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上巳

梁王想伸手去摸容珂的脑袋,结果被容珂抿着嘴躲过,梁王愣了一下,指着她大笑:“你们看这个丫头,架子比谁都大,竟然还不让我摸头。”

容珂抬头纠正:“我九岁了,已经长大了!”

听完这句话梁王笑得更大声,就连新安都忍不住笑了:“是是,我们珂珂长大了。”

萧景铎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几位皇子公主调戏容珂,竟然也觉得忍俊不禁。

容珂年龄并不算小,但奈何她辈分太低,在座的皇子公主都是她的长辈,就连他们这些勋贵子弟,细论起辈分来说不定都比容珂高。

容珂被叔叔和姑姑们戏弄过瘾后,这才能脱身。她转向容文妍,面色平静地给容文妍行礼:“阳信见过和静姑姑。”

容文妍是悯太子的女儿,容珂却是皇帝的孙女,所以两人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容珂却生生比对方矮了一辈。

两个嫩葱一样的姑娘相对见礼,这两人同为郡主,按理来说她们俩的局面非常微妙,可是在旁人看来,却是说不出的好笑。

萧景铎默默收回视线,他忍了又忍,好容易才忍住笑意。

紧接着,他不由思维发散,想到另外一件事情。萧英是先帝容博的下属,勉强和秦王,也就是当今圣上算是同辈人,而他是萧英的儿子,容珂是圣上的孙女,这样算来,他岂不是也比容珂高一辈?

萧景铎冷不防被白嘉逸怼了一下,他回过头,皱眉不悦地问:“你做什么?”

“我还想问你呢。”白嘉逸探究地打量着萧景铎,“你没事露出那么诡异的笑做什么?”

萧景铎这才后知后觉地肃起脸:“我笑了?”

白嘉逸不屑地白了他一眼,撇过头不想回答。

然而容家人骨子里就是坐不住的,更被说好几个皇子公主聚在一块,没一会,一个郡王就提出建议:“大好春光在这里干坐着太无趣了,正好今日我们人够,不如去打马球?”

“好啊!”还没等其他人表态,几个皇子就干脆地应了下来。梁王兴致高昂地询问几位公主:“阿姐,三妹,我们要去打马球,你们来吗?”

马球是一个相当激烈且危险的运动,对于女子来说尤甚,没有出众的骑术和胆量,很少有女子敢上马打球。可是这对容家的娘子们来说都不算事,新安欣然应允,就连年仅十四的三公主都大大方方点头:“我骑术不好,诸位莫要见笑。”

国子监的学生们连忙摇头摆手,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句话不过是例行谦虚罢了。

众人兴高采烈,说说笑笑地站起身,能和皇子郡王打马球赛,还有公主旁观,这显然非常让人兴奋。在这样欢乐的气氛中,容珂这种小孩子就自动被大家过滤了。

容珂立刻不服气地说道:“我也要去!”

“你去做什么。”梁王嫌弃,“你才多大,安安静静在这里待着,无聊的话我找人来给你演杂技。”

谁要看杂技!容珂还要再说,却被梁王按下,就连向来宠她的新安公主也说:“马球太危险了,你带着凉亭里就好。算了,我派人送你回东宫吧。”

趁着皇室内部说话,国子学里也有人偷偷和同伴交换信息。白嘉逸压低了声音问萧景铎:“他们要去打马球,你去吗?”

“不去。”

白嘉逸没想到萧景铎说得这样斩钉截铁毫不犹豫,他颇有些感动:“萧景铎你太够兄弟了,知道我现在马球不精,竟然这样照顾我!”

萧景铎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脸色复杂,但到底什么也没说。

梁王和新安公主带着浩浩荡荡一帮人去打马球了,片刻间,方才和熙攘热闹的凉亭只剩下寥寥几个人。

年龄尚小的容珂、容文妍都被留下,而萧景铎和白嘉逸则是主动不去,转眼间亭内只剩下他们几人。容珂和容文妍关系微妙,而且容珂刚刚惨被拒绝,现在心情多半不怎么好,这种情况下,萧景铎等人谁都没有主动说话。

安静只持续了片刻,容珂很快就站起身往亭外走去,容文妍颦了颦细长的眉,低声问道:“你要去哪里?”

“去找新安姑姑他们。”

“三兄等人明明让你等在此处。”

容珂停下脚步,回头冷冷地瞥了容文妍一眼。“去不去随你,我先走了。”

容珂离开,一大帮守在亭外的侍从连忙跟上,白嘉逸两头看了看,为难地唤了声:“哎,阳信郡主……”

萧景铎眼神只是往那个方向扫了一眼,就对容文妍躬身行礼道:“和静郡主,我这就去将郡主劝回来。”

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萧景铎就快步追出去了。

萧景铎快走几步,不一会就在一个拐角处追上了容珂。

“郡主,留步。”

三月三上巳节,历来都是女儿的节日。如今天下承平,百姓对节日的热情也日益高涨,三月三一大早,家里有女儿的人家就拖家带口,纷纷往城外走。因为上巳节素来有祓除畔浴的习俗,这一日人们要在水边沐浴熏香,洗净身上污秽邪祟,以求来年平安健康,所以这一天水边非常热闹。当然,如今礼教比周朝时讲究了许多,娘子们已经不会亲自去水中沐浴,但是这并不妨碍上巳节发展出另一个用途。娘子们在水边玩乐,家里兄弟自然要陪同,这一来二往,就是一个艳遇的大好季节。

芙蓉园是皇家园林,朝廷还花费巨资引入一潭活水,名唤曲江池。芙蓉园一建成就获得了众多追捧,皇室十分开放,并不限制寻常百姓出入芙蓉园,于是每到节庆,曲江池畔帷幔连天,人山人海,女子的花钿散落满地,几乎比芙蓉园内的牡丹还要鲜妍。

天下初定,民风开放,此时男女大防并不是很重,但是贵族人家少不得要拿捏架子,于是兴起了幕篱和帷幔,贵族女子出门时头戴幕篱以遮住身形,免得被无关之人看去,到郊外游玩也要拉起帷幔将自己的活动范围圈起来,以示端庄矜持。不过宣朝是马上打来的天下,许多公侯都是寒门出身,并不讲究世家那一套,于是出门随便扯一条帷幕就算了,只有特别古板或者一心效仿世家的人家才会将女眷牢牢实实地围起来。

但是再古板的人家都不会把自己地盘四面都围起来,朝水的那一面自然是敞开的,若坐在船上顺水而下,那可实在是一份大大的眼福。

国子监作为中央官学,几乎是读书人的殿堂,长安所有潮流诗章的发源地,这种场合怎么能少了他们。于是国子监早早就准备好了游船,并于上巳这日从上游溯流而下,名曰吟诗作对寻找诗兴,具体是为了什么就不必多说。

国子监的游船一路招摇,其中最华丽最招眼的是国子学的船。其实这也不难理解,国子学只有七十二人,并且个个都是三品高官的后人,资金这些自然不缺。

萧景铎站在甲板上,单手扶着栏杆,身姿笔挺,高挑颀长,远远看去养眼至极。

白嘉逸站在萧景铎身侧,对着暖风长长舒了口气,道:“春暖花开,美人如云,真乃人间美事!”

萧景铎知道白嘉逸的德行,懒得理他。

白嘉逸眯着眼睛观看岸边的帷幔,突然他怼了怼萧景铎,兴奋地问:“那群娘子跑来跑去地在做什么?”

萧景铎随意扫了一眼:“大概是在鞠蹴吧。”

“鞠蹴?”白嘉逸感慨,“看不出来啊,我以为这些大家闺秀都是文文静静笑不露齿的,没想到踢起球来这样灵活矫健。”

萧景铎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太秀气了,也就是女孩子玩玩罢了。”

“嗯?”白嘉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说鞠蹴秀气?”

“对啊,太斯文了,若想玩得痛快不如去打马球,那才够刺激。”

骑着马和许多人抢一颗木球?白嘉逸光想想就觉得好危险,这些爷们玩得也太野性了,白嘉逸忍不住道:“还好我们不必如此。”

“谁说不用?每年科举放榜后,新科进士会在芙蓉园进行一场马球表演赛,到时候全长安的人都会来看,那才叫万人空巷,春风得意。”萧景铎也不戳穿白嘉逸,只是笑着给他普及常识,“你对文人的误解未免太深了。”

为什么宣朝人会如此尚武好斗,连文职人员也不放过!白嘉逸感到绝望。

“而且每年重阳宫内会设宴行射礼,所有朝臣都要上前射箭,以免疏忽了武艺。”

“如果射不中会怎样?会被贬官吗?”

“这倒不至于。”萧景铎轻描淡写地说,“最多当场被罚几杯酒,事后被同僚写诗笑话罢了。”

被写诗笑话?这可真是富有宣朝特色的惩罚方式。

白嘉逸内心复杂。

萧景铎和白嘉逸两人正说着,船突然停了,原来有人看此处风景好,于是提出下船赏景。萧景铎自然无不可,他也随着众人下船。

这处风景确实很好,草木扶疏,流水潺潺,十多位学生刚在亭中坐下,就看到另一行人从转角过来了。

亭中人连忙站起来行礼:“见过梁王、齐王殿下。”

梁王、齐王是两位皇子的封号。皇帝目前一共有五位皇子,其中长子容明哲,乃是当今的太子殿下,次子容明远战亡,追封楚王,三子容明礼封梁王,四子容明诚封齐王,五皇子是继后崔氏所出,取名容明志,年仅三岁,尚未封王。诸位皇子中,太子和楚王都是元后嫡出,五皇子是继后嫡出,唯有三皇子梁王和四皇子齐王是庶出。但是因为前几年皇帝忙于征战,子嗣并不算多,成年的儿子只有太子、梁王和齐王,所以东宫和两位庶弟还算亲近,并不计较嫡庶之分。

太子整日忙于政事,五皇子又太小,所以时常在外面走动的只有梁王、齐王。梁王、齐王在启元四年时科举中第,一举成名,立刻风靡长安,再加上梁王今年二十有二,齐王十八,两位皇子都一表人才且尚未婚配,可想而知该有多受追捧。

国子学的学生一看两位皇子来了,哪敢怠慢,纷纷起身。梁王身后还跟着许多宗室子弟,看到这一幕也只是笑了笑,道:“竟然巧遇国子学的诸位高才,实在幸会。”

“不敢当。”学子拱起手,笑着推辞。

“既然有缘在此处相会,不知诸位可否在意我和四弟入座?”

“梁王说笑了,请王爷和诸位郡王上座。”

国子监的学生站起来给这些皇室王爷们让座,等再次坐好后,萧景铎才有空仔细打量这几位皇子郡王。

梁王面带笑意,疏朗大方,齐王面上虽然还有些稚嫩之色,但是不说话时,已经有了皇室的清贵之气。

梁王这一行人中,除了他和四皇子,还有几位郡王。这些皇室子弟都知道面前这些学生家世惊人,他们的父辈是当朝重臣,过几年他们也会成为朝中新秀,所以诸王并不拿捏架子,言谈间都颇为亲近。

一方有心亲近,另一方恭敬有礼,双方都相谈甚欢,亭子中一时和乐融融。

梁王正和这些未来新秀谈的起劲,突然听到一声轻笑从花丛中传来:“三兄、四兄,我们找你好久,没想到你们竟然躲到这里来了!”

众人回头,梁王看到来人,惊喜地大笑出声:“竟然是三妹,这倒是为兄的不是了。”

三公主容文婵俏生生地站在花丛后,笑着朝这个方向看来。等她看到梁王身后的众多学子,脸上的笑意越发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