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驾崩

萧景铎手里拿着绣帕,在回廊上来回走了两步,秋菊等人不明所以地盯着他,突然萧景铎轻轻击了下拳,大步朝外走去。

陈词莫名其妙,秋菊也有些奇怪:“大郎君从来不管衣饰这些,今儿是怎么了?”

“不知道。”

“哎呦对了,陈娘子你的帕子!”

“没事,我明日带一块新的来教你们就好。今日时日已晚,我先走了。”

秋菊送陈词出门,然后探头朝萧景铎离去的方向看了看,许久都不见萧景铎回来。

“好端端的,这又是怎么了?”

萧景铎拿着陈词的绣品,立刻去找县衙里的其他人。

主簿等人明明散衙了还被萧景铎从家里挖出来,心里悲催极了,然而更悲催的是,他们竟然有些习惯了。

“这种绣件竟然能同时在正反面绣出同样的花样,而且看不到任何针头,这种绣法你们见过吗?”

“见过,最开始是县里一个阿婆捣鼓出来的,她丧夫丧子,唯一的女儿还守寡了,她们娘俩没有地,家里的赋税又特别高,所以只能抽空做些绣件赚家用。但是百姓家谁用得着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所以买的人不多,还是陈县令到任后,陈夫人及小姐很喜欢这种绣花,时常接济,周阿婆她们家才稍微好了点。”

“周阿婆家在何处?”

这话问的众人更加摸不着头脑了:“县令,都散衙了,你问这些做什么?”

“我自有安排。”萧景铎随手指了一个人,“你可认识周阿婆家?”

被指的人暗暗叫苦,其他人都投来悲悯的目光。被萧景铎点中的衙役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可是借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说不认识,于是怏怏地应道:“我认得。”

“好,前方带路,我要去拜访周阿婆。”

周阿婆家果然如传言所说,非常偏远破败,虽然看得出这对母女已尽力地打扫院子,但还是能从四周摆设上,看出这户人家的拮据。

“萧县令,您突然来看我这个老婆子,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周婆子问的小心翼翼,也不怪她多想,一日傍晚,官差毫无预兆地来了,搁谁家都要被吓个半死。

“周阿婆不必多想,我今日前来,是想问问您的绣品。”

“绣品?”这回周阿婆更摸不着头脑了。萧景铎这几个月大半的时间都在田里巡视,县里人看在眼里,内心也很是喜欢这位年轻但认真负责的县令,所以县里人对萧景铎的评价越来越好,具体表现就是,许多人私下里都在询问萧景铎的事情,包括他从哪里来,今年多大,有没有娶亲……

到现在,基本全县人都知道萧景铎没有娶妻,家里也没听说有未婚妻,那他一个儿郎问绣品做什么?莫非萧景铎要娶亲了,现在挑选绣品好送给女方?

眨眼间周阿婆已经想了很多,萧景铎并不知道一个普通的阿婆都对他的情感生活了如指掌,见阿婆疑惑不已,他继续补充道:“实不相瞒,我在长安时从没有见过这种刺绣方法,能同时将底布两面绣好,所以我想问问,周阿婆愿不愿意多绣一些,然后卖与官府?”

周阿婆的眼睛慢慢瞪大:“老婆子怕不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了吧?萧县令,你说官府要买老婆子的绣件?”

“不止如此。不过之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不迟,现在,您可愿意替我绣几样物件?”

“当然,这有什么不成的!”周阿婆激动的手都在颤抖,萧景铎连忙扶住周阿婆,然后说:“今日已晚,我不再叨饶。明日我会派人送来绣样,价钱由您来定。”

“这哪能成……”周婆子颤颤巍巍地站起身,送萧景铎出门,“给您绣东西,怎么还能收钱呢?对了,不知道是哪家姑娘?”

“啊?”萧景铎竟然没听懂,“您说什么?”

“没事没事,县令慢走。”

萧景铎也没放在心上,说:“那就明日再谈,我先告退。”

几日后,萧林将取来的绣品递给萧景铎:“郎君,这是周阿婆托我递给你的东西。”

萧景铎已经等了许久,然而等他看到成品,却悄悄皱了皱眉。

萧景铎一下子怔在原地,久久都无法动弹。

当今皇帝,曾今战无不胜的秦王殿下,就这样走了?

萧景铎愣怔当场,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这时县里寺院传来悠长的钟声,缓慢地回荡在县城内,长久不绝。

帝王驾崩,长安及各地寺庙鸣钟三月,全国缟素。如今寺院已经敲响了钟声,看来这事,是千真万确的了。

萧景铎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他八岁那年,亲眼看到秦王带着玄铁骑冲过荒野,以万军莫敌之势攻下涿郡,那是萧景铎第一次见识到农家小院外的世界。那次战役给萧景铎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直到现在他都能清晰记起秦王,也就是当今皇帝的英姿,也记得黑云压阵般的骑兵之上,一面铁画银钩、写着大大“宣”字的猩红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因为童年的一面之缘,后来萧景铎总是对皇帝抱着一种别样的崇敬之情,可是现在,这位战无不胜、平定四海的英雄帝王,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

萧景铎第一次鲜明地意识到,人固有一死,就如美人会白头,传奇人物也会死去。

“京内继承大统的,是……”

“是太子殿下。”

萧景铎心中大定,明知不应该如此,但还是对着长安的方向,暗暗道了句“恭喜”。

皇帝驾崩,四海之内所有人都要守国孝,三十六日释服,音乐、嫁娶等官停百日,军民一月。

曾经风靡天下的传奇帝王离去,新的传奇开始了。

太子继位后,有条不紊地下发了好几条圣旨,大多都是体恤臣民的敕令,还有几封在分封功臣。

原来东宫的班子大举升官不说,新帝先后册封原太子妃为皇后,生母昭德皇后为懿德太后,并封嫡长女,原阳信郡主为乾宁公主,封嫡长子容琅为太子。

至于另一个郡主和静,她是新帝什么人,新帝为什么要管这位。

乾宁啊,萧景铎默默感慨,和长安一样,真是极好的封号,极好的寓意。他的小郡主成功荣升公主,真好,只是可惜不能当面对她道贺。

萧景铎很快就打消了心底的怅然,他立刻下令,县衙内外所有人都要立刻换下有色彩的衣服,穿上丧服,官衙大门正堂等处也要挂上白幡。

内外一片缟素,秋菊等人忙着摘院里的彩色挂件,灯笼、剪纸等全部要收起来。

“我们才离开多久,京城里竟然发生这么多事。”秋菊也忍不住感慨,“圣人竟然就这样走了。”

“忌口,该改称先帝了!”惜棋赶忙提醒。

“对对,看我又忘了。”秋菊轻轻打了自己一个嘴巴,然后说,“太子殿下继位了,真是实至名归!”

遣丧使从长安出发时,太子还没有举行登基大典,但是等消息送到剑南,想必新帝已经登基了。太子这些年饱受百姓赞誉,是所有人心目中的明君仁君,他来继位,实在再好不过。

惜棋也与有同感地点头,陈词听到秋菊和惜棋的对话,颇为惊奇:“你们竟然对皇室的事情知道这么多?”

“那可不,我们大郎君高中进士时,还亲自在金銮殿面见天颜了呢!”秋菊非常骄傲。

“哇,面见天颜!”陈词惊呼。陈词已经算是女子中见识多的人了,之前被从太离教救出来时,她一眼就能认出萧景铎,就是托了她父亲的福。陈县令是一县之主,陈词对县衙里的人也都认识,她在被掳走前就知道县衙里要来一个新的县丞,当日看到萧景铎这个生面孔,再结合他的官服颜色,陈词轻易地就猜出这是新来的县丞。可是就算如此,陈词了解的也多是基础小官,对于天颜,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皇帝在天下人心中,完全是一个可望不可及的存在,别说百姓,就是许多官员终其一生也没见过天颜。所以一些外地臣子升到正五品之上,有幸在冬至大朝会觐见皇帝时,好多人都激动地当场晕倒。在陈词这个普通官家姑娘听来,萧景铎竟然见过皇帝太子等人,这简直,无法想象。

秋菊越说越骄傲,最后豪气地一挥手:“大郎君见识过的场面多着呢,陈娘子你若是想知道,等郎君回来问他就是了。我记得郎君还得过太子殿下,也就是当今圣上的赏呢!哎呦,如今这些都是御赐了!天哪,我得再去擦拭一遍,万不能荡了灰!”

女眷这里忙忙碌碌,激动非常,秋菊满心期待地等着萧景铎回来,可是今日她们等了许久,直到过了寻常散衙的日头,也不见萧景铎的身影。

过了一会,萧林来寻秋菊等人:“郎君在前面和刺史的使者议事,你们打点一下,郎君明日要去戎州。”

“这么赶,明日就要走?”秋菊也着急起来,“你等着,我这就去给大郎君收拾行李。”

萧景铎这样着急地赶去戎州,自然是有原因的。

三月时先帝驾崩,等传到剑南时,已经是四月了。恰逢八月底是新帝生辰,作为太子继位后的第一个诞辰,宫廷里可谓非常重视。

而且,新君上位,虽说臣子应当恪守礼规,守好为人臣子的本分,不可谄媚惑主,但是,戎州刺史不好继续说了,是吧。

萧景铎当然听懂了:“刺史的意思时,这次诞辰,我们要提前准备些贺礼,以恭祝圣人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