,现在竟然有机会亲自去见一见,她哆嗦着手心说道,“老妇人愿意,只是,以老妇人的身体,不知道还能不能撑到成都府。”
“自然是你们母女同去。”萧景铎说,“若是之后你们愿意,那就留在成都府吧。成都府蜀绣发达,你们又有双面绣傍身,留在那里更好。”
同样在朝为官,萧景铎太懂其他人怎么想了,依他猜想,恐怕等周家母女到达成都府后,成都府的刺史一定会想尽办法将人留下。萧景铎和刺史都看到了双面绣背后的价值,如今世上只有三个人会双面绣,若是周家母女到了刺史眼皮子底下,成都府会放人才有鬼了。
萧景铎料到了,但却并不想多做限制,其实平心而论,以周家母女的手艺,她们待在成都发展空间会更好。而且这件屏风并不是一两个人就能绣完的,周阿婆势必要教会其他绣娘,好合力完成寿礼,到了那时,周阿婆有了传艺之恩,手里还握着双面绣这门绝技,成都府不会亏待她们的,所以萧景铎大大方方放了人,到时候只要周家母女愿意,那就迁居成都好了。
这个道理周阿婆也懂,晋江县内并没有多少人买绣品,她们母女只能艰难维生,可是成都府却不一样,那里锦绣发达,商贸繁荣,在哪里,显然她们能过得更好。
周阿婆心里感动不已,她拉过女儿,立刻就要给萧景铎行大礼:“萧县令大恩,老妇人没齿不忘……”
“哎阿婆……”秋菊惊呼一声,萧景铎也连忙把人扶住,“阿婆,不必如此,你的手艺无双,这本就是你该得的。”
好容易安慰好情绪激动的周阿婆,萧景铎松了口气,让秋菊将人送回后院。等秋菊和周阿婆走后,院子里只剩萧景铎和陈词等人,萧景铎端正神色,对陈词说:“陈姑娘,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
“萧明府客气了,你有什么吩咐直说就好。”
“我想托你劳碌一些时日,教县里其他女子学习双面绣。”
“好。”陈词痛快地点头,说道,“这不是什么大事,全凭明府安排。只是,萧明府,你也知道,刺绣这一道很讲究天分,我并不能保证教会所有人,只能保证尽力而为。”
“这是自然。”萧景铎笑道。明府是民间对县令的美称,陈词一直以明府称呼他,萧景铎觉得受之有愧,推辞了好几次,都被陈词执意推回来。萧景铎见说不动陈词,便也没有再管,而是由着她去了。
“明府,你让其他人学习双面绣,可是想日后贩卖这种绣品?”
“没错。”
陈词皱了皱眉,小心措辞说:“我不通商贸,只是听别人说过,没有门路,生意是万万做不成的。而且蜀地多刺绣,我们的绣件耗时长,花费高,恐怕蜀地没有多少人愿意买。”
“确实,蜀地很少有人买。”萧景铎顿了顿,然后抬起头,望向东北方向,语气中颇有些怀念,“但是长安不一样。”
陈词没听懂这其中有什么联系,只好试探地问道:“明府可是有计划了?”
“倒也不算计划。”萧景铎说,“现在谈这个为时过早,现在最要紧的,是成都府那边的意思。”
若是成都府同意,双面绣可以作为贺礼赴京,那他的计划才有实施的余地,若是成都府不愿意冒险,那再多的计划都得搁一搁。不过尽人事听天命,无论结果如何,事先的准备都要做好。
萧景铎这人说做就做,没几天,他就在县衙后面置办了几套院落,供陈词和其他绣女白日工作。为此,萧景铎派人向全县宣传,只要心灵手巧、赋闲在家的女子,不拘年龄身份,都可以来绣坊学习,绣坊里免费提供针线,白日里还管一顿饭。
晋江县周围土地稀缺,所以女子们大都留在家里,用不着到外面帮忙种地。蜀地的百姓极为吃苦,妇女们也是一样,听说绣坊里管吃管用,晚上也不耽误回家,所以好多人都来绣坊报名,毕竟能挣一点是一点。
其实萧景铎的这个决策顶着众多压力,绣坊的一切花销都是公款,主簿等人非常不赞同,县衙本就没什么积蓄,现在还要这样浪费,那入冬了可怎么办?最重要的是,让这么多女子学刺绣,有什么用?主簿等人猜测萧景铎想学着成都府贩卖蜀绣,可是晋江县桑蚕产量不丰,道路难行,最重要的是在内没有门路,在外没有名声,他们晋江县效仿成都府,岂不是东施效颦?
但是架不住萧景铎执意如此,即使主簿再反对,绣坊也如期开张了。每日白日,陈词从府衙后门出门,过一条街去绣坊里教其他人绣双面绣,秋菊和惜棋只要忙完了手里的事情,也会过去旁听。
绣坊刚刚步入正轨,戎州的消息就来了。
萧景铎展开绣件看,秋菊也凑过来,随手拿了一块观赏。
锦绣上绣着鲤鱼,活灵活现,尤其难得的是,锦帕两端竟然是一模一样的图案,要知道,此时大多数绣帕分正反面,正面精美华丽,背面的针脚却是乱的,还有许多参差不齐的线头,而周婆子却能同时绣好正反两面,而且看不到一点线头,别说秋菊,就连萧景铎这个不太关注衣服首饰的人都要赞叹一声。
“真好看。”秋菊诚心实意地感叹。
“不错,确实精致。”萧景铎拿起另一块帕子,语气有些遗憾,“周阿婆对于锦鲤这些富贵东西绣的很好,但是若换成山水,就差了一些。”
萧景铎那日拜会过周阿婆后,连夜画了几张画,第二日让萧林送去。萧景铎现在只是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所以画了一张常见的讨喜的锦鲤,还画了一幅山水。然而可惜的是,周阿婆常年帮别人绣活计,自然更多的绣吉祥如意的图案,山水图画这些周阿婆从没有接触过,自然绣不好。
这就有些为难,若是周家母女不会绣山水,那他的计划就要改动了。萧景铎皱眉不语,思索此事该怎么办,而秋菊捡起那张绣了山水的帕子看了看,说:“郎君,你若是想要山水,不如让陈娘子帮你绣?”
“谁?”
“陈娘子啊!陈娘子的绣工不比周阿婆差,而且她读过诗书,对这些山山水水应该更熟悉些。”
“倒也有道理。”秋菊的话无异给他打开了一条新思路,但萧景铎有些拿不准,“听说绣这些颇为费工夫,陈姑娘愿意吗?”
“没事,我明日和她说。”秋菊大包大揽地接过这个任务,“陈娘子很好说话,我看多半行。”
“如果陈姑娘同意,那我就提前谢过她了。”
第二日晚上,秋菊传来消息,说陈词同意了,只是她从没绣过山水,恐怕要费些时日。
萧景铎当然同意,陈词愿意帮忙再好不过,他怎么会要求其他。不过这种双面绣件的费事程度远远超出了萧景铎的想象,周家母女二人绣了十来天,才绣出两方帕子,这还是不算复杂的图案,若是萧景铎的想法能成,指不定要耗费多少功夫。
过了十日,陈词送来了成品,萧景铎展开后立刻眼前一亮。陈词果然是学过书画的闺秀,经她手绣出来的山水清雅高远,意境悠然,一叶扁舟虽然只有寥寥几笔,但却传神至极。最妙的是,这件绣品前后一样,无论怎么看都精美非常。
萧景铎这回才彻底放下了心,立刻唤来萧林:“备马,明日我要去戎州。”
戎州刺史没想到不到一个月,萧景铎又来了。刺史在会客厅接待了萧景铎,萧景铎依据礼节行礼后,和刺史对坐在屋内。
“你这次所来何事?”
“刺史上次提起了千秋贺礼之事,从戎州回去后,下官一直在思考此事,今日斗胆带来了几件样品,想请刺史一观。”
刺史虽然好奇,但心里没怎么当回事,晋江县物产不丰,能有什么好东西。他碍于情面,于是摆手示意道:“请便。”
萧景铎将装裱好的锦帕拿出来,双手呈给刺史。
萧景铎手上是两方帕子,一方是鲤鱼戏水,一方是江野泛舟,刺史半信半疑地接过来,翻转着看了一遍,惊疑地看向萧景铎:“竟然两面都一样!”
“对,县里绣娘唤这种绣法为双面绣。”
刺史手里握着锦帕,翻来覆去地观看,颇有些爱不释手:“巧夺天工,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正是如此。”萧景铎缓缓说出自己今日的目的,“刺史,若是我们在圣人的千秋礼中,加一扇这种双面绣屏风,上面绣着我们剑南的山水,以表我等外官之心,刺史看如何?”
刺史已经意识到手中绣帕的意义,他再也坐不住,站起来激动地在屋内踱步:“对,屏风,这种绣法两面都是一样的图形,绣在屏风上雅致又好看,而且屏风是大件,肯定能引起圣人关注,到时候只要圣人赞上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