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父亲

萧玉芳性子老实,被人当提线娃娃一样摆弄也毫无脾气。虽然家里人多说她这个性子会吃亏,但是萧玉芳却知道,很多时候不一定叫得响的才是最厉害的,闷不做声的老实人反而咬人最狠。萧玉芳这个老实人跟着母亲退下时,就敏锐地发现大伯母赵秀兰不见了。

就连二房三房的人都守在高寿堂给祖母行礼,为什么大伯母这个正经侯夫人却不见踪影?萧玉芳察觉出不对,但是她闷闷的什么也没说,顺从地退下。

高寿堂。

雪兰扶着萧老夫人坐下,一个湖蓝色衣服的侍女轻轻停到雪兰身边。雪兰只是淡淡扫了一眼,然后不咸不淡地说道:“周围都清理干净了?”

“是,二娘子想要偷听,被我送回去了。”

萧老夫人露出尴尬的神色:“萧玉丽这个妮子不懂事,让你看笑话了。”

“哪里的事。”雪兰没有在意,只是轻柔地说道,“老夫人,侯爷喜事在即,这才忙着接您过来。我们赶路着急了些,不敬之处请老夫人谅解!

“没事。”萧老夫人大手一挥,不在意地说,“大郎要娶妻,就是刀山火海,拼了这条老命我也要来。大郎好不容易出息了,当然要娶门当户对的官家小姐!”

雪兰露出笑意,纠正道:“老夫人,我们的新夫人可不是官家小姐,人家是世家女,堂堂清河吴氏的女儿。世家的门第声望连当今皇族都比不上,我们侯爷能娶到吴家女,乃是天大的福气呢!”

萧老夫人听不懂雪兰的话,她的新儿媳不是大官的小姐?世家和官家有什么区别?但这些老夫人都不关心,她只知道雪兰和萧英都说好,那么这门亲事就是极好的,所有阻碍她儿子娶高门媳妇的人和物,都要被无情扫开。

雪兰和萧老夫人都没有提及那个失去踪迹的原配,在她们心里,萧家长媳的位置已经空出来了。能在死前享受一把荣华富贵就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其他的,着实不是她一介农妇该奢望的。

萧老夫人沉默片刻,突然问道:“雪兰,那你说,铎儿要怎么办?”

“大郎君是侯爷的子嗣,自然是我们府中的主子,该有的一样都不会少。”雪兰道,“大郎君以后会和那位分开住,反正郎君现在也不算大,等过上几年,这些事情早就忘了。而且大郎君聪明伶俐,等他长大些,他会明白侯爷的苦心的,有一位世家出身的母亲,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呢!”

最后,雪兰像是为了说服什么人一般,再一次重复道:“侯爷这是为了他好。”

“对,都是为了铎儿。”萧老夫人跟着喃喃。

萧老夫人停顿片刻,突然用力地闭住眼,低声说道:“这几天,你继续给她送药吧。这次换成慢性的,虽然耗时长些,但好歹不会惹人疑心。”

“奴明白。”雪兰也低声应承,“上次是我们思虑不周,这才被大郎君看出端倪来。这次我们一定处理的干净利落。”

“好。”老夫人点头,她又想起了那个一向柔弱的妇人,虽说她不喜大儿媳,但好歹赵秀兰和自己在一个院子里住了十年。一想到活生生一条人命要在她手里断送掉,老夫人就会感到心悸。路上雪兰曾背过众人,偷偷和萧老夫人转述萧英的意思,老夫人虽然犹豫,但无疑她绝对向着自己儿子,何况老夫人也发自内心地认为,赵秀兰配不上萧英。

于是没多久,老夫人便同意了雪兰的计划,在驿站给赵秀兰下毒。可惜百密一疏,毒杀计划竟然毁在萧景铎一个半大孩子手里。

雪兰还在和老夫人说下慢性毒的具体细节,言谈间,赵秀兰的生死便已经被定下了。此时被带到偏院的赵秀兰还不知道,她的命已然不再自己手中了。

生死一线中,屋外忽然响起一个急促的喊声:“大郎君来了!”

萧景铎在下人的带领下,朝书房走去。

下人停到门前,弯着腰退到后面,轻声和萧景铎说:“大郎君,侯爷就在里面。”

萧景铎伸手推门,当手心触到质感温润的檀木门时,他不由地顿了顿。

这九年来他日夜期盼的父亲,现在就坐在这扇木门里。一旦推开了这扇门,他就不再是那个普通的乡村孩子,而要成为当朝侯爷的儿子了。

萧景铎定了定神,手上使劲,推开了这扇分割命运的木门,大步朝他的父亲走去。

虽然天色还没黑,但屋里已经点燃了烛火。听到脚步声,正在桌案后翻看军报的萧英抬起头,鹰一样锐利的眼神朝来人射来。

萧英的眼神犀利明亮,如有实质,萧景铎在这样的目光下感到紧张,他声音微微颤抖,试探地喊道:“父……父亲?”

萧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在他的脸上停留了尤其长的时间。在萧景铎几乎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惹父亲不快的时候,萧英开口了:“你就是……萧景铎?”

萧景铎松了口气,连忙应道:“是。”

萧英点点头,脸上这才露出些许笑意来:“很好。你今年几岁,识字了吗?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实话说,当属下回来报告称老家有一个他遗留的儿子时,萧英还不太相信。直到手下将萧景铎带到他面前,一看到萧景铎那张脸,萧英心里就确定了大半。

这个孩子,长得和他太像了,所有见到这个孩子的人都不会怀疑他们俩的亲缘关系。确定了这是自己的血脉,萧英的心情也明朗起来。这些年战乱不断,萧英大部分的时间都耗在军营,实在没有精力顾及家业。虽说如今他的年龄并不算大,相反,萧英正处在男人权势和体力相互平衡的巅峰期,有的是貌美如花的女人给他生儿子。但是男人不可能不看重子嗣,萧英也不例外,没有后代是他心中隐秘的遗憾,可是如今有人告诉他,他已经有了一个九岁的儿子,而且剑眉星目,极肖于他,萧英难得地露出笑意,看着萧景铎的目光也和善了许多。

这是他的长子,失散了九年的儿子。萧英高兴之余,心中也飞快地盘算起儿子的教养问题来,虽然这些年萧景铎流落在外,但是他的可造性还很大,从现在起精心栽培,一切都来得及。

回答完父亲的问话后,萧英良久都没有说话,萧景铎自然也不敢出声。他心中暗暗想道,父亲不愧是靠军功封侯的开国将军,举手投足间无不散发着杀伐之威,一看就是在战场上见过血的真军人,浑身气度远非凡夫俗子所及。

面前这个人和他想象中父亲的形象一模一样,甚至比他的幻想更为高大,萧景铎对父亲的崇拜更甚,不住用眼角偷瞄父亲。

萧英是何等人,自然察觉了长子的小动作,他淡淡一笑,和善地对萧景铎说道:“这些天忙于赶路,你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你的院子我已经让雪兰替你打点了,如果手边还缺东西,直接和下人说就是。”

对于自己唯一的儿子,萧英出手还是非常大方的。

“是。”萧景铎应诺,他本该就此退下,可是脚上却没有动作。萧景铎抬头快速地看了萧英一眼,发现父亲还是那般随和慈爱的模样,萧景铎一狠心,便将驿站的事情说了出来。

“父亲,儿子怀疑,有人欲对母亲不轨,甚至在药里给母亲下毒!”

萧英的眼神闪了一下,但他的语气却没有丝毫波动,仅是淡淡地追问:“哦?此话怎讲?”

萧景铎将驿站的事情说了出来,从他发现药被调换,到用狗试验,再到去厨房查看药渣,俱都和盘向萧英托出。

艰难的童年大大锻炼了萧景铎的处世能力,他清楚地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下毒一事怎么说都没问题,但是与祖母和父亲身边侍女相关的事情,却一个字都不能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