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铎伸手去拨桌案上的烛火,不过三两下,火芯又重新亮了起来。烛光照在萧景铎脸上,竟有些喜怒莫辨。
“以前在国子监看过一本残卷,里面颇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原来不曾当真,现在突然有些好奇。”
秋菊听得似懂非懂,愣愣地点头:“啊,好,我这就去准备……”
秋菊不愧是常年厮混内宅的人,没过几天,就已经将周围的环境摸透了。正巧这日是萧景铎休沐,于是他以踏青为名,带着萧林等人出城游玩。
现在,名为“游玩”的几个人蹲在水塘边,看着萧景铎在火上熬糖。秋菊真是百思不得其解:“郎君,你跑这么远,就是为了,熬霜糖?”
他们此行套了一架马车,在车上藏了膏烛等物。等寻到合适地方后,萧景铎命人支起锅架,他自己则在锅上搅拌霜糖,让糖慢慢融化成糊状。
秋菊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说:“郎君,熬糖我擅长,还是我来吧!”
萧景铎抬手止住她:“不必,这个很是危险,对火候要求极大,还是我自己来吧。”
秋菊虽然不知道熬糖能有什么危险,但是听萧景铎这样说,这还能了得,萧林立刻说道:“郎君,让我来吧。”
萧景铎不做理会,依然专注地搅拌着糊状的糖浆,他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于是对身后之人说:“把硝石拿来。”
惜棋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呈上萧景铎要求的东西。
萧景铎小心谨慎地将硝石混入糖浆之中,一边搅拌一边提醒:“都走远些,一会可能会爆炸。”
萧景铎话音刚落,立刻感觉到不对,他眼疾手快地将锅掀入水潭内,然后立即让众人散开。等水里平静了,萧景铎才说:“果然不容易。把锅捡出来,继续。”
萧景铎这人最是有毅力,只要他想做什么事,无论折腾多少次,总要做成才肯罢休。萧景铎不断调整火候和配比,炸锅了好几次之后,终于获得了一锅不曾炸毁的糖糊。
秋菊等人一直提着心这才放下,萧景铎手中动作不停,飞快地腾出一只手道:“木把。”
萧林立刻将削好的木把给他,萧景铎拿着木条在顶端糊了一层糖糊,然后插在水塘边,站起来说道:“都散开些。”
这回不消萧景铎说,这些人都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了。秋菊和惜棋立刻往后退,就连萧林也往后让了两步。
萧景铎远远退开,点燃随身携带的火折子,随意瞄了瞄就朝火把掷去。火折子精准地砸到火把顶端,裹了糖浆和硝石混合物的火把立刻被点燃,突突地冒出浓厚的白烟。
秋菊害怕地将耳朵堵上,可是奇怪的是,许久都没有爆炸声传来。秋菊睁开眼睛,发现火把还在大朵大朵地冒着白烟,并没有炸裂。说来也奇,火把并没有着火,却能源源不断地冒出白烟,这烟雾极其浓厚,视线几乎无法穿透。
萧林不可置信地看向萧景铎:“郎君,这……”
“霜糖混以硝石,点燃后会产生大量烟雾,果然如此。太离教所谓的腾云驾雾,原来是这样造出来的。”萧景铎喃喃,突然高声提醒了一句,“火把情况不对,散开!”
“你还不肯说吗?”
冯屠户陷入沉默,良久后,他才张开口,干涩地说:“仙人选徒,我一个区区小民,怎么能知道呢……”
“阿兄!”冯屠户话还没说完,房门砰地一声从外面推开了。冯娇手里捧着一壶茶,站在门外不知听了多久:“他们狼狈为奸,做下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害得我们家还不够惨吗?你为什么还在替他们说话!”
“娇娇,闭嘴!”冯屠户连忙站起,一把拉过冯娇,探出头在院子里四处探看。反复确定周围确实没有人后,他才重重呼了一口气,转过身怼着冯娇的额头说:“你啊,还是这样口无遮拦,万一被人听到了,到时候还有谁能保住你?”
冯娇不服气:“他们本来就不是好东西,凭什么还不让我说?再说……”冯娇极快地瞥了萧景铎一眼,“再说,萧县丞不是在这里吗……”
“不可无礼。”冯屠户拉过妹妹,对萧景铎说,“我这妹妹被家里惯坏了,说话不过脑子,萧县丞千万不要往心里去。萧县丞替我洗脱了杀人罪名,我冯祥感激不尽,这份恩情我冯祥永远记着,若是以后有机会,必会报答萧县丞的。”
“可是……”冯娇还想再说,却被冯屠户用眼神堵了回去。冯屠户威吓妹妹:“我们冯家历来最重恩情,你不许再说了,不能做恩将仇报之人。”
这兄妹俩争执时,萧景铎一直静静看着,等两人终于吵完了,萧景铎才用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道:“恩将仇报?你们怕将太离教的事情告知于我,会连累了我?”
冯屠户没说话,但表情显然是这个意思。
萧景铎忍不住笑了:“我竟都不知该说什么好……我虽然不才,但是既然受皇命来晋江县赴任,便当得起一方父母官的职责。你们知道什么尽管说出来吧,就算我不幸不敌,也不至于被他们带累。我在长安里,多少也有些人脉。”
冯娇听了之后喜出望外,就连冯屠户也试探地问:“真的?”
“真的。”
冯屠户立刻重重拍手:“这真是太好了!”他们这些老百姓祖祖辈辈都生活在晋江县,在他们眼里,县令就是最大的官,许多人一辈子都不清楚官场里的尊卑辈分到底是怎么样的,也不知道晋江县外的世界如何运作,但是冯屠户好歹知道,长安是最了不得的地方,皇帝皇后都在长安,而萧县丞竟然说他在京城里有人脉,这简直超脱了冯屠户的想象,他这时才有点相信,或许萧县丞真的可以解决县里的毒瘤——太离教。
“事情危急,我没有时间和你耗,现在,将太离教一事,细细从头道来。”
“这太离教,恐怕要从两年前说起……”
两年前,在如今被称为神迹湖的地方,一个人叫齐陵的人受到仙人感化,羽化飞升。当然,这是太离教的说法,据目睹者的说,当时他们这些人正在湖边打渔,突然看到湖对面的林子里传来一股烟雾,那雾极浓,显然不是自然的湖雾,反而像是云一样快速滚动翻转,浓雾中隐隐还有霹雳声传来。打渔人非常好奇,循着烟雾到湖对岸一探究竟,走到半路就遇到了齐陵。打渔人问齐陵可曾看到方才的神迹,齐陵顿了一下,就承认方才的神迹是因他而来,他在湖边午睡,偶然受到仙人点化,学会了仙人的法术。
这件事情一下子就传遍了偏僻闭塞的晋江县,每天都有很多人慕名去拜会齐陵,后来齐陵干脆创立了一个教会,称为太离教,每隔一段时日就会在教内传授仙法。有了仙术这个噱头,太离教里的人越来越多,到最后连官府都被惊动了。陈县令本来不信,下令要逮捕齐陵。可是之后齐陵再一次当众召唤云雾,表演浮空术,这些神仙手段大大震慑了陈县令,也让其他教众更为信服。
有了这一次立威,齐陵和太离教的名声越来越响,好多豪绅人家最为狂热,大笔大笔地捐献善款,以求长生之术。没多久,齐陵以选徒之名,在民间挑选有慧根的少年少女,带在身边寻仙问道。百姓自然趋之若鹜,热切渴望自家的孩子能被选上。第一次选走的大部分都是少女,其中不乏街坊中出了名的美人。又过了几个月,太离教再一次选徒,这次挑选的少女更多更广。慢慢的,百姓也吃不消了,第一次选徒所有人都欣喜若狂,第二次满怀希望,可是第三次第四次,好些人家就不愿意参选了。然而齐陵是仙师,怎么允许凡人忤逆他的决议,所以选徒照常举办,被选中的女子没有拒绝的权力。
这时候,晋江县百姓的态度已经从一开始的趋之若鹜转变成避之不及,尤其是人们发现,被孙家等富豪人家看重的女子,多半会出现在选徒的名单里,就算之后耗费钱财逃脱选徒,过不了多久也会莫名其妙地失踪。百姓并不是傻子,在这种情况下,怎么能看不出来太离教和孙家这等豪绅已经勾结在一起,在假借寻仙之名强行霸占良家女子。
“……虽然我们发现了这件事,可是已经太晚了,这时候太离教一呼百应,我们这些普通人家,哪能和太离教对抗?何况太离教的仙师还精通仙法,除了消财免灾,我们也没有办法了啊!”冯屠户唉声叹气地说。
“他们这样猖狂,你们为什么不报官?”
“报官?”冯屠户嗤笑,“最开始我们报官,陈县令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就懒得插手,到了后来,他自己也成了太离教仙师的追随者,还有谁敢自寻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