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嘉道:“我爹还愿意考试做官不愿意?”
殷氏道:“他偌大年纪中了个孙山也似的举人,依我看就很了不得了,不是你们沈家祖坟上忽然冒起来了青烟,就是你大哥哪一回积了什么德带挈了他,他还想着中进士呢?做梦罢了。”
沈令嘉哭笑不得道:“娘休这么刻薄,宋朝梁颢还在八十二岁的时候中了一个状元哩,谁知道我爹也有没有这个命?”
殷氏道:“他能活到了八十二我就烧了高香了,还中状元?你只管说有什么事罢。”
沈令嘉道:“是我将来生下了皇嗣之后封赏皇嗣外家的事。”便将长秋宫里臧皇后与她说的话都告诉了殷氏:“横竖封也是封你与爹,倒不妨着大哥什么事的。我最害怕的便是爹还要考进士,到时候带着一个虚衔考试反倒不像样了。”
殷氏也不敢做这个主,便道:“我得回去问问你爹,下个月来告诉你罢了。”
小琬却忽然插口道:“阿翁这些日子也不过是在家里吟诗作对、教子读书,主要都是教导二叔进学的,我瞧着他老人家并没有什么进取的心思,良则安心等上一个月就是,不必担心。”
沈令嘉道:“若他真不想考了,那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若他还想再考,顶好是六年之内能够考中的,到时候就托词皇嗣未进学呢,不好大肆封赏外家的借口就是了。”
殷氏一一记下了,回去预备问沈养德。母女二人又叙了几句闲话,沈令嘉道:“娘还要衣裳首饰不要?”
殷氏奇道:“我一把年纪了,要这个做什么?”
沈令嘉无奈道:“弟弟只比我小五岁,如今也好有十三了罢?娘还不紧着给他说亲呢?”
殷氏道:“二十上在成亲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必这样着急?”
沈令嘉道:“咱们家如今在京城,这人生地不熟的,娘打算用几年来看清一家子的品格儿,用几年来看清一个姑娘的品格儿?”
殷氏道:“我本说叫你弟弟回老家去娶个街坊的女儿也罢了,何必这么费事?”
沈令嘉道:“老家的街坊,甜水巷里就算是最好的了罢?您看着甜水巷里有几家举人、几家进士?不是我势利眼,实在咱们家的门户渐渐高了,也得娶个有识量的好女子主持家事。要是娶了巷子里钱家钱二娘那样的,您觉着弟弟委屈不委屈?您跟爹能受她多少服侍?嫂子遇见这么个妯娌糟心不糟心?”
殷氏一想起来钱二娘那落选之后大肆对街坊说沈令嘉的坏话,等沈令嘉被选中的消息一传来又立刻往沈大哥身边钻营的“事迹”,也觉头皮发麻:“我的儿,你说得是,娘老糊涂了。”
沈令嘉正欲再与殷氏说几句话,谁料到门外一个太监走进来:“小主,到时辰了。”
沈令嘉只得又忍泪道:“娘可记着下个月仍进来。”
殷氏也忍泪嘱咐了:“你好好儿的,娘给你做了一身衣裳没完工呢,下个月带过来。”
小琬与太监再四劝了,几人方分离开来。
七月二十七,殷氏随着宫里过来的一个也说自己是明光宫沈良训身边大太监的太监演练了礼仪,携着身孕近三月的大儿媳妇进宫去了。
凤氏年纪虽小,心眼却多,问道:“敢是小主身边的大太监有两个不成?”
那个太监笑道:“并不是——那一个鲍成奇,因不敬小主叫打发出去了。”
殷氏问道:“那请问公公尊姓大名?”
太监笑道:“良训给奴婢取了名叫史文才,老太太赏脸,叫奴婢一声‘小史子’就是了。”
殷氏如何敢叫宫里的奴婢这个名儿,便仍称呼“史公公”,慢慢地转进长秋宫里随着别人家的命妇拜了臧皇后,得了一端红锦,又带着儿媳妇往明光宫去了。
明光宫里,沈令嘉正焦心地等着母亲来,李嬷嬷劝道:“老太太早说了今儿一定到的,良训急什么呢?”
沈令嘉叹气再四,终于慢慢地憋出来了一句:“不知母亲如今是什么样儿呢?”
一语未毕,门口百合已过来报道:“良训,老太太与大太太都来了!”
门口殷氏与凤氏都穿着礼服过来拜道:“拜见良训。”
沈令嘉含泪忍悲道:“起。”
殷氏与凤氏便又问沈令嘉安否,沈令嘉答了。
俞嬷嬷见自己在这里,沈家母女总不能尽情,便随手指了一件闲事出去了,李嬷嬷与百合也到门外去守着门。
沈令嘉方扑到殷氏怀里哭道:“我的妈!”
殷氏大哭不止,与沈令嘉两个对搂着,思念都化作眼泪潺潺地落在衣裳上。
又哭了一刻,两人方慢慢地止住了,凤氏方才还在陪着流泪,此时便拭了泪仍笑道:“今儿不过能在宫里待一个时辰罢了,良训还是与阿家多说一会子话罢。”
殷氏方慢慢地擦了脸,脸上仍有泪痕,便为沈令嘉与凤氏引见:“这个是咱们老家金陵凤讳解粹知府的长女,今年十九,去年冬天与你哥哥行了大礼,闺名叫做小琬的。”
凤小琬便过来行礼:“民妇见过良训小主。”她的夫婿沈令仪才选了庶吉士,并未授官,因此严格来说她不能称“臣妇”。
沈令嘉忙搀住了凤小琬不叫她拜下去:“嫂子不必这样多礼的。”
小琬笑道:“礼不可废。”手上紧紧地搀着沈令嘉,生怕她摔了:“小主如今好有四个月的身孕了罢?可小心些。”
殷氏便笑道:“你嫂子如今也有两个半月的身孕了。”
沈令嘉大喜道:“这等大事,如何不在信里早与我说?”便将殷氏、小琬两人都让到炕上坐,二人再四却了,都在边上一人捡了把椅子坐了。